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煜拿起那把沉甸甸的剑,手指握紧时,已是玄镜司统领杀伐决断的沉厉姿态。
    两人出了书房,盛煜叮嘱过仆妇后,便往府门走。经过通往内院的垂花门附近,却瞧见了一道窈窕的身影。日色西倾,槐荫浓绿,白墙青瓦的矮墙旁,魏鸾裙衫单薄,独自站在那里,似已站了许久。
    盛煜脚步微顿,不由朝她走过去。
    魏鸾忙往后退了几步,隐在门内的花荫下。等盛煜走近了,才道:“夫君是要出门?”
    “堆了不少事要做。”盛煜觑着她,意似询问。
    魏鸾不好意思地捋了捋耳畔碎发。
    先前仆妇来请,盛煜说赵峻有事禀报,匆匆离去时,她就觉得盛煜或许要出门——毕竟太子妃被废是大事,章太后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加之周令渊解了禁足、章绩回京,京城里定会生风浪。以盛煜行事稳妥的性情,断不会再有前阵子的闲心。
    一旦出了曲园,定会如从前般,事情赶着事情,难得抽空回来歇息。
    这是场恶仗,便是九五之尊的永穆帝都未必能保证输赢。
    而盛煜先前对阵章家时,险象环生。
    魏鸾禁不住担心,明知帮不上忙,不该来搅扰,却还是忍不住往南朱阁这边瞧。这么久站在门旁等他,便是想目送盛煜离开,如同送夫君出征的妻子,暗暗祝祷好运。谁知这男人脚步矫健目光锋锐,竟那样轻易地瞧见了她。
    既已露了形,魏鸾也无需遮掩。
    她牵起盛煜的手,见他腕间那串佛珠仍在,便紧紧握住,“刀剑无眼,夫君千万当心。”
    盛煜颔首,指腹摩挲她脸颊,“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嗯,神佛保佑!”魏鸾重重点头。
    盛煜身姿威冷,瞧着她关怀诚挚的眉眼,忍不住伸臂揽住,将她紧紧按在胸膛。
    作者有话要说:  万年单身汉终于有老婆送行了~
    第65章 袭杀
    盛煜这趟出门后, 果真有成堆的事接踵而至。
    因曲园周遭眼线不少, 他便暂时宿在外面,每日里只睡两个时辰,其余时候或者处置事务,或者亲自去盯梢踩点。因章家认定盛煜重伤后玄镜司已不似从前凶猛,加之仗着军权死士向来骄横,短短半月间, 借着章绩和太后亲信“指路”, 盛煜将章家在京城的明线暗桩摸了个清楚。
    章家紧锣密鼓的筹划时, 盛煜亦悍然发动袭击。
    仅在一夜之间,禁军和京畿守军中与章家往来最密切的武将与侍卫, 或是重病, 或是失踪, 最棘手的那位甚至离奇暴毙。章绩在京城最得力的下属,亦在办事时遭遇偷袭,恶战过后,折损过半。
    翌日清晨,永穆帝以宫城安危为由,迅速调换重病失踪者的官职。
    这场袭击藏在深浓夜色, 盛煜选派精锐,分几十支小队逐个击破,来去激战皆迅如疾风。京城内外的百姓毫无察觉,巡城的兵马司得了授意,听见动静也未理会闹腾, 寻常官员更是全然不知。
    镇国公府里,章绩却是噩耗连连。
    先是派出去的得力干将突然遭遇袭击,仅有数人逃出生天后回府禀报,次日清晨起,便陆续有章家所结交武将侍卫的死讯报到跟前,如丧钟连连敲响。而朝堂内外,却仍风平浪静,丝毫不知昨夜曾有过何等凶险的厮杀。
    饶是章绩久经沙场,面对这晴天霹雳,也愣了许久。
    敢在一夜之间大肆刺杀,且未惊动巡城兵马司,这背后定有皇帝授意。
    禁军昨夜毫无动静,否则章太后必会察觉。
    那么,出手的唯有玄镜司。
    章绩想着那鹰犬无首、半数瘫痪的衙门,忽然生出种不好的猜测。
    因玄镜司是永穆帝手中的利剑,章绩回京后,花了不少心思盯着玄镜司——
    曲园周遭风平浪静,采买的药材虽有变化,倒推起来,盛煜伤势应未痊愈。虞渊始终留守玄镜司,赵峻自庭州回来后神出鬼没,极难追踪。但永穆帝起初还曾召见虞渊和赵峻,每回逗留的时候也不长,这十来日更是从未召见。
    如此情势,玄镜司哪来的胆子刺杀朝堂武将?
