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画气势雄浑,猛虎栩栩如生,似乎随时能从画上蹦出来,胆小的人猛地一见甚至会当场瘫软在地。
    吸引墨鲤的不是这只虎,而是画圣的落款。
    ——丁卯年绘于龙爪峰六合寺。
    杨道之是三百多年前的人。
    而且孟戚曾经说过,他做沙鼠的时候,在上云山龙尾峰一家书院的房梁上蹲过许久,认了字还偷学了四书五经。孟戚化为人形的那天,则是在龙爪峰六合寺偷看杨道之作画。
    不管这是不是那一幅画,墨鲤都忍不住想要将它带走。
    墨鲤的手刚伸出去,又忽然顿住。
    他抄起桌上的一支湖笔,向墙面打去。
    画轴应声而落,同时藏在墙内的机簧一阵急响,打出了一堆细如牛毛的暗器。
    墨鲤展开库房里顺来的布,在身前飞速一旋,所有暗器都无声无息地被打落了,同时猛虎画也被接在布匹中间。
    墨鲤又等了一会,没见到第二轮暗器,这才小心翼翼地隔着布将画取下卷起,丢弃了画轴。
    墙内有一处凹壁,机关正是装在那里面,只要有人取下画轴,机关立刻开启——墨鲤百思不得其解,阿颜普卡是如何知道这幅画背后的事,孟戚不可能说,阿那赫多山龙脉也不可能知道。
    周围还有两幅画了上云山的名作,墨鲤试着打落也没有见到机关。
    他按下心中疑惑,在书房继续搜索。
    暗道密室不可能有,这只是一间竹屋,做不了太复杂的机关。
    最后墨鲤找到了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里面全是一粒粒灰黑色的籽,还有一瓶是白色的浓浆,散发着墨鲤熟悉的阿芙蓉气味。他把这两瓶东西都揣进了怀里。
    桌上的书信则是一些西凉复国之事,以及阿颜普卡让属下监视风行阁伺机除去的命令。
    墨鲤飞速地翻看。
    屋内漆黑一片,换个人估计什么都看不到。
    墨鲤越翻越是心惊,阿颜普卡的手下已经遍布了豫州与荆州,雍州、平州与太京也有他们的人。
    阿颜普卡是谨慎的人,真正重要的信件可能被他烧掉了许多,剩下的都是他觉得以后有用的,或者他需要琢磨的。墨鲤一边翻一边给它们归类,最终他停在了一封阿颜普卡的属下禀告遗楚宁王那边有高人,他们的人手折了一半的信上。
    墨鲤想了想,索性把这封信跟他觉得有用的书信都带上了。
    把布抖一抖,抖掉淬毒的牛毛细针,就是现成的包袱。
    作者有话要说:胖鼠前面干架,黑鱼后面抄家
    第267章 运不相济
    孟戚再看到墨鲤的时候, 眼珠都要瞪出来了。
    那个背着大包袱的人是谁?
    不管长啥样, 如果背了一只盖住整个背部的包袱还在树林里不停地前后张望然后避开人群, 都会像是在逃难。
    墨鲤已经不错了, 换了别人可能像乌龟,
    ——出去一条鱼,回来一只龟?
    怎么回事?
    这一大包袱的是什么?难道是阿芙蓉,那不是应该烧掉吗?
    看这个大小,都能装一个小孩进去了。
    可是墨大夫没必要把小孩灌进布袋里随身携带啊!
    孟戚十分纠结, 他想要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然而眼前还有一个阿颜普卡没解决。
    武功到了绝顶高手的层次, 动起手来就是这么费劲,谁要是不想打一心要跑还真不一定能拦住。
    但阿颜普卡受了伤, 跑是跑不掉的,这一番苦战下来内力不继, 正竭力拖慢招数,孟戚又恰好在看墨鲤,于是原本只能看到剑影劲风的模糊战团速度放缓,两道人影已经清晰可辨。
    孟戚一剑过去,阿颜普卡似乎已经闪避无力, 右肩被削去了一块薄薄的皮肉, 鲜血淋漓。
    呐喊叫嚷的西凉人猛然停住,像是呆了。
    他们无意识地盯着战团,喉咙里的声音卡着,这才发现嗓子都喊得沙哑了。
    打得太久了。
    跟他们之前想的不一样。
    昔年孟戚踏入摩揭提寺, 连战三天三夜,可那是很多人,也是车轮战的三天三夜。
    阿颜普卡虽然练成了天魔波旬相,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人。
    对啊,脑子发昏的西凉人忽然反应过来,阿颜普卡的武功是很高,更是摩揭提寺建寺以来最厉害的天才,可他远远胜过历代僧众、法王,也并不能保证他就赢过孟戚。
    “不可能!天魔波旬相可以一敌百,凡人莫可匹敌……这不可能。”
    说话的是一个僧人打扮的老者,他颤抖着,口齿不清。
    “赞普受伤了,赞普为何不用天魔波旬相?”
