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两手捏着信笺, 面色涨红, 深吸口气后,故作不苟念道:“崇天楼惊鸿一瞥, 君之风华,辗转数月, 仍镂心刻骨,历历在目。小女坐冷月下独酌,方悟得乃相思成疾,念君忆君,夜不得夙。今书写此信, 不求答意, 惟盼小女一番衷肠可上达天地,下及君心。”
    他念到此处停了停,从信笺上移开目光望了望周遭,却见庙内众人视线全聚在他身上一处, 猛地打了个激灵,将信笺上的落款念了出来, “桑岛木清许赠予冥丘少君闻、闻旸!”
    一声闷笑忽的响起, 闻瑕迩皱眉看向靠在他肩膀上的朗禅,“你还笑得出来。”
    朗禅支起身子, “为何笑不出来?有女子心仪阿旸,还写下这般情真意切的信, 我自然是替阿旸开心的。”
    莫逐往衣衫里一摸, 看着闻瑕迩说道:“少君, 那封信不见了。”
    “哪封信?”闻瑕迩问道。
    莫逐道:“白日里给少君看的那封写男女之情的信。”
    “你念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云束一把从那弟子手中抢过信笺,一目十行的看完信上的内容后,飞快的将信纸揉成了一团狠狠的丢到地上,唾骂道:“不知廉耻!淫|荡下作!”
    念信的弟子被他厉声吓住,战战兢兢地为自己辩解道:“可这是……公子您要我念的。”
    云束怒瞪那弟子一眼,“蠢东西住口!”
    这封信既是从莫逐身上掉出来的,他便暗觉信中多半记载着冥丘不可与人言说的机密,适才生出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其抖露出来的心思,哪成想和“机密”二字八竿子都打不着,竟是有女子写给闻旸的情笺!阴沟里翻了船,自认倒霉!
    闻瑕迩冷冷的扫视云束一眼,“修为不见长,偷鸡摸狗的功夫倒是日渐精进。”
    云束做贼心虚,面上却是不甘示弱,呛声道:“敢收下这样不堪入目的信,还怕别人说道两句吗?有本事敢做敢认!”
    朗禅因救他才被云家中毒的弟子咬伤,闻瑕迩心中本就揣着气,此刻又听云束这狗嘴里颠倒是非,当即便要抽出赤符让他尝尝苦头。然他的赤符还未出手,莫逐的枪便倏的破风而去,斩断了云束耳间的一缕发丝后,锵的一声插进了石板中,地面立时震出蜘蛛网般的裂缝。
    云束还未从莫逐的这一击中缓过神来,见头发从半空掉落至地,面色一震,后背瞬间爬满了冷汗,“你……你敢对我动手?”
    闻瑕迩也对莫逐的做法略感讶异,只听得莫逐道:“少君风姿斐然,有女子倾慕实属常事。若再让我听见你出言不逊,混淆黑白,莫逐便不会再手下留情。”
    语毕,长|枪震动,倏的归入莫逐身侧,连带着那张被云束揉搓的皱巴的纸团也一起回到了他手中。
    云束冷汗涔涔,却是手掌扶着剑柄,看模样像是要拔出剑和莫逐大干一场,云家有弟子见状忙低声劝阻道:“公子冷静,我们弟子伤亡惨重,此时对上他二人绝无胜算。更何况还有朗青洵在一边,他铁定是向着冥丘少君的……”
    云束正待说应天长宫不助他们云家,但禹泽山必定会拔剑相助,他这想法还未坐实,便见一禹泽山弟子缓声道:“禹泽一派,只司除魔,不会尘事。”
    劝慰云束的弟子忙不迭的替云束合上剑,劝道:“公子,小不忍则乱大谋。”
    云束冷哼,哐当一声将剑摔在地上,不再说话。
    莫逐坐回原位,见闻瑕迩和朗禅二人此刻正目不转睛的望着他,便搁枪至地,半晌对闻瑕迩说道:“少君切不可因方才那封信动了心思,闻先生再三嘱咐,少君年纪尚轻,不易涉足男女之情。”
    朗禅目光移到闻瑕迩面上,“闻魔主连你几岁谈情说爱也要管?”
    “其实我家教甚严。”说起他父亲,闻瑕迩颇有些无奈,“但我说了你可能都不信的。”
    朗禅抿唇笑道:“你从前与我说过你家教严,却没细说过是个什么严法。”
    “你想知道?”