    赵峻和虞渊没那胆气,也没能耐布置这样周全隐秘的刺杀,还不露半点端倪,否则玄镜司统领的位置轮不到年纪轻轻的盛煜。
    除非……背后是盛煜在指挥!
    也只有盛煜那种不知天高地厚,仗着圣眷优渥肆意妄为的人,才敢对这么多武官出手!
    这念头冒出来时,章绩惊出了满身的冷汗。
    不止为昨夜的袭杀,更为背后深藏的东西——
    若盛煜果真早已痊愈,昨晚的事情便是蓄谋已久的。这半月间风平浪静,他能紧锣密鼓的布置而甚少受到阻碍,并非永穆帝无能无力,而是玄镜司故意设伏,诱他入彀。而如今,章家在京城的布置虽未被一网打尽,却是气数大伤!
    盛煜此人,当真是又阴险又命硬!
    章绩对着案上那柄饮血无数的宝剑,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半晌,他抓起剑,去找往镇国公夫人。
    ……
    初夏天晴的曲园,云翳远淡。
    魏鸾坐在北朱阁的凉台上,觉得她快闷得发霉了。
    长这么大,她在京城过得向来肆意张扬,即便没有皇宫恩宠给与的荣光,仗着敬国公府的门楣,也能随心所欲。往年里,从春花初绽到冬雪皑皑,四季景致流转,她养尊处优无事可做,闲时总能找到乐子。
    浅春踏青,浓夏避暑,深秋游山,凛冬赏梅,四时游玩不断。
    更别说还能到郊外骑马射猎,击球驰骋,跟着母亲进香散心,呼朋唤友。便是在这座京城里,也有繁华热闹的街市、乐声婉转的教坊、色香俱全的种种美食,可供她每日不重样地游走寻乐。
    可自打去岁嫁进曲园,这些都断送了。
    起初是家中蒙难,魏鸾本就满怀忧虑,加之彼时不知盛煜性情,行事处处谨慎,收敛着性子,不敢如从前般肆意。后来夫妻间虽熟悉起来,京城里却暗潮云涌,譬如这阵子盛煜神出鬼没不见踪迹,魏鸾是万万不敢出门闲逛的。
    免得碰见云顶寺那样的事,不止身陷险境,还会给盛煜添乱。
    每日闷在府里,除了读书逗鸟、侍奉长辈,只能变着花样折腾美食,聊以慰藉。
    再闷下去,怕是能胖半圈。
    而曲园景致虽好,也禁不住天天逛,那方粼粼湖波上,她都已乘船游过十几圈了。这会儿靠在凉台的美人榻上,魏鸾像个被禁足府里的小纨绔,只觉百无聊赖,更无心翻书练字,便只握着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
    心神却已游到天外,不知盛煜安然与否。
    这般闲了两日,却忽然有道消息传来,惊得魏鸾微微变色。
    ——说她的外祖母,定国公府的太夫人近来身体抱恙,虽挪到郊外静养去了,身子却是每况愈下。这两日更是缠绵床榻,懒于饭食,太医亦束手无策。老人家年岁渐高,怕时日无多,前天周骊音去探望时,还拉着手絮絮说了半天的话,很是想念晚辈们。
    传话的是定国公夫人身边的仆妇,禀了病情后,屈膝为礼。
    “夫人自出阁后,便甚少来府里做客,太夫人甚是想念,虽没明说,其实祈盼一见。”
    “是我疏忽了,出阁后琐事繁忙,没能去探望外祖母。如今外祖母卧病,着实令人担心。”魏鸾心中歉然,虽记挂病情,却也没敢立时去探望,只将话锋微转,道:“只是家中长辈也身体欠安,外子又……还请舅母费心照顾,鸾鸾交代好这边的事,便去陪伴外祖母。”
    那仆妇温言附和,因魏鸾命人取了几样珍贵的进补药材请她带回,推免不过,遂收了告辞。
    魏鸾则回住处斟酌。
    ……
    定国公府的太夫人是章皇后的亲生母亲,地位极为尊崇。因年轻时经历战事不慎受过伤,这些年虽有皇后和章家流水般的补品供着,身子却一向不大好。魏鸾尚未与章皇后翻脸时,常与周骊音一道去看望外祖母。
    如今听闻她重病,自是担心。
