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为止,这犯病对象,都只是墨鲤。
    谁让墨鲤是秦老先生的弟子呢,良才美质,可遇不可求。
    自己找徒弟,那是遍寻不着,看谁都是歪瓜裂枣,忽然来了一个杰出之辈,偏偏是别人的徒弟。这就像走在街上,看别家的婆娘总比自家的好看,议论别家的儿子发现都比自家的有出息一样。
    然而抢不过啊,连李师爷这个不懂武功的人都知道,薛知县的武功差了秦老先生好大一截,十多年过去,现在能不能赢过墨大夫都是未知之数。
    墨鲤动作一顿,心里无奈地叹口气。
    “……在下怕是要让薛令君失望了。”
    “嗯?”
    薛知县一愣,其实多年过去,他早就不想什么收徒之事,现在只是想显摆一下秦逯不能之事。
    “此番前来,不是来问医道之事。”
    墨鲤说得很委婉,薛知县却知道什么意思,他不解地问:“秦逯精通歧黄之术,他不明白又要你来询问老夫的事,不就只剩下毒了吗?你不是为这个前来拜会,又是为什么?”
    “……”
    还因为薛令君你是朝廷命官,虽然待在穷乡僻野,也能从各种渠道知道天下大势啊!
    墨鲤哭笑不得,难道他在薛知县心里,就是一心钻研医术哪儿也不想去的大夫?
    “薛令君说笑了,我想承老师之志,云游天下,济世救人。”墨大夫想了想,决定把秦老先生拿出来做借口。
    薛知县一惊,旁边陪坐的李师爷也连忙摇头,一开口就是劝:“墨大夫,不是我给你打退堂鼓,现在这世道,到处都是兵荒马乱,政令不通,强匪遍地。就拿圣莲坛来说,除了那些居心叵测之辈,盲从者都是苦命人。你若是遇上了,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那些个信奉圣莲坛的村子,村民不辨是非,也不分好坏,只知道拜那什么紫微星君,敢出头的人,不是被村民烧死了就是被乱刀砍死了,哎!”
    墨鲤听了,自然而然地问:“说起来,圣莲坛的人被囚禁在县衙,开春化冻山路通了之后,会不会还有人来?”
    “那肯定啊……”
    李师爷还没有说完,就被薛知县阻止了:“不过是些鼠辈,只要制造假象,让别处的圣莲坛之人以为竹山县穷困无物,既捞不到油水,也没有什么龙脉,他们自然就不会再来。”
    “龙脉?”墨鲤皱眉。
    “昨夜老夫亲自审讯过了。”薛知县不在意地说,“据那个所谓的圣女说,他们投靠的那个天授王手下的方士,推算出平州府西北方有龙脉,于是就派出了好些个人四处查探。咱们竹山县,恰好是平州府西北九个县城之一。”
    墨鲤哑然,找到龙脉有什么用,难道让他帮那个天授王黄袍加身登基称帝吗?
    这活儿他可做不了,还不如去找太京龙脉呢!
    李师爷在旁边小心翼翼地说:“薛令君,咱们这儿恐怕真有龙脉……”
    昨天还有一条黑龙飞在天上。
    “许多人都看见了,众说纷纭,这堵也堵不住啊。”李师爷忧心忡忡。
    “让保甲乡老们传话下去,告诉百姓看到龙王真身的事不能挂在嘴边。就说仙凡有别,龙王为救竹山县一地百姓,仓促施法,不慎暴露真身。雨水暴雪,都是天命,龙王是违逆天命,要犯天条的。所以庙不能建,事也不能说,要是有陌生人问起,更不能承认,这样无凭无据,龙王就能逃过一劫。龙王救我一地之人,吾等要心念恩德,诚心助之。”
    李师爷连连点头,赞道:“此法大善,令君果然高人一等。”
    薛知县抚须晃脑,做得意状。
    墨鲤:“……”
    见识了,薛令君果然深藏不露,高人也。
    墨鲤定了定神,继续问:“方士既然说了龙脉在平州府,别处又找不到,他们会甘心吗?”
    薛知县摆手道:“不足为虑,这天下方士,流派众多,互不相让。龙脉本身就是虚无缥缈之说,勘定龙脉更是没有标准的方法,各家有各家的法门,都是欺世盗名之徒,不灵验是常事。”
    “平州府西北有九个县,圣莲坛独独派出圣女来我们竹山县,会不会已经对这里起了疑心?”
