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先生再见到乔容,已经是半月后了。
    她瘦了一圈,眼神坚定双唇紧抿,进来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对叶先生道:“求先生帮我一个忙。”
    “坐下慢慢说。”叶先生为她斟了茶,和气说道。
    她浅浅喝了一口,问道:“叶先生的丫头宁儿,和北边头一家的婆子可相熟?”
    “不知道,回头我问问她。”叶先生微笑看着她,“不熟也不怕,需要的话,想法子熟起来不就行了?”
    乔容点点头:“那家住着的小娘子名叫灵芝,与我一起进的孙府,原是孙太太为小公子准备的通房,小公子不喜欢,让韩管家打发走,并帮着她在别家找个差事,不知怎么的,成了孙正义的外室。”
    “孙大人养了外室?”叶先生有些吃惊。
    “孩子都怀上了,听说孙正义颇有些老年得子的兴奋,近来去得很勤,不似原先遮遮掩掩。”乔容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他如今是堂堂知府,养个外室对官声不利,何况又有了孩子,早晚要接回府里去的,估计是碍于二姑娘婚期就在眼前,先缓上一缓。”叶先生依然有些不敢相信,“孙大人一派斯文,以为是正人君子,没想到也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乔容嘴角冷笑更深:“宁儿与她家的婆子相熟后,给那婆子递个话,就说听说孙太太有个压箱底的宝贝,是一块镶嵌着五色宝石的金锁,价值数万两,孙太太预备要留给远在齐河的大姑娘,只等大姑娘为她生下外孙,就要送回齐河去。”
    看叶先生疑惑不解,乔容咬一下牙:“撺掇着灵芝将金锁抢过来。”
    “行,宁儿机灵,此事定能办到。”叶先生没有再多加探究,痛快答应了。
    乔容致了谢,从包袱里拿出一双鞋子,客气说道:“上回承蒙叶先生照顾我,不知该如何报答,想来想去,还是为先生做一双鞋子,可孙府近来分外繁忙,做得慢了些,昨夜里刚做好。”
    叶先生欣喜接过去,端详着笑道:“做工这样精巧细致,四姑娘真是好手艺,我很喜欢,多谢多谢。”
    乔容一笑,环顾左右问道:“怎么不见叶将军?”
    “他近日总是夜里走早上回,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叶先生笑道,“四姑娘有什么话,我带给他就是。”
    “明日一早我再来找他吧。”乔容起身告辞。
    回到绣坊院门外叩响门环,绣珠和巧珍争着跑出来开门,一瞧见她,绣珠嚷了起来:“姑娘怎么瘦成了这样?”
    “瘦成哪样了?大惊小怪。”乔容冷淡说道。
    巧珍担忧看着她:“姑娘都半个来月没回家了。”
    “孙府二姑娘成亲的日子快到了,近来十分忙碌,我脱不开身。”乔容说着话径直往里。
    这些日子分外煎熬,她想回家,可是她怕自己一见到他们三个,就会忍不住哭出来,忍不住将满腔的委屈倾泻而出。
    到了今日,她才有把握不会在他们面前失态,她才敢回来。
    绣珠与巧珍跟着她进了屋中,巧珍给绣珠使个眼色,绣珠试探着问道:“多日没见到唐公子了,他可好吗?”
    “回京城去了。”乔容很随意得说道。
    绣珠愣愣看着她,她搁下包袱伸开双臂,巧珍忙过去服侍她换衣。
    “唐公子何时回来?”绣珠回过神又问道。
    “不会回来了。”她说得很漠然,好像那是个与她无关的陌生人。
    巧珍有些吃惊,绣珠急得问道:“不会回来了是何意?唐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唐公子,唐公子,总问他做什么?你看上他了不成?”乔容睨着她,十足不耐烦道,“我累了,想要沐浴,还不打水去?”
    绣珠慌忙向外,巧珍察言观色,陪着笑脸说道:“姑娘,咱们绣坊里的生意如今越发好了,单靠姑娘绣珠和奴婢,怎么也忙不过来,奴婢依着姑娘的吩咐,回了趟西河直街,打听到三位绣工好的娘子,她们也愿意接些活计贴补家用,奴婢拿了几样她们做的绣品回来,拿过来给姑娘瞧瞧吧?”
