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得一声,孙太太手中棋子落在棋盘正中,她看着乔容,脸上浮起诡异的笑,她轻声说道:“这盘棋虽然难下,却也没到绝路,你看着,看我如何起死回生……”
    乔容缓缓松开她肩,这个女人,她究竟是清醒还是糊涂?
    “太太喝茶吗?”她试探问道。
    “不喝茶。”她摇一摇手指向窗外,“郎中来了,我得喝药。”
    傅郎中跟在杏花身后匆匆走进,看到孙太太的模样吓了一跳,喝几口茶方镇静下来,问道:“太太可认得在下?”
    “认得,你是傅郎中。”孙太太指一指脑袋,嬉笑说道,“我脑子里乱哄哄的,好像有千百只雀鸟在飞,你得给我瞧瞧,把那些雀鸟帮我轰走。”
    “拿针扎走可好?”傅郎中哄孩子一般问她。
    “行啊,扎走也行。”孙太太身子往前一探,脑袋扎在傅郎中怀里。
    傅郎中忙扶她坐直,和气说道:“坐直了,别乱动,等我拿针。”
    针袋里抽出两根针扎入后颈,一点一点缓慢向里推送,银针没入一半,孙太太已昏睡过去。
    傅郎中示意杏花扶她睡下,叮嘱说道:“太太接连遭受打击,以致发了臆病,这些日子务必静养,再一日三次服用安神汤,也许能有好转。”
    “也许能有好转的意思,是说太太有可能疯癫吗?”杏花忙问。
    “心魔难去,尽力而为吧。”傅郎中抚一下胡须,“我明日再来。”
    杏花忙忙谢过,傅郎中看向乔容,问她道:“小公子呢?可好些了?”
    “昏睡一日后好多了,这会儿到府里各处察看去了。”乔容忙道。
    “仲瑜以后没清闲日子过了。”傅郎中感叹着摇头。
    乔容咬唇不语,心中五味陈杂。
    送走傅郎中,看一眼昏睡着的孙太太,心中快意又起,冲淡了对小公子的愧疚。
    “有杏花姐姐照顾太太,这儿没我什么事,我回弈楼去了。”她说着话起身向外。
    出仁寿堂回到瑜园的月洞门前,顿住脚步稍做迟疑,转身疾步出了孙府偏门,往叶全家的院子里而来。
    开门的是于叔,乔容笑笑,原来,你在那儿,于叔就在那儿。
    于叔躬身说四姑娘请,她点点头,过了影壁却是迟疑,望一眼东厢房顿住脚步,对于叔道:“我是来找叶将军的。”
    于叔说一声好,将她带进了西厢房。
    坐了盏茶功夫,叶全方来,他面色凝重,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他径直来到她对面坐下,也顾不上客套,直截了当问道:“孙二姑娘的事,四姑娘都知道了吧?”
    “小公子告诉我了,他说二姑娘得救了。”乔容迟疑着问道,“二姑娘如今在哪儿?”
    “安顿在松江漕帮一位姓丁的头目家中了,一来可躲过官府追查,二来,少将军说那儿自由自在,适合二姑娘的性情。”叶全说道。
    她似乎不愿意听到少将军三个字,斟酌着说道:“前夜里那些人前去孙府抓捕孙正义的时候,我正好在场,我心中有些疑惑……”
    叶全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她接着说道:“半月前,巧珍曾提起过西河直街有一位曹寡妇死得蹊跷,说是跳进井里寻了短见,我当时就觉得这曹寡妇并非自尽,而是被人害死的,没想到会与孙正义有关。不过,孙正义很狡猾,他不可能让自己惹上人命官司,要说此事与他有关,更像是崔妈妈所为,如今想起来,六月初六夜里,她打算将我推进井里的时候,手段十分娴熟,这样的坏事,应该干过不止一次……”
    “四姑娘既有此疑惑,也不用再瞒着你。”叶全说道,“确实是崔妈妈为了讨好孙正义,替他解决麻烦,将曹寡妇推进井里淹死的,孙正义并非杀人凶手。”
    乔容讶然道:“那,为何要栽在孙正义头上?”
    “孙正义坐在知府的位子上,四姑娘很难向孙府寻仇,于是借用西河直街曹寡妇一案,将他扳倒。”叶全说道。
    “人既不是他所杀,早晚会真相大白,如何将他扳倒?”乔容问道。
    “孙正义虽没有亲手杀人,却有教唆嫌疑,即便他能摆脱嫌疑,也是数月之后的事,而且经此风波,他不可能再复用,孙府一垮,孙太太再难掀起风浪,四姑娘可放手报仇。”叶全又道。
    “孙正义是姚总督面前的红人,他大可找各种理由为孙正义开脱,又为何要亲自派人处理此案?”乔容又问。
    “是这样,曹寡妇的弟弟田秉性情刚硬,一直怀疑自己的姐姐是被人害死的,可曹寡妇死的时候,他年纪尚幼,无力为姐姐伸冤,如今年纪稍长,报仇之心更炽,却苦无报仇的门路。我们找到了他,他一纸诉状告到总督府,崔妈妈做为人证,一口咬定是孙正义所为,姚总督因有珍珠衫的把柄在少将军手上,不得不管,于是有了今日的局面。”叶全说着话皱一下眉头,果真如少将军所料,四姑娘会问得很多很仔细,若非少将军提前教他,只怕会答不上来。
    “今日的局面,似乎不在我们的计划之中。”乔容沉吟道。
    “确实不在计划之中,孙正义之事,是无奈为之。”叶全搓着手为难说道,“因为,我们接到军令,明日一早必须离开杭城,快马赶回西安。”
    她心中大惊,终是忍不住问道:“唐棣他,为何回到杭城?”