    墨鲤话音刚落,薛知县与李师爷都笑了。
    “圣莲坛共有三十六个圣女,这位圣女当真不算什么。”
    “……”
    墨鲤松了口气,他没有继续问薛知县要如何处置抓获的圣莲坛教众,也没问要怎样控制这些人传递假消息——薛知县不会治病救人,但是怎么下毒倒是很有一套。
    圣莲坛的人被关在大牢,除非他们绝食而死,否则想要逃过薛令君的手段,根本不可能。越是贪生怕死之人,越好控制。
    既然竹山县无事,墨鲤想要出去的想法就更加强烈了。
    “多谢薛令君的好意,在下心志已定,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总要去看看竹山县外的世界。”墨鲤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因对外面的了解不多,还请薛令君教我。”
    薛知县沉吟一阵,叹道:“既然秦老先生同意了,我也不再拦你,李师爷,你去把书房架子上的地图拿来。老夫做竹山县令已有二十二载,按照吏部的规定,三年评定,平者留任。竹山县地处偏僻,没人愿来,老夫就讨了个便宜,再后来世道愈发混乱,穷乡僻野没人打主意,老夫就这么安安稳稳地坐到了今日,期间历经了两朝天下。”
    墨鲤认真听着,也不插话。
    “现今国号为齐,十五年前,前朝骠骑大将军陆璋谋朝叛逆,逼宫登基。当时南边就有前朝数王起兵,只是都不成事,现如今愈发混乱,割据一方。这些人复国不成,又互相敌视,都自命正统。你若南下,要多加注意,不要被当成他国的细作。
    “还有那个天授王,他盘踞在西南一带,那里的村子都在圣莲坛控制之下,不要随意投宿,也不要相信当地的百姓。
    “黄河以北是齐国之地,倒是没有什么战火,只是匪徒横行,豪强世族多养私兵,目无法纪,滥用私刑。”
    薛知县一口气说了这些。
    墨鲤听完,认真地问:“有什么地方产灵药吗?或者有祥瑞之说?”
    薛知县抽了抽嘴角:“你出去之后,可以找个贩卖药材的商人问问。”
    “那龙脉呢?都说龙脉现世,灵药生长,那些方士究竟找到了几个龙脉?”墨鲤好奇地问。
    “这嘛,众说纷纭,真真假假,皆不作数。”
    薛知县摸着胡须,沉思道,“不过太京咸阳有龙脉,倒是各家一致认同的事,可那里并没有什么飞禽走兽的异状,也没有生出什么灵药。就算有,也是编出来奉承皇帝的祥瑞。”
    墨鲤谦虚受教,薛知县又道:“至于那诸多宗门,江湖武林之事,秦老先生想必都告诉过你。这江湖,三年就是一代人,大浪淘沙。老夫久坐此地,与秦老先生一样不知现今状况。你出门在外,多长个心眼。反正以你的武功,也没什么可惧。唯有一人,你若遇见,千万小心,不要正面对上。”
    “何人?”
    “前朝国师,孟戚。”
    第15章 又三日
    “国师?”
    墨鲤深深皱眉,据他所知,国师之号始于一百年前的边陲西凉国,其国之人笃信佛教,西凉历代国师都是有德高僧,而高僧都是用法号的。
    孟戚之名,显然不是僧人法号。
    “距离前朝覆亡已有十五年,此人无事?”
    “有人说见过他,也有人说他就早死了。”薛知县拈着胡须,沉着脸说,“老夫提起此人,只因为他是我所见过的,最神秘莫测的高手。”
    “哦?”墨鲤有了兴致。
    虽然他对争长论短、天下第一什么的没有兴趣,但是他化为人形后的身体是实实在在的,会感到饥饿,受伤也会疼痛。体内的灵力,用起来跟武功没太大区别,无非就是更好用一些,还能养人参逗狐狸抱大蛇。竹山县是个小地方,没什么武学高手,薛知县与秦老先生都是长者,墨鲤想找个对手都难。
    薛知县见到墨鲤的表情,顿时皱眉。
    “你不要大意了,孟戚此人,性情乖张,实力莫测。当年还曾有传言说他是鬼非人,每到圆月之夜,就要生食人心。当然这都是传言,二十二年前,老夫在太京蹉跎之时,曾经见过这位孟国师一面,至今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薛知县忍不住捧起茶盏,借着上面的热气温暖掌心。
    “……遍体生寒,犹如在寒冬腊月坠入冻河冰窟。”
    墨鲤若有所思,薛知县补了一句:“非是错觉,而是真真切切的感受,老夫练的是偏门功法,走的是阴邪路子,年轻的时候急于求成,冰窟窿也不是没跳过。”
    身体感觉到尖锐的刺痛,四肢很快麻木,发不出声音,意识模糊……
    “是薛令君一人,还是?”