    朗禅颔首,如实答:“想。”
    闻瑕迩冥思片刻,说道:“就好比谈情说爱这件事吧,我爹同我说,弱冠之前,连姑娘家的手也不能碰。”
    “弱冠之后呢?”朗禅问道。
    闻瑕迩意味深长道:“自然是随心所欲。”
    朗禅面色发白,眼底却仍旧噙着笑,“阿旸……今年便满十九了。离弱冠也差不了……”他话音骤停,呼吸陡然变得急促,旋即便像是体力不支般倏的向地面倒去。
    闻瑕迩手疾眼快的将朗禅往身边一拉,以手挡住朗禅脸上的异色,对莫逐小声道:“阿禅要撑不住了。”
    莫逐沉默点头,握紧枪,眼神定定的望着对面被咬伤的云家弟子。
    这时,骤变突生,庙宇外忽的响起猛烈的砸门声,那砸门声此起彼伏,一阵高过一阵,毫无章法又重又刺耳,每砸一下便震的人额间青筋猛跳,心中燥意横生。
    尸群已至庙外,但眼下仍有禹泽山的灵印加持庙宇门窗,庙内众人尚且能够镇定自若,平静应对。
    闻瑕迩无声的将朗禅平放在地面,附耳道:“你睡觉。睡醒就没事了。”
    朗禅眉心紧拧,望着他欲言又止,“阿旸……”
    闻瑕迩朝朗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和莫逐从地上起身,正要抬手掐灭庙中惟一的几盏光源,视线却骤不及防的同对面的君灵沉交汇个正着。
    君灵沉通身上下都是浅淡的墨黑与霜白,疏离孤冷。恰逢眼下庙宇中的昏黄微光,不经意间把他身上的冷寂之意衬的朦胧难辨,连那眉目间惯常的清冷竟也显出几分柔意来。
    柔和近人的美人,又是另一番风姿。
    闻瑕迩有那么一瞬竟不想熄灭庙中的青灯,他略微一顿,旋即朝着对面的方向向君灵沉努了努下颌。也不等对方回应,手中劲风轻弹,庙内霎时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灯、灯怎么灭了?”惊慌的声音瞬时响起。
    “不要自乱阵脚!不过只是灯灭了,外边的东西还不曾进来!”
    “对对,我们在里边安全的很,安全……”
    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两扇破旧的门扉应声倒地,打断了那人的说话声。
    “小师叔!我们设下的灵印被人破了!”
    庙宇外惨淡的月色照进庙内,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计其数的尸群从破开的庙门处蜂拥至庙内!
    君灵沉衣袂无风浮动,御出剑诀正欲挡之,闻瑕迩却忽的从对面飞窜而来,两手箍住君灵沉的手腕,高呼道:“哎呀!缈音清君被咬了!”
    此刻尸群一涌而上,庙内一众虽震惊之余,但尚能与其抗衡。可缈音清君是何人?乃是修为深不可测,轻轻一挥剑便能让敌人魂飞魄散的仙君啊!
    眼下连这般能耐的缈音清君都被这些不人不鬼的怪物给咬伤了,那他们岂不是更逃不过这些怪物的魔爪了?惟一一颗定心丸已不复存,应天长宫弟子与禹泽山弟子尚且能持着恐惧继续与那些尸群对抗,但云家剩余的弟子却已经惊慌失措,仓皇逃窜。
    闻瑕迩擒着君灵沉两只手,半踮起脚在君灵沉耳边低声道:“没看明白我给你的示意吗?”
    君灵沉垂眸看他,淡道:“我为何要听你的。”
    “你为何就不能听我的?”闻瑕迩反问道。
    君灵沉未语,闻瑕迩发觉抓着的两只手腕陡然发力,力气大到眨眼便从他手中挣脱。他眉心一跳,反手擒住君灵沉另一只还未能从他掌间挣脱的右手腕,两只手齐齐发力,把君灵沉的右手用力的握在了掌中。
    闻瑕迩额间已隐隐浮出热意,他挑眉看向君灵沉,“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君灵沉漠然凝视他片刻,说道:“放手。”
    “偏不。”闻瑕迩挑衅一笑,“有本事自己从我手里挣……”他话未说完,君灵沉另一只闲着的左手已经捉住了他的肩头,闻瑕迩只觉肩头一麻,手中力道霎时消失大半。
    君灵沉趁势挣脱他的桎梏,转身便要往尸群里去,闻瑕迩哪能这么轻易放君灵沉离去,想也未想便朝着君灵沉的背猛地扑去,手臂紧紧环住君灵沉的脖颈,脚夹着君灵沉的腰,放话道:“君惘你要过去就一直背着我!”
    君灵沉被他这么用力一扑,身形竟然稳当的很,仅有脚下的步伐顿住了,头也未回的道:“别胡闹。”
    闻瑕迩听出了君灵沉话中的冷意,却仍旧不以为意,抱着君灵沉的脖子道:“是你在胡闹,你过去会扰乱我和莫先生的谋划。”
    君灵沉反手擒住他肩膀,看样子是想把他从自己身上扯下来,只听君灵沉道:“下来。”
    闻瑕迩道:“我不。”说罢还将对方的脖子抱的更紧些。
    君灵沉道:“闻旸。”
    “别慌。”闻瑕迩笑道:“来了。”
    莫逐手中长|枪陡然跃出几丈,穿过人群,笔直的落到一人的脚下,挡住了那人的前路。莫逐飞身至枪下,手扶住枪柄,凛声道:“还想附身到何人身上?”
    昏黑的光线下,那人的面容看不真切,只听一声清响,剑出鞘声,森然光影猛地袭向莫逐。莫逐挑枪而起,翻身跃至半空躲开这一击,枪峰自上而下向那人头顶袭去,那人不以剑挡之,反而出乎意料的弃了剑,狼狈的滚向另一边。莫逐微微眯眼,手中长|枪翻转,攻势凌厉,直将人逼向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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