    可私情一旦与朝堂掺杂,就会立时变得复杂。
    私心里,魏鸾是极担心外祖母的,因从前祖孙间时时往来,交情不浅,在魏鸾印象里,外祖母一向是和蔼的,跟心肠歹毒的章皇后稍有不同。但论及公事,盛煜正与章家殊死搏斗,这节骨眼上京城处处危机,曲园更是特殊,魏鸾并不敢贸然行事。
    且往远了想,章家一旦获罪倾塌,舅舅是罪有应得,外祖母也定会受牵连。她所关心的并未行恶的章家人都会受牵连,届时别说是她,便是周骊音都恐怕有心无力,难以庇护。
    这种感觉实在糟糕。
    但再怎么难受,此刻也不能感情用事,毕竟盛煜所做的事关乎大局。
    魏鸾斟酌了良久,先派染冬去公主府找周骊音,问问外祖母的病情。等到日色将暮,染冬便回来了,说周骊音前天曾去探望,章太夫人精神头确实不及寻常健旺,但说话时中气不虚,倒没仆妇说得那般严重,有太医调养,不至于急转骤下。
    且那宅邸是镇国公府的,近处有温泉,于老人家身体有益,无需过分担心。
    魏鸾不免松了口气。
    旋即又觉得疑惑。
    这样一戳就破的唬人话,章家何必特地派仆妇来诓她?
    是觉得她人傻好骗?
    魏鸾临窗而立,摆弄着探到檐下的碧绿槭树,揣测章家的意图。心思跳出曲园审视别处,猛地想起娘家母亲,心头霎时咚咚乱跳起来——她因盛煜的关系,且知道点朝堂内情,对章家时时防备,母亲丝毫不知朝堂情势,可不会如此警惕!
    听闻亲生母亲重病,就算与章皇后有了隔阂,她也定会忍不住,急着去探望。
    且那宅邸是镇国公府的,与母亲隔着一层,跟曲园又仇恨横亘!
    这念头腾起时,魏鸾再难安心,当即命人套车前往敬国公府。
    到得那边,魏峤夫妇果然出城去了。
    伯父魏峻见她急吼吼地来,还觉得疑惑,听魏鸾说了缘故,脸色微变,道:“你的意思是章家拿你外祖母的病情为幌子,骗他们去探望?”
    “我也拿不准,但愿是我多想。”
    魏鸾毕竟只是猜测,更不敢透露太多关乎曲园朝堂的事,只盼是她小人之心。不过仍满心担忧不安,当晚住在敬国公府,打发人去探消息。
    谁知仆妇去了那边,没能见着魏峤夫妇。
    魏鸾愈发忧心,次日遣人再探,仍无功而返。那别苑的人说太夫人重病要静养,魏峤夫妇照料完病情后自会归府,不让她进门。甚至还出言暗讽,说尊贵如长宁公主、太子殿下都曾来探病,魏家的外孙女却自恃身份无动于衷,着实令人寒心。
    魏家毕竟是公府,去探消息的仆妇又是魏老夫人身边得脸体面的,原不该如此粗鲁无礼。
    章家摆出如此架势,几乎是强行扣留。
    魏鸾那颗心霎时悬了起来。
    母亲与章家并无多深的仇怨,父亲如今革职在家,对朝局的影响也着实有限,章家扣留他们并无用处。且对方又特地暗讽于她,怪她不去探望,这般软刀子亮出来,自然是冲着她的。
    而她的背后,则是盛煜。
    魏鸾若仍袖手旁观,以镇国公府的狠辣行事,仗着宫里的太后撑腰,谁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先前章氏欲拉敬国公府抵罪时,就曾肆无忌惮。如今太子妃被废,盛煜猛虎出山,交锋时搭上去的全都是性命,贵贱亲疏概不例外。
    生死之间,不过手起刀落而已,郊外山险水深,行事比城内方便得多。
    这样的风险魏鸾实在冒不起。
    那是她在世上最亲的人,自幼被父母疼宠,她不欲他们因她而受半点伤害,更没法眼睁睁看着他们身在险境而怯懦退缩,定得设法救出来。
    强硬行事自然不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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