    “都是这般。”薛知县沉声道,“当时有个等待吏部委任书的小官,直接吓昏了过去。孟戚从未入过江湖,故而天下间并没有关于他的传闻,秦老先生也不知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啊,那些没有名望的人,才最为可怕,只因危机都已被他们在事前无声无息地化解了,或者知道他们秘密的人都死了……”
    墨鲤立刻收起了对这位神秘高手的好奇心。
    ——他答应过老师与小糖,会平安回来,某些麻烦能不沾上,最好还是不去沾。
    “在下心系山河大川,对他物别无兴趣,多谢薛令君指点。”
    薛知县点了点头,又说:“前朝覆亡之后,孟国师就再无消息,有人说他死了,老夫并不相信。想要杀死这样的人,难如登天,而这样的人销声匿迹,却是再容易不过。”
    这时,李师爷回来了。
    他拿了一幅平州府的地图,地图十分详尽,连村落与集镇都有标注。
    其实这张地图与相关的户籍册子属于官府的重要文书,不容许他人随意翻阅。不过竹山县是个被人遗忘的地方,现在薛知县每年只象征性地送给州府一些税银钱粮,如果不是怕引来注意,他连这点钱都不会给。
    天下大乱,诸侯并起,不服管辖的地方比比皆是。
    即使没有战祸蔓延,也只是维持个表面状况。
    竹山县既小又穷,朝廷不发俸禄,薛知县索性比照着前任知县交纳的税银,先扣下一半,再扣除自己与佐官的俸禄,剩下的这些爱要不要。州府若是来人,薛知县就带着差役下田种地,避而不见,见面也没好声气,总之一毛不拔。实际上竹山县这二十多年来,百姓日子好过了何止一倍。
    竹山县的县衙平日里也不按照朝廷规章办事,否则库房怎么能说开就开?府衙县衙的库房的东西都是国家所有,即便救灾,没有申报没有批文,擅动是大罪,轻者免官重者流放。就连县志,也不是想看就能看到的,除非身有功名,或是事迹被载于其上。
    不过这些到了薛知县这里,全都不算事,因为他到竹山县之前,县衙库房里空得连老鼠都饿死了,县志更是无人编撰。
    本地既无文人墨客,也没有沽名钓誉的乡绅,连县学都办不下去,前任知县像扔烫手山芋一样迅速交接了印信,忙不迭地走了,一天都不想多留。
    除了知县,原本衙门里还有县丞、县尉两位佐官。
    当时为了省钱粮,小县的县丞之职直接被取消,而县尉陈老太爷,一辈子都没等到调令,七十岁了还顶着这个官衔,现在索性在家养老,公务都丢给了秦捕快。
    于是李师爷跟秦捕快,一个做着县丞的活,一个干着县尉的活。
    李师爷铺开地图,说得头头是道。
    墨鲤对照着记忆里走过的山路,发现歧懋山实在不算什么,它周边三百里也只是平州府西北一部分,再往下看,数条山脉横穿平州府南部。
    “如果沿着歧懋山一直往西北走,就是蛮族的地盘了,穿过草原就是昆仑山。”
    墨大夫心里一动,昆仑山自古就有仙人传说,记载也多。
    “过平州府,往东是雍州,如果要去太京,必须要走这条路。”
    “不用了,我打算去北方。”
    墨鲤决定出关,这样往东可以去天山,那里有珍贵的草药,往北是昆仑,神怪志异多不胜数,路程虽然远了点,荒芜了些,但是胜在无人打扰。
    “也好。”薛知县似乎早有预料,他笑道,“墨大夫在这里稍等片刻,老夫这就去给你开一张路引。”
    说完就往书房去了,等他再回来时,手里不止有路引,还有一封信。
    “老夫还有一事相托。”薛知县把信函放在桌上,笑眯眯地说,“老夫的女儿嫁在邻县,墨大夫也是见过的。如今大雪封山,人信不通,劳烦墨大夫绕路带个信。”
    这不是什么难事,墨鲤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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