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视角自述)
    “侯爷,今天还要去外面吗?”我抖了抖披风挂在衣架上。
    窗外的雪停了,正是几日来的少见的好天气,恐怕再过不久,冬天就要完全过去了。
    违命侯还穿着厚厚的狐裘,缩成一团坐在炭火前,遥遥看着窗外沉重的夜色。
    “其实那口井连水都没有,”他悲戚地笑了笑,瘦削的胸膛连笑都撑不起来,他低头猛地抖了抖,用手帕捂住嘴,缓缓地吐出一口血,“不过是在宫里无聊,想去看看而已,那里什么都没有。”
    距离我听完他的故事已经很久了,他的故事很长,长到覆盖了这位末代君主的一生。
    他依旧被软禁在宫闱中,被困在这不大不小的方墙内。
    陛下让我来监视他,想提防他有所动作,我想是陛下过虑了,他每天有大半的时间都用来与病榻缠绵,剩下的时间就用来读些诗词,看点闲书,晚上在井边坐着和宫女们聊些野怪杂谈。
    在我看来,他不像一个处心积虑要复国的君主。
    倒更像是一个病入膏肓,却平静地接受自己死期的病人。
    我见惯了死亡边的丑陋和扭曲的挣扎,却没想到有那么一种人,当死亡来临的时候,平静得如同寻常吃饭喝水一样。
    不忧不惧不恐不怨。
    每隔七日,我会去延英殿向陛下禀报他的行踪和日常。
    这一日违命侯下午便忍不住犯困睡下了,我安顿好他,提早来了延英殿。
    陛下还在和大臣议事,春诗知道陛下有要事在我身上,不敢拦我,直接放我进了大殿。
    我不可能进去插话,只默默地在柱子后面站着等宣。
    今日留下来的都是朝廷重臣,陛下是靠武功得的天下,却不能把军营里那套原封不动地照搬过来,而培养一批有能力有阅历的官员所要耗费的时间实在是太多了,所以陛下的重臣中有不少都是齐国原本的班底。
    受封北海将军的杨遇春,卓国公,京兆尹崔琰……
    许多人同违命侯都是旧识,这也是陛下小心提防他的原因。
    此前北海将军杨遇春一直驻守边防和突厥作战,我也是现在才看到他本人。
    他人长得极为高大,样貌粗犷英俊,留有青色的胡茬,即便是我看来已经很高的陛下,仍然比他矮了半个头,他表情严肃地同陛下探讨着军政要事。
    最后他抬眼看了看我的方向,对陛下说道:“陛下既然召了人来,臣就不打扰 了。”
    陛下看了看我,笑道:“你脾气还是和以前一样直,行了,退下吧。”
    他不卑不亢地行礼退下。
    陛下召我上前问话,我同以往一样,重复了一遍违命侯那单调得十分枯燥的生活日常。
    陛下摸着下巴不言不语,沉默了很久才说道:“你安排一下,朕晚上要去见一见违命侯。”
    他拉着我坐到他的腿上,头埋进我的发间温柔地说着:“辛苦你了。”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用手搂住他宽阔的肩膀。
    晚上回去的时候,违命侯已经醒了,靠在床上喝了两大碗苦药,我拿过蜜饯递给他,他笑着摇摇头,看着我忙东忙西地收拾东西。
    还没等我告诉他陛下要来的消息,他先开了口,“暮云姑姑,我听说陛下有一块龙鳞。是真的吗?”
    我正在擦桌子的手停了下来,用力把抹布捏了两下,我才定神回答,心里却暗自开始警觉:“确实有,不过我也没见过,侯爷怎么突然说起这话了?”
    他扶着床走下来,跪在我面前,用渴慕的目光看着我,“佑自知时日无多,唯有一事请姑姑成全,我想借陛下的龙鳞一用。”
    我道:“今夜陛下就要前来和侯爷一叙,龙鳞是陛下的东西,既然如此,侯爷为何不亲自同陛下说?”
    说完这话,我们两都同时愣了一下,大眼瞪小眼,违命侯先说道:“龙鳞可沟通天人,我只是想见见他罢了。假如真是龙鳞,陛下肯定不会答应借给我。所以,要烦请姑姑相助。”
    我是陛**边的人,要么用甜言蜜语哄骗龙鳞来玩玩,当然,以陛下的英明,想也知道不可能。
    那我就只能去偷。
    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陛下的龙鳞,但确实知道陛下的龙鳞藏在哪里,偷也不是没可能。
    我甚至觉得,以陛下对我的信任程度,我有十成的把握可以把龙鳞偷过来。
    只是之后呢?
    难道我要眼看着违命侯用龙鳞招来了他昔日的情人,龙神见他此状不由得心生怜悯,继而帮助他重新夺得皇位?
