阮氏也被小丫头缠人的功夫弄得哭笑不得,又怕当真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想给小丫头一个教训的想法便要前功尽弃了,故而还是努力地忍着,转过脸去不看那张圆圆的可怜巴巴的小脸蛋。
    许筠瑶是那种打定了主意就要执行到底之人,既然决定要把‘烈母’磨回原来的软包子,那自然施展浑身解数,如牛皮糖一样黏着阮氏不放。
    小丫头的缠功着实太厉害,阮氏眼看就要破功了,亏得这时候唐松年走了进来,她如蒙大赦,急急便迎了上去,以前所未有的专注侍候他净手洗脸更衣。
    那个专注的程度,仿佛这世间上再没什么比眼前这男人更吸引她,又似是要在男人身上盯出一朵花来。
    见包子夫人的注意力被老匹夫吸引了过去,许筠瑶有些不甘,忿忿地瞪了唐松年一眼。
    老匹夫就爱坏本宫好事!
    眼看包子夫人的态度已经有所缓和,只要她再加把劲就可以融化她了,偏老匹夫这时候横插一脚,包子夫人有了喘息的机会,也教她前功尽弃!
    唐松年瞧着小丫头气鼓鼓地瞪着自己的小模样,哈哈一笑,伸出手指在那鼓鼓的小脸蛋上戳了一戳,然后,被小丫头愤愤地拍开。
    他又是一阵大笑,笑声过后,不顾小丫头的挣扎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子,忍笑问:“宝丫做了什么惹恼了娘?说来听听,看爹爹能不能帮你向娘求情,让娘再给你一次机会?”
    许筠瑶本不想理他,可再一想,说不定老匹夫还真可以帮到自己,遂仰着脸蛋蹭到他的身边,偷偷打量了一下阮氏,见她还是板着一张俏脸,只能含含糊糊地对唐松年道:“嗯,不小心,真的是不小心,打破了大伯母一盆花。”
    顿了顿又连忙补充:“我已经很快帮秀珠把花种回去了,还帮忙挖了很多泥。瞧,指甲缝里还有泥巴呢!”
    她举着十根肉肉短短的小手指,凑到唐松年跟前给他看,小眼神却往阮氏身上飘,见她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不由得有几分泄气。
    唐松年捏着一根肉嘟嘟的小手指,细一看,指甲缝里果然还嵌着一点儿泥,连忙唤碧纹打了水来,亲自把那十根小手指洗得干干净净。
    “怎的会不小心把大伯母的花打破了?”唐松年替女儿擦了擦小手,笑着又问。
    “就是不小心嘛,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许筠瑶语气愈发含糊了。
    阮氏气笑了:“你怎不跟爹爹说,是你不听娘的话还偷偷玩鞭子,不小心就把大伯母的花给抽没了,连根都断了。”
    许筠瑶立即冲她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噔噔噔’地跑过去绕着她道:“不敢了,再不敢了,你不要生气,真的不敢了……”
    唐松年笑看了一会儿小丫头黏着人认错求饶,才笑着上前轻按着她的发顶,代她向夫人求情:“既然她都诚恳认错了,想必不会再有下一回,夫人便原谅她了吧!毕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宝丫说对不对?”
    “对对对,爹爹说得极对!”许筠瑶将脑袋点得如同小鸡啄米,这会儿瞧着老匹夫也顺眼了许多。
    阮氏的气早就被小丫头给磨掉了,这会儿见夫君出声,自然顺坡而下,捏着小丫头的脸蛋严肃地问:“果真没有下回?”
    “没了没了,当真没了!”
    “要听话?”
    “听话听话,再听话不过了。”
    阮氏这才满意了,也终于放心地露出了笑容。
    许筠瑶察言观色,知道这会儿才真正是雨过天青,暗地吁了口气,立即打蛇随棍上,充分施展撒娇装乖大法,直磨得阮氏好一阵笑,这才得意地抿出腮边的小梨涡。
    看来只要本宫有心,便没有本宫搞不定之人!
    唐松年含笑望着粘粘糊糊的母女俩,忽又想到了伴读一事,脸上遂浮现忧色。
    这么一个软绵绵甜丝丝的小丫头,要把她送进宫去,不亚于往他心口剐肉啊!
    可君命难违,他不能不识抬举。何况五公主虽为庶出,可自幼养在皇后膝下,深得帝后宠爱,与嫡公主无异。
    陛下能挑中自己的女儿当五公主的伴读,除了确是看中了小丫头外,也有给自己体面之意。否则皇室贵戚有那么多适龄的女孩子,又何需挑到他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府中。
    阮氏与他多年夫妻,如何看不清他眼中忧虑,寻了个理由把女儿哄了出去,才问:“可是有什么烦心之事?”
