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极其自然地伸手,将桌子上的琉璃灯拿到他手心,他好笑道:“怎么不点灯?”
    说着,他从衣襟拿出火石,将里面的蜡烛点燃。
    火光颤颤巍巍,明暗分层,印照在谢暮白的脸上,带着些许暖意,白栀甚至能感受到温度,即使她知晓热度来自蜡烛。
    “你,你不是死了么?”她有些语无伦次。
    原本温馨的气氛瞬间被破坏,谢暮白没想到重逢之后她第一句话是这个,当即微笑的表情出现裂缝。
    看着她茫然的神情,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听谁说的?”
    “庄子上的人都如此说,还带我去看了你的坟墓。”
    “你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被准许去那么远的地方,出了危险怎么办?”谢暮白不知不觉歪了重点。
    “老太爷允许的。”
    “……”谢暮白悄悄骂了一声,“糟老头子。”
    “什么?”
    “没什么,”谢暮白将灯笼还给白栀,他装作若无其事道:“既然好不容易修好了,下次可要珍重点。”
    白栀点头,她想要问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又从何问起。
    倒是谢暮白看出她的不自在,只笑说:“很多事情我一时说不清楚,以后见面你会知道的。”
    以后?
    白栀尚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见前方有人过来,谢暮白随即快步离开。
    毫无察觉的羽客给白栀系上披风,摊主端来一碗热乎乎的油锤,清汤上撒了一圈葱花,看上去分外引起食欲。
    吃饱喝足,两个人打道回府,一进内宅,就见有人立在檐角下,提着一盏羊角灯向她们而来。
    羽客还需留下打点今夜带她们出行的车夫一番,白栀便率先打招呼,“四哥。”
    谢郁离点了点头,“走吧。”
    一路无话。
    “就送到这里吧。”
    谢郁离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又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她。
    “我有一个。”白栀将琉璃灯拿出来。
    “夜路不好走,琉璃易碎最是危险,不如拿着这个安稳。”将羊角灯塞在她手心,谢郁离颔首告辞。
    站在原地,白栀茫然无措地提着两盏灯,只觉得手中重量剧增。
    将近十月,多事之秋。
    本月十三便是谢老太爷的生辰,因是整寿,永安侯府打算大办一场,老早听闻消息的近亲远朋齐聚一堂。
    但就是这样宏大的场面,出了一桩新鲜事。
    且说说这永安侯有四子二女,再下一代为四子五女,可谓儿女双全。
    如今寿宴上却来了个小女子,自称是谢家流落在外的血脉,一个劲地在地上磕头,请求认祖归宗,口中还说要还她一个公道。
    此女子乃是谢大公子从祖籍云州带来,周氏将她安排在观鱼院,与同行的谢家族人住在一起。直到今日一同去向永安侯拜寿,才得以来到跟前将苦水倒出。
    “小女子贱名孙榭,五个月前偶然从养父养母口中得知,我并不是他们的亲身骨肉。”
    孙榭将事情一一道来。
    那时她无意偷听到了父母对话,原来她出生那日有位衣着华丽的夫人大腹便便突临生产,就借了一户农庄的房子用,陪行的人都去找大夫,只剩下一个随侍的奴仆,还是个奄奄一息的。
    恰好农户的老婆上午之前生下来一个孩子,因着是女孩,正要放一桶水溺毙,可妇人到底忍不下心肠,就趁着丫鬟换水的空当偷偷将孩子调换了,那位贵妇生产过后睡得死沉,是以谁也没发现有这回事。
    等随从们带着稳婆回来,贵妇早已生产完毕,稍微休息了下便带了大人小孩回去。看农妇极为照料新生的孩子,贵妇临走时还赠送了一镙银锭,许是良心不安,又许是这钱够了女孩吃穿,农妇终究没有下杀手。
    收拾屋子时,贵妇留下一些东西没有带走,对于富贵人家来说沾了血的衣物不便再穿,但这里的人没太多讲究,农妇将衣物洗干净,能卖的都拿去换钱,只留了一个婴儿剩下的襁褓给孩子穿,襁褓上还绣了一个字“榭”,农户懒得取名,便直接叫了这个名字。
    孙榭长大后出落地楚楚动人,上门提亲的人越来越多,农户一家寻思原先的贵妇应该发现不了婴儿互换的实情,就算来日暴露了,他们的亲生姑娘早就嫁入豪门,庇护他们不费吹灰之力。
    于是养父母商量过后,打算答应求亲,将孙榭许给南边的大财主,给人家当第九房小妾,彩礼钱也算抵偿了她白吃白喝这么多年的报酬。
    听见自己身世后,孙榭当即就决定找回本家求救,遂拿走了农妇偷偷拿的那位贵妇的首饰,一路奔波打听,才得知这是敦煌商人白氏特有的,可白氏一族不肯认她,只说让她去找永安侯府,那里说不定能容纳她。
    京城离这里可谓万里之遥,余榭走了没多久便用光盘缠,随后被人救下,可巧不巧,救下她的正是云州的谢家,余榭忙将此事和盘托出,族中老辈犹豫不决,还好峰回路转,几天后来了拜访本家的谢怀石,此人说他可以带余榭去永安侯府,但她要确保自己所言属实,余榭赌咒发誓,声泪俱下,才求得年轻人帮助前往京城寻亲。
    如今一个小姑娘哭哭啼啼跪在庭前,直说自己就是谢家真正的孙女,里面的那个是掉包的,绕是让人不得不相信其中隐情。
    看戏的人络绎不绝,指指点点,又探讨起谢三当年的英雄难过美人关。而谢家的人倒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着急,只是深深皱起眉头,内心俱疑惑不解:养了许多年的二姑娘是假的,如今认了几个月的新二姑娘又说是假的,府里到底有多少二姑娘。
    谢二老爷忍不住调侃:“老三哪老三,你当年到底娶了几房小妾纳了多少歌姬,瞧瞧这亲生女儿多得,认都认不过来。”
    永安侯板着脸怒斥:“你再多说一句试试!”
