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到家,我娘说四姑娘找我有事,我就来了。”叶全拱手为礼。
    乔容带着他进了房中,分宾主坐下,乔容吩咐绣珠上了茶,命她在门外守着,谁都不许偷听,直截了当问道:“半月前叶将军曾说过,会帮忙我的家事,这话,还作数吧?”
    “作数作数。”叶全忙说道,“四姑娘尽管吩咐。”
    “原先一直以为我娘会将东西交给她最信任的人,先是孙太太后是俞婆子,半月前我有了新的想法,我娘应该不会将身家性命赌在对某个人的信任上,也许,她会以一种类似买卖的方式托付别人,公平交易各得好处,以确保万无一失,所以我想拜托叶将军打听打听,大马弄方圆几里之内,有没有这样的人。”乔容看着叶全。
    “少将军和四姑娘想到一起去了。”叶全忙道,“自从少将军查到俞婆子去了崇州,就开始在大马弄方圆五里之内打听,大马弄两头的巷子,一条米市巷,一条皮市巷,皮市巷住着一位姓林的镖师,当年曾是龙门镖局的总镖头,一生护镖无数,从未丢过一趟镖,其名号响彻大江南北,十年前遇上强敌后伤了一条腿,从那以后退隐江湖,如今年过花甲,喜爱清静,与老伴住在皮市巷一所小院子里,邻居不知道他的过去,都喊他老林头。”
    乔容两手捏在一起,想起他说过的话,他说我这几日一直在杭城,围着大马弄忙碌,大有收获。
    又想起那夜里从大马弄归来,在月下与他共乘一骑,马走得很慢,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谈着母亲的事,二人的看法竟完全一致,她高兴得将脸贴进他怀中,轻声说道:“我们两个,完全想到一处去了。”
    “这叫做默契。”他轻笑着,搂在她腰间的手收紧又收紧,“你我之间的默契。”
    你我之间的默契,她想着他的话,咬着唇低了头,心里颤颤得疼。
    叶全看她兀自出神,端起茶盏喝着茶,不动声色得观察着她。
    人瘦了许多,脸色苍白眼睑发青,眼神时而坚定时而茫然,让他想到另一个形容憔悴苦苦支撑的人。
    那个人会问很多问题,得观察仔细些,否则会被斥责办差不力。
    又不能太仔细,太仔细了,那个人就会睨着他咬着牙污蔑他:“你看她好看,一直盯着她看是不是?”
    那个人最近心情不好喜怒无常,他得小心侍奉。
    你们不易,我也不易啊,叶全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乔容被这叹息声惊动,抬起头探询看了过来。
    眼神都跟那个人一样,锐利而充满怀疑。
    叶全将叹息声压在心底,喝一口茶一本正经问道:“四姑娘可还有别的吩咐?”
    乔容思忖着:“既有了老林头这条线索,大马弄的地道是不是没再挖了?”
    “地道一直挖着呢,挖了一半多了,少将军说,老林头这样的人,就算死也不会说出雇主所托,也不会相信他护的镖有了闪失,只有把地道摆在他眼前,才能撬开他的嘴。”叶全忙道。
    “即便地道挖通,坏人可以狡辩说是我们挖的。”乔容疑虑道。
    “开挖的时候,少将军就吩咐过,不能完全覆盖旧有的痕迹,要留一些出来,另外就是地道不能挖到头,留着一截填埋过的做为罪证。”叶全看向她,“四姑娘又和少将军想到一起去了。”
    “这回我差了他一筹……”乔容说着话顿住了,自从他留书告别,心里一片空白,脑子里一团浆糊,岂止是差了一筹?
    自己对他念念不忘,爱恨交加,不止不休,又差了他几筹?
    他如今应已回到京城,忙着筹备亲事,他在朝前看,我不能输了他。
    她的两手又绞在一起,叶全无奈起身告辞:“四姑娘若没有别的吩咐,我先告辞,夜里还要去大马弄。”
    “叶将军亲自挖地道吗?”乔容忙问。
    叶全顿了一下,方道:“看着他们挖地道。”
    乔容点点头,起身相送。
    叶全说声不敢,起身快步向外。
    跨出院门,一人从门壁后闪身而出,他微一错身,迅速屈膝下蹲,给对方来了个扫堂腿。
    那人应声就倒,嘴里张皇喊道:“叶将军,是我,宝来。”
    叶全忙忙伸手,在他的嘴就要啃到地的瞬间,将他拎了起来,奇怪问道:“为何躲在这儿?”
    “我有话跟你说。”宝来站稳了,往前快步疾步,一边走一边朝他招手,“无人处说话。”
    僻静处站定了,宝来问道:“之远真的跟高门贵女定亲了?”
    叶全点了点头。
    “我要到京城找他去。”宝来问道,“你告诉我到京城后,怎么才能找到他,哪条街?第几户?”