    “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倒确是有个难办之事,只却不是关于我的,而是关于咱们女儿的。”唐松年低叹一声道。
    “关于宝丫的?她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事让你烦心?”阮氏惊讶。
    唐松年便将天熙帝的意思向她一一道来。
    阮氏听罢果是满怀忧虑。
    小丫头在她身边长大,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她了。表面瞧着乖巧听话又懂事,实则天不怕地不怕,吃不得半点亏。
    “当年在纪府,宝丫根本没有机会见过陛下,陛下又如何会知道她的?”她不解地问。
    “陛下人虽不在,可三位殿下身边宫人却不少,孩子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如何瞒得过陛下去。必是当时宝丫做了什么,以致让陛下记忆深刻,事隔这般久仍然想得起她来。”唐松年道。
    阮氏一听便吃了一惊:“竟然在暗地里还有人注意着孩子们的言行举止?若是这样,宝丫就更不能去了。”
    唐松年安慰性地拍拍她的手背:“放心放心,宫人的任务并不是窥探小主子的言行举止,只是奉旨侍候,就像你有时候也会吩咐碧纹跟着照顾女儿一般,碧纹自然要事事留心注意。”
    阮氏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一想到女儿要进宫就很是舍不得。
    待许筠瑶得知自己要进宫给五公主作伴读,顿时喜不自胜。
    一见她这副笑颜逐开的模样,唐松年与阮氏均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虽说是送进去后当日便可以接回来,可却是差不多一整个白日不在家中,就在方才,夫妻二人还担心自小不曾离过爹娘身边的小丫头不会同意,可哪想到结果却是如此出乎意料。
    许筠瑶险些没高兴坏了,本以为这样的好事落不到自己头上,没想到峰回路转,教她怎能不高兴!她高兴得都想要原地转上几圈了。
    老天爷总算是眷顾本宫一回了!
    过得几日,皇后娘娘为几位公主择定伴读的懿旨便传了出来,对前头四位公主的伴读,朝臣倒是意料当中,只因那四位小姑娘,不是县主,便是公侯重臣府上闺女。唯一一个例外的,便是五公主的伴读,不但年纪比五公主要小,而且生父不过吏部一名员外郎。
    再一听闻这位小姑娘是陛下亲指,结合其父的来头,有精明的朝臣便起了心思。
    看来那位唐大人早就入了陛下之眼,否则陛下也不会如此抬举他。如今虽不过小小员外郎,只怕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这样一想,遂连忙吩咐自家夫人,要尽量与那唐松年的夫人交好,最低限度也莫要开罪对方。诸位夫人得了夫君吩咐,自然应下。当然也有不少尊贵的夫人打心底不乐意,觉得自家夫君位高权重,而自己竟然要屈尊纡贵与一小小员外郎夫人交好?
    纵然心里并没有如此想法的,被夫君明言要与那唐夫人交好,心里多多少少也有点不是滋味。只当她们与阮氏一接触,发觉对方竟是个性情温和,举止可亲,处事大度不爱计较的女子,那点儿‘被迫与之交好’的不豫便也消失了。
    毕竟能混至如今地位,哪个没练就一双金睛火眼来。谁是真心、谁是客套、谁是假意一眼便能瞧得出来。虽不知这位唐夫人日后会变成什么模样,至少目前看来确是个值得往来的。
    如此一来,阮氏每日仅是应付人情往来便已经是忙得抽不开身,直看得大房的李氏嫉妒不已。待许筠瑶要进宫为公主伴读的消息一传开,更是嫉妒得脸都扭曲几分。
    可她到底还没有糊涂,知道三房今时不同往日,不但是唐松年,便连唐筠瑶那个小丫头都不能再小瞧。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唤来了女儿,叮嘱道:“日后见了你三妹妹,不许再冷着脸不理人,要想办法与她多亲近。”
    将要满六岁的唐筠瑜不高兴地拉长了脸:“凭什么?凭什么要我亲近她?!”
    “你个死丫头,若是你想日后只和那些小门小户的穷酸姑娘打交道,吃的穿的都是人家挑剩下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三妹妹出入皇宫大苑,与公主郡主这些千金贵女来往,你便一直冷着脸对她!”李氏气结,瞪了女儿一眼才道。
    唐筠瑜虽还是相当不乐意,可一听娘这话,再想想若是将来果真一切如娘所说的一样……只这般一想她便觉得难以接受了。
    “可是三妹妹那边有什么,三婶婶也会给我送来啊!”她还是有点儿不甘心。
    阮氏性子温和,对大房的几个孩子也一视同仁,有什么好东西也都会给几个孩子送来,故而唐筠瑜才有此说。
    李氏冷笑:“难不成你以为你三婶婶有好东西,不先紧着自己的女儿,反倒要先给你?真是个笨丫头,靠着别人的施舍能有多长久?”