    “少将军不放心二姑娘,特意回来一趟,没想到真的会出岔子,若非少将军,二姑娘只怕会淹死在常州关河中。”叶全抿一下唇,“是我无能。”
    乔容瞠大了眼:“二姑娘跳河,不是和你们商量好的?”
    “商量的是回门的时候劫船,二姑娘也答应了。我回来跟少将军禀报的时候,少将军起了疑心,他怀疑成亲那日,二姑娘对一切心知肚明,却依了孙太太,他说二姑娘只怕另有打算,于是连夜赶到常州,带人守在许府大门外,才及时救下要跳河的二姑娘。”叶全说道。
    “二姑娘深知孙太太狠毒,不想连累你们。”乔容叹息道。
    “是,少将军说二姑娘有巾帼之风,我也深感佩服。”叶全感慨道,“想来如少将军所说,二姑娘在漕帮,定能如鱼得水。”
    “是啊,他为二姑娘想得可真周到。”乔容心中泛起冷意,你对二姑娘尚能如此,对我,就非要如此绝情吗?
    叶全沉默不语,其实,少将军为四姑娘想得最是周到,几乎殚精竭虑,可是,他不能说。
    乔容低下头,两手绞在一起,沉默片刻方道:“他回到杭城有两个目的,一来不放心二姑娘,要给小公子一个交待,二来,带你们离开杭城。对吗?”
    “对。”叶全心下一横,他只能遵从命令。
    乔容呆坐着,他为你做的已经足够,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你还在期盼着什么?
    她强撑着站起,恭敬福身下去,对叶全说道:“多谢叶将军,也帮我谢谢其他的将士们。”
    叶全跳起来,手忙脚乱连声说不敢当,又试探问乔容打算怎么报仇。
    “叶将军的意思呢?”乔容问道,叶全的意思,只怕就是他的意思,她想要听一听。
    “前夜里仔细讯问过阿苗,与预想的差不多,她知道的有限,与她娘的口供也能对上。如今我们手中有崔妈妈的口供,有阿苗的口供,有阿苗娘的口供,再有大马弄柳宅通往老林头家的地道,姚总督手中的珍珠衫,灵芝手中的金锁做为罪证,四姑娘可写一封书信给京中的铁头御史宋昀,自然了,书信由我派人转交,他收到书信后定会在上朝时弹劾,届时朝堂皆知,皇上不得不下令彻查,待到真相大白之日,孙正义与孙太太伏法,乔财神与金二太太洗刷冤屈。”叶全说得很慢,话音里含着劝解之意。
    “可是,此案一旦彻查,我娘向外转移财产之事会被揭破,难免抗旨欺君之罪。”乔容说道。
    “朝廷六月下的圣旨,金二太太是五月份藏的珠宝,而且金二太太所藏,皆是私人之物,她是否有罪,还可商榷。”叶全说道。
    “就是说,并无绝对把握。”乔容咬了唇。
    叶全搓搓手,说一声是。
    “如叶将军所说,此案一旦揭破,也许会定我娘抗旨之罪,我娘有罪,我爹自然有罪,他们如今安宁呆在天竺寺后山,我不想让他们再受尘世叨扰,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向仇人问罪。”乔容咬牙说道。
    “若是官府问罪,谁也无话可说,若是私人寻仇,则冤冤相报……”叶全恳切说道。
    “我为我娘报仇之后,孙家的人若要为孙太太报仇,找我就是。”乔容嘴角噙一丝冷笑,“无论如何,我绝不饶恕。”
    叶全暗自叹息,都被少将军料中了,可如今的情势,少将军也无能为力。
    他的拳头恨恨捶在桌上,忍不住说道:“若能再有十天半月,报官也好寻仇也罢,定能让四姑娘得偿所愿。只可惜……”
    他没再说下去,乔容心中冷笑,只可惜,他要来带走你们,是吗?
    既要走,就走吧。
    她呆立一会儿,压下所有的不舍与失望,冲叶全扬起一个笑脸:“叶将军要走的话,叶先生也会离开,我得瞧瞧她去。”
    此话一出,心里如被针狠狠刺了一下。
    他一走,跟他有关的所有人,全部都要离开,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待她十分亲切,她心中当他们是好友,今日才知,失去他的同时,她也失去了这些好友。
    “我娘她,会留下来。”叶全声音艰涩说道。
    “为何?”乔容愣住了。
    “我娘恨着李家,不愿意回到西安,她愿意留在杭城。”叶全眼眸中有水光滑过。
    “可是,孙府只怕不会再雇西席了。”乔容担忧道。
    “杭城几家大户都想请她,她有的是地方可去。”叶全说着话,突然一揖到地,“我不在我娘身边的时候,求四姑娘关照她。”
    “叶先生曾经在我最难过的时候安慰我照顾我,我视她为亲近的长辈,我会竭尽所能关照她的,叶将军请放心。”乔容冲他轻快一笑,“我再给叶将军出个主意,你若想接叶先生到身边,就尽快娶妻生子,到时候她急着含饴弄孙,不用你请,她自己就会跑过去,只怕赶都赶不走呢。”
    “但愿有那一日。”叶全狠命握一下拳头,“定会有那一日。”
    乔容忍不住唇角上扬,绽出真心的笑意:“怎么?叶将军娶妻生子,需要拿出到前线打仗的气概吗?”
    叶全没说话,竟像是默认。
    乔容不疑有他,福身告辞,出房门来到廊下停住脚步,静静站着看向东厢房,竹帘后有人影一闪而过。
    是你吗?
    我知道,我不来见叶全,他也会去见我,跟我说清楚一切。
    我来,是为了你,我以为能见到你。
    可你,终归是不肯见我最后一面,与我说上几句话。
    再见了,唐棣。
    她在心底叹息着,缓慢挪动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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