    不是我想得多,朝廷的官员和齐国牵扯有多深,我不是没见过。如果他和龙神的关系真的像故事里说的那样……
    或许在一开始敖宸会恨他,可已经过了那么多年,恨意也该被违命侯的爱意和恩情冲散了吧。
    那么剩下的呢?他会凭着对违命侯的感情做出什么?
    我不敢想,违命侯不过是放了一条行将末路的黑龙,最后就沦落到了这个结局,我不敢想如果已经自由的敖宸再回到人间,将会带来什么样的灾厄。
    违命侯对我很好,可我首先是陛下的人,然后才是他的宫女。
    他见我迟迟没有反应,用手背擦去了脸上的虚汗,笑着宽慰我道:“佑实在是强人所难了,姑姑就当没听过这话罢了。”
    我放下抹布把他扶到床上坐着,低**子给他拍去膝盖上的灰尘,“侯爷,奴婢。”
    “我知道的 ,”他笑着说,眉眼弯弯,眼里含着柔和的水光,“是我强求了。”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天黑之后,陛下只带着几个随身的太监过来了,违命侯行礼没有任何错处可挑,我以为他见到陛下会有不甘,会有怨恨,可他什么情绪都没有。
    陛下和他对坐饮茶,陛下轻轻敲了敲桌面,“杨赤心被铁兰压到京城了。”
    违命侯的手指微微抽了抽,笑道:“他与我早就没关系了。”
    “你不为他求情?”陛下逼近了问他。
    “杨佑罪人一个,何德何能,能在陛下面前求情?”
    陛下眯着眼睛盯着他,像狼盯住了猎物,而被看成是羔羊的违命侯却始终不动声色。
    他是察觉了吗?陛下怀疑他和大臣还有牵连。
    或者是根本没察觉,心里一直都这样想着?
    “朕知道了。”陛下低头饮茶,“其实朕也不想杀他,他的忠心可是举世难求。”
    违命侯谦卑地笑道:“陛下有好生之德,实乃苍生之福。”
    “这些套话你就不用说了。”陛下正色道,“听说杨玄最近在教坊有些不老实,想来是独居已久,难免有些寂寞。朕想把博望侯的女儿嫁给他。”
    杨玄的妻子在骊都被围的时候离世了,新朝建立后他一直待在教坊,说是教习乐舞,博采民风,实际上就是软禁。博望侯是刘武的族亲,一个不大不小的远房侯爷。
    “陛下主婚,自然再好不过。”违命侯低头说道。
    不老实……
    他们两人心里门清,这不过是个暗喻,是说杨玄在暗中密谋着什么。
    “他好像不太想娶朕这个妹妹,”陛下用手指在违命侯面前点了点,警告道:“朕看在你的份上,给他点面子”,你帮朕劝劝他。”
    从违命侯的故事里,我才知道他对陛下有知遇之恩,所以即便陛下提防他,也还是愿意在无关紧要的地方让步。毕竟天下才刚刚统一不久,这时候任何内乱都有可能对新的皇朝造成威胁。
    这话的意思是,如果杨玄接受了陛下的赐婚,也即是接受了陛下的控制,那么一切都可以在没发生之前避免。
    违命侯答应了。
    又过了几天,皇上叫人传话,已经安排好了,让我带着违命侯出宫去见杨玄。
    我的作用依然是监视,但违命侯并未怪罪我什么,甚至还会主动教我一些朝政。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假如有一天,陛下做出了什么事,我或许是能阻止他的那个人。
    我以为他是想让我以后多替他的旧臣和后人多说些好话,谁知道他却一语成谶,陛下晚年为了让太子接班,借口仙药案准备诛杀大臣,我一连月余在前朝和后宫说了许多话,又央求太子求情,这才避免了大规模的屠杀。
    他对陛下,对皇帝,到底了解得有多深,才能做出如此深刻的预见?
    那都是后话了,现在的我站在他身后。
    对面坐着的,是和违命侯有些相像的杨玄,还有今日“碰巧”到教坊来的北海将军杨遇春。
    “小筝在你府上过得好吗?”违命侯笑着问道。
    杨遇春挑了帘子,走过来坐到他身旁,给他的茶杯添了点水,“挺好的,每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呢!”
    “你不该来的。”违命侯叹息道。
    陛下已经对杨玄起了疑心,北海将军这个时候碰巧过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位北海将军在违命侯面前颇为我行我素,并没有回应违命侯的话,他添了茶又握了握违命侯的手,最后用手背摸了摸他的脸,“你瘦了很多。”
    违命侯笑着摇了摇头,“无妨。”
    “这次我来,是想谈谈玄儿和博望侯家的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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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逐渐交代后面的事情和每个人的结局。今天心情真的低到了谷底,希望大家能看到这里的盆友们在下面多留留言,不管说啥都行了,我看着要高兴一点!谢谢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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