    谢二悻悻地闭了嘴巴。
    “祖父,既然此女子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得确有其事,何不让她将话说清楚,到时候真相大白,也好及时决断。”出面的是谢怀石,亦是大房庶长子。
    “大公子今日倒是清闲。”谢大太太笑道,话中意有所指。
    向谢大太太行了一个礼,谢怀石不卑不亢道:“孩儿平日忙于上任之事疏忽孝敬之道,母亲理应责怪,怀石念着今日乃是祖父的生辰,特地请了一日假。”
    “兄长若真的念着祖父,便不会如此随意地就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带入府中,还让她在大庭广众出现。”谢郁离接到消息,匆匆赶了过来,出口便是讽刺。
    谢大太太对着谢郁离摇头,暗示他言语不要过激。
    “此事是孙儿考虑不周,只是想到若孙姑娘说的为真,假的在享受荣华富贵,真的却在忍饿挨骂,便忍不住怜惜这个流落民间的妹妹。”
    难得见到他的胞弟罕见地为这件事上心,谢怀石不由洋洋得意,面上不显分毫。什么光风霁月的谢四公子,还不是要联合三叔的遗孤巩固地位,想来先前的那个浑身是刺的被弄走就是老四的手笔,但是比他快一步。开始,孙榭的出现简直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原本是为了对付谢暮白的,可当他回来时才发现三叔的闺女换了人,打了他个措手不及。既然如此,就将孙榭送到所有人的面前,就算撼动不了谢栀颜,也会有人对她的身份产生怀疑,毕竟谢栀颜与谢怀竹的合作对于他来说是个威胁。
    到时候就算保住了谢栀颜,她定然也继承不了三叔留下的人脉与兵力。
    谢怀石默默祈祷,孙榭啊孙榭,我不管你是真的还是假的,还请你就这般哭闹下去,闹得越大越好。
    而地上跪着的女子不负其所望,哭声抽抽噎噎不肯停歇,丝毫不肯听从程大娘的建议在内堂与谢家人一同商量,一定要在人多之时说清楚。
    这可愁坏了谢老太太,谢栀颜是女眷如何抛头露面,就算最后说清楚了是真的血脉,沾染上是非这名声是要还是不要;若孙榭真是被掉包的孙女,老太太又如何面对早逝的三子。
    谢家的人阴云密布愁眉不展,而其他人则兴冲冲地看热闹,气氛一时很是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永安侯迈着沉稳的脚步来到厅堂,在一旁搀扶的是一名绿衣女子,认识谢三的人瞧其女子容貌,小声嘀咕道:“这不是当年侍候三老爷的侍婢么,怎会出现在此。”
    野客不卑不亢地上前回应:“幸逢恩人相救,留此残命,自愿一世为仆报答主人。婢子愿对天发誓,所言为实,当年三夫人生产之时是在府上,并未随主人去随军打战,且是我亲自接生。”
    “野客敢确定,那名妇人不是三夫人,孙姑娘也不是谢氏血脉。”
    众人看了看女子呆滞的神色,仿佛她自己也从未料到,孙榭哀声道:“小女子亦敢对天发誓,我真真切切听到我阿娘掉包了孩子,而且那名夫人身边有名武婢。”
    ※※※※※※※※※※※※※※※※※※※※
    是的,我肥来了。

章节目录


穿成反派女配的丫鬟怎么办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薛苇绡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薛苇绡并收藏穿成反派女配的丫鬟怎么办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