    叶全吓一跳,忙说道:“你先说说,为何要到京城,找少将军有何事,我才能告诉你。”
    “我有几句话,必须当面跟他说。”宝来握一下拳头。
    “什么话?”叶全问道。
    宝来摇头:“不能告诉你。”
    “京城路途遥远,你又人生地不熟,这样吧……”叶全拧眉想着主意,“我每日都得向少将军禀报军务,顺便将你要说的话告诉他,如何?”
    宝来踌躇着,叶全又道:“这样的好处就是,你想对少将军说的话,他当日就能得知,你若跑到京城去,京城很大,你十天半月都不见得能找到地方,再加上路途耽搁……”
    不等他说完,宝来挠头道:“那不行,时间拖得太长,等我找到他,他说不定孩子都有了。”
    叶全唇角翘了一下:“这样,你要给少将军说的话,不想让我知道,你就写封书信给他,拿火漆封了,我给你捎过去。”
    宝来扳着手指头数了数,摇头道:“不行,这才想了两句话,就有好几个字不会写,这样吧,我来说,你帮着我写……”又摆手道,“也不用写了,我告诉你就是,反正事关之远,你是他的手下,我谅你也不敢到处去说。”
    “那是。”叶全忙拱手道,“你说就是。”
    宝来闭了眼,似乎在把他想成是唐棣,他憋着气说道:“之远,我配不上四姑娘,我愿意让你们两个在一起,你就当没听到过酒馆里的话,就当乔财神没说过那几句遗言……”
    “住口。”叶全硬声打断了他,“一个人死了,留在世上只有那几句话,怎么可能当做没有过?”
    宝来睁大了眼看着他:“这是我要跟之远说的话,不是跟你。”
    “遗言是死去的人最后的希望,活着的人必须遵守。”叶全板着脸看着宝来,训斥一般说道,“这是少将军常常教训我们的话,你也应当记住。”
    宝来愣住了,结结巴巴反驳道:“如果死去的人遗言让你们去死,你们也去死吗?”
    “不错,我们会去死。”叶全斩钉截铁说道。
    宝来指指他:“我就够死心眼儿了,你们比我还死心眼儿。”
    “你没有出生入死过,又怎么知道遗言对我们这些人意味着什么?”叶全沉声说道,“还有一句话告诉你,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留下遗言让别人去死。”
    说罢转身就走,宝来不依不饶追了上去:“不管之远是什么想法,你一定要把我的话带给他。”
    叶全迟疑着点了点头,宝来又道:“还有,告诉之远,如果他能保护四姑娘不受那个破郡主欺负,他能想办法退亲,我就能想出办法,成全他和四姑娘。”
    “四姑娘受郡主欺负是什么意思?”叶全猛然回头。
    “就因为她上门打人,我们才下决心把乔财神的遗言告诉之远,就为着逼他和四姑娘分开,可是我不忍心看四姑娘伤心,巧珍姐姐说早晚会过去的,可我觉得,四姑娘过不去,她如今又和在天竺寺的时候一样了,我很担心。只有之远能让她回到从前,回到山神庙那时候,她看起来矜持高贵,却满心良善对我这样的乡下穷小子,一样和气真诚,我牢牢记着她的话,到杭城后少走了许多弯路,就算遭遇冷眼,想起她我就觉得心里温暖……”宝来越说声音越低,慢慢红了眼圈。
    “郡主上门打人是怎么回事?”叶全锁着眉头问道。
    宝来抹一下眼睛,说起当日之事,说着说着又愤慨起来,瞪着叶全道:“你没看到绣珠那天被打成了什么样子,两个腮帮肿得老高,口鼻处鲜血直流,若被打的是四姑娘,我跟你们拼命,你们将军府这样欺负人,我没有做错,我收回刚刚的话……”
    说着话转身就要回去,叶全忙一把拉住了,唇角硬挤出几丝笑纹:“此事确实是我们错了,不过少将军并不知道,四姑娘,也不知道吧?”
    “我们怕气坏了她,没跟她说。”宝来忙道。
    “不知道就好。”叶全又笑一笑,“你刚刚说能想出办法,成全少将军和四姑娘,是什么办法?”
    “眼下还没想出来,再让我想上几日,总能想出来。我娘说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件事得从我这儿解开。”宝来看他态度诚恳,稍微气顺了些,问他道,“之远那头呢?他有办法退亲吗?”
    “少将军能耐大,我觉得有办法。”叶全就差拍着胸脯帮自家少将军保证了。
    “那,他有办法让郡主不欺负四姑娘吗?”宝来又问。
    “这个……”叶全搓搓手,“我得赶快回去写信,问问少将军。”
    “赶紧写去,我等着你们的回音。”宝来板着脸,一双大眼睛里怒气又起,“还有,无论有没有办法,他既然知道了此事,将军府还欠着绣珠一个公道。”
    “知道知道。”叶全拱手道,“宝来兄等着回音就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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