    “很好。”乔容点头表示赞许,说道,“拿过来吧。”
    巧珍忙忙拿了过来,乔容仔细看着,指给她道:“这一位擅长花鸟鱼虫,这一位绣的山水有灵气,这一位绣人物极佳,你看着给她们分派就好。”
    “可惜都是凡品,没有拔尖的。”巧珍叹息着,有意说些闲话为她开解,“我娘说啊,原来有过一位姓曹的小寡妇,女红极好,绣出的东西活灵活现,可惜命薄,想不开跳了井。”
    乔容一声嗤笑,尖刻说道:“想死的话有的是法子,可以上吊可以跳河,西河直街前面就是一条大河,为何要跳井?狭窄笔直的一个筒子里,死了呆着也不舒服。”
    “我娘说,当时街坊邻里议论纷纷,那曹寡妇性情活泼,去的前几日还到处跟人说她要改嫁了,怎么会寻死?可她的公婆出来作证,因为她烧饭烧糊了,骂了她几句,又赶上那日是她死去丈夫的忌日,她一时想不开,就跳了井。”
    “她是被人推到井里淹死的,公婆收了银子,娘家又没人为她撑腰,只能冤死了。”乔容拉长了声音,笃定说道。
    巧珍还想说什么,乔容摆摆手:“关我什么事,帮着绣珠提水去。”
    巧珍应一声是,忙忙出来进了厨房,绣珠正跟宝来嘀咕,“姑娘瘦了一圈,眼神也不对,以前总是含着笑,如今冷冰冰的,说话也不耐烦,有些恶声恶气,就像……”思忖着啊了一声,“就像在天竺寺那会儿一样。怎么办?”
    她慌乱看着宝来,宝来手一抖,菜刀险些剁在手上,闷声说道:“我去找过之远,叶全说他回了京城,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早就知道了?你怎么不告诉我和巧珍姐姐?”绣珠不满道。
    “我想到京城找之远去,可我得等到四姑娘回来,问问她要不要同去。”宝来说罢接着切菜。
    “你要去京城?”巧珍惊讶问道。
    “那夜在酒馆里看之远那么伤心,我追了出去,我想跟他我愿意让他和四姑娘在一起,就当乔财神没说过那几句遗言,可我追出去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我追到叶全家的院子里,叶全说他没有回来,我在周围转转悠悠,没有找到他……后来被你硬拉了回来,次日一早我再去的时候,叶全说他走了。”
    咚得一声,宝来将菜刀跺进菜板,大声说道,“他为什么走?不就是被我们给逼的?绣珠说得对,我们应该告诉四姑娘,让她自己做决定。”
    “不行。”巧珍瞪着他,“我还有些话要问姑娘,问清楚了再说。”
    她与绣珠抬了水进去,侍奉乔容沐浴时,小心问道:“姑娘,唐公子为何回了京城?又为何再不会回来?”
    “他回到京城,与大学士府的千金成亲去了。”乔容唇角扯出一丝嘲讽的笑。
    巧珍呆愣不语,乔容身子往浴桶里缩了缩,汲取着水里的温暖,闭了双眸声音虚软说道:“他说,他不能只顾深情不顾父母,他只能负我。就当我做了一场梦……”
    她的声音哽住说不下去,紧咬了唇掩饰,不想让巧珍看出她的伤心难过。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巧珍咬牙道,“好,以后再不提起这个人,姑娘慢慢将他忘了就是。”
    侍奉乔容沐浴罢,她来到厨房,忿然说道:“唐公子已经跟高门千金定了亲,他回京成亲去了,我们以为自己错了,其实人家正好就坡下驴,说走就走。”
    “之远不是那样的人。”宝来手中菜刀又剁进了案板。
    “那他是怎样的人?”巧珍瞪着她,“他若是重情重义的人,能说走就走吗?我那些年跟在二太太身旁,见过许多像他那样的贵公子,他们最知道审时度势,永远都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好。唐公子与姑娘再是两情相悦,一旦涉及到他的前程,涉及到他的父母,涉及到整个将军府,他立马会将姑娘丢下……”
    “我不信,他不是那样的人。”宝来瞪着眼大声说道,“等我到了京城,见到他问个清楚,让他亲口对我说,我才相信。”
    巧珍语塞,她知道宝来性子倔一根筋,若是再说下去,他更得闹着要到京城去。
    “你们别吵了。”绣珠在一旁打圆场,“叶将军不是还在吗?我们回头找他仔细问问,知道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再做决定。”
    宝来与巧珍齐齐点头。绣珠又道:“其实,姑娘如今的样子,我有些怕她,更不敢说出来了。”
    “唐公子已经走了,说与不说,不都一样吗?”巧珍踌躇道。
    “非说的话,四姑娘就会知道我知道了乔财神的遗言,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宝来缩一缩脖子,“还是假装不知道为好。”
    三人商量未妥,院门外突然传来梆梆梆的叩门声。
    谁来了?面面相觑间,就听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乔容疾步出来开了院门,看到外面站着的人,脸上浮起微笑:“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快快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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