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扬了扬手中