    其他西凉人也不敢置信地互问。
    那些懂武功,又像老者一样熟读摩揭提寺武学典籍的人无法回答,他们心中迷惑的更多。
    焦急之下,他们开始奋力思索。
    什么人会不怕天魔波旬相,甚至让阿颜普卡无法施展出来?
    唯有佛、魔。
    想起这位孟国师在楚朝做过的事,比如要寺院道观按规模大小保有土地,多出的必须缴田税,不许僧人雇佃户收田税,强令没有牒度的僧人道士还俗,把那些去太京卖丹药说神仙术的方士折腾得没了半条命等等。
    ——这不就是经卷里灭佛毁道的在世魔王?
    撞上这种天魔,哪怕赞普是天神之裔也挡不住的!
    西凉人开始慌了,这种恐慌在颜普卡与孟戚打到地势较低的屋顶上,被火光照个正着的时候轰然爆发。
    因为他们看到了孟戚的脸。
    那绝不是老人的模样。
    “魔罗!天魔!波旬!”
    一部分笃信经卷日夜诵读的西凉老人发狂地叫着。
    其余那些年轻人没那么盲信,可阿颜普卡根本不是孟戚的对手,那孟国师又是一副长生不老的样子,这让他们也慌了神。
    “快走!”
    惶恐间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稀里糊涂地冲向码头。
    跑了没多远想起没有船,有人一咬牙,转头就去拆房子的门板了。
    只要会操桨,门板扔到水里可以充当小舢板,只要上面的人不重,一时半会也翻不了。
    还有人索性跳进了水里,努力在河道中央游,运气好的逃出这片水域随便找个偏僻的小汀州爬上去在芦苇跟芦竹丛里藏着,运气差的游了没多远就被水草缠住了。
    河道里乱哄哄的,像是一群鸭子在扑腾。
    阿颜普卡一改方才真气不继的模样,持血骨锏狠狠砸上衷情剑,借着这一招的余势足踏左侧一棵大榕树,抽身后退,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原来如此。”孟戚明白了阿颜普卡的救急之计。
    肩伤是故意为之,示弱不敌是在装,阿颜普卡眼看没办法了,索性进一步“魔化”孟戚。
    天神之裔是不能输给别人的,西凉人对阿颜普卡的崇敬跟信仰会崩塌。
    如果这个不是人呢?
    昔年孟戚为了打得过摩揭提寺的僧人,特意翻过一阵子佛经,所以他知道魔罗跟波旬是什么意思,这是不把他当人看了。
    虽然不是人但也不想去佛家客串天魔跟魔王的孟国师:“……”
    算了,西凉人可以跑,阿颜普卡必须死。
    孟戚反手一剑,急追上去。
    阿颜普卡仗着地利,原本有信心甩开孟国师,可他越跑越感到不对劲。
    孟戚不是跟在他后面追,而是冷不丁地阿颜普卡眼前就冒出一道剑光,孟戚已经绕另外一条河道走到他前面了。
    一次两次是巧合,三次五次就不正常了。
    阿颜普卡心中一凛,原本他以为是西凉人里面出了叛徒,这才让孟戚无声无息地闯了进来,可刚才一番打斗,孟戚完全不像熟悉村落房屋分布的样子,却又在黑夜里快速准确地找到了外面搭有木棚的花田。
    一般偷袭的话,不是应该先劫了放兵器的仓库吗?
    芦苇荡这边没有存火药,主要是太潮湿,不然阿颜普卡真想让孟戚墨鲤尝尝火药机关的滋味。
    他面色铁青,咽下涌到喉口的血,身形下掠,借着茂盛的芦竹遮蔽行踪。
    阿颜普卡知道,应该是地图泄露了。
    ——孟戚知道这片水泽芦苇荡的河道地形图!
    谁给他的?就连住在这里的西凉人都未必能把所有河道的位置画清楚,有些地方很危险,只有精通奇门遁甲的人才能做到。出身往礼氏的黎主薄一死,就只剩下费庭部的费察了,费察就是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孟戚硬生生拽上房顶,至今生死不知的倒霉蛋。
    阿颜普卡心中一突,扫视河面林间。
    栖息在沼泽汀洲上的禽鸟被这一阵火光浓烟加上西凉人逃跑的扑腾惊着了,四处乱飞。
    大部分禽鸟,急急忙忙飞出去一段,找了远处的树丛一头扎进去,慌乱中还有互相撞到的,叽叽喳喳羽毛乱飞。
    在这一片杂乱无序之中,阿颜普卡很快就发现了那只不一样的山雀。
    圆不溜秋的一团。
    唧唧啾啾叫得很有节奏。
    装作在乱飞,忽前忽后,东绕西转的。
    也像模像样地扎入树丛不见了,可是过了没一会又有圆不溜秋的一团慌慌张张地从前面飞过来,紧接着孟戚就从山雀飞来的方向出现了,阿颜普卡不得不再次改变逃跑路线。
    “……”
    阿颜普卡眼底现出一丝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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