    唐筠瑜嗫嚅着不敢再多话,可心里却对那个让她不得不示好的三妹妹愈发不待见了。
    府中上至王氏,下至翠纹碧纹等侍女,无一不替即将进宫的许筠瑶紧张,尤其是王氏与阮氏婆媳,一会儿怕她不懂事冲撞贵人,一会儿又怕她不习惯会闹着回家,反正各种可能都想到了,愈想便愈是不安。
    唐松年不得不一再将天熙帝的意思转达她们。所谓伴读,其实不过是给年方六岁的五公主找个玩伴,加之小丫头年纪最小,陛下与皇后娘娘自然会宽容几分,皇后娘娘甚至还专门拨了一名宫女照顾小丫头,不会有什么事的。
    王氏婆媳听他这般一说,勉强放宽了心。
    倒是许筠瑶这个当事人不但没有半点担心,反而一脸兴奋期待。
    她对皇宫的熟悉程度甚至比唐府更甚,进宫对她而言简直像回一趟家一般随意自在。
    头一日是由各府夫人带着自家姑娘进宫拜见皇后娘娘,公主与伴读彼此见过,到了申时各府便可在宫门处等候,把自家姑娘接回府去。然后次日卯时再把人送进宫门,自有宫中内侍领着送到文华馆即可。
    以阮氏的身份,其实是不够资格进宫的,而皇后自然也提前想到了这一点,有心给她一个体面,特意传了口谕,恩准她护送女儿进宫。
    阮氏得了口谕后对这位素有贤名的皇后娘娘可谓感激涕零,亦对让女儿进宫给五公主当伴读多了几分放心。
    毕竟五公主是在皇后娘娘膝下长大的,性子必然不会差得到哪里去。
    许筠瑶得知她的想法后暗笑不已。若是包子夫人知道上辈子五公主长大后的一连番惊世之举,不知这会儿会不会打死也不肯让自己进宫。
    静安五公主,她上辈子对她其实是有几分欣赏的。
    这位五公主虽非皇后所出,但却是太宗皇帝膝下诸位公主中最受宠的,性情彪悍,我行我素。前世这位五公主曾两度休夫,第二任驸马甚至还被她追杀了九条街,险些没把小命都丢掉。
    上辈子她对这位五公主虽然欣赏,但也是有点防备的,毕竟这种豁得出去的泼辣货,身份又尊贵,真与她对上了,还确是有点儿难办。
    所幸五公主只管自己的日子过得逍遥自在,从来不理会朝中事,更加不会干涉后宫。故而与身为许淑妃的她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倒是没有想到这辈子她与这位彪悍公主还有这样的缘分。
    到了进宫那日,许筠瑶早早便被碧纹抱起,阮氏亲自替她洗漱更衣,唯恐她路上肚子饿,抱着她半哄着喂了早膳,直看得坐在对面的周哥儿嫉妒不已。
    不公平,自己早上若是不按时起床的话,爹爹就会亲自去拎,屁股还会再挨两巴掌,必是要把他彻底弄清醒了。
    轮到笨蛋宝丫,居然还可以半梦半醒地被娘亲抱着喂早膳!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他心里直冒酸水,幽怨的小眼神来回在爹娘身上瞄。可唐松年和阮氏都担心着初次进宫的女儿,哪还有心思管其他。
    周哥儿郁闷地皱了皱鼻子,认命地舀了一勺子粥送进嘴里。
    “今日记得要好好听先生讲课不可淘气,回来我还要检查你的功课。”唐松年起身离开前,倒还记得叮嘱儿子。
    “知道了——”周哥儿拖着尾音回答。
    却说贺娘子既起了离开的心思,很快便寻了个合适的机会辞去了纪府的差事,又将家中行李都收拾好,再难得奢侈地雇了一辆马车返乡。
    说来也巧,她们离京的这日恰好便是许筠瑶初次进宫的日子。
    贺绍廷抱着他给周哥儿与蔫坏丫头准备的小礼物,由芳姐儿带着到了唐府大门处,见大门外居然停了好几辆马车,路上有不少行人正围着指指点点,小声交谈。
    “发生什么事了?”有过路的行人瞧见这里的热闹,不禁好奇地问。
    “听说这府上的姑娘要进宫给公主殿下做伴读,宫里还遣了人来接,大伙儿都来瞧瞧热闹。”
    “原来如此!”
    ……
    “廷哥儿,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启程了,这会儿人多,只怕东西送不进去,娘还在车里等着咱们呢!”芳姐儿望望天色,催促道。
    贺绍廷抿了抿双唇,抱着木盒的手紧了紧,忽地道:“我去东门那边找人送进去。”
    说完,从人群中东钻西钻的,很快便将身后的芳姐儿抛下了。
    芳姐儿急得直冒汗,使劲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追着他到了唐府东门处。
    见贺绍廷神情迟疑地站在门外,她干脆夺过他手中的木盒,冲着从门里迈出的一名仆从道:“大叔好,可以麻烦您把这东西代转交给墨砚大哥或者碧纹姐姐么?这是我弟弟廷哥儿给周哥儿和瑶瑶的。”
    那仆从不耐烦地道:“去去去,一边呆着去,哪家的孩子这般不懂规矩,咱们府上的公子姑娘稀罕你的东西?”
    芳姐儿被他推得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没摔倒,忙稳了稳身子,正欲再求,贺绍廷忽地走过来,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口,低声道:“算了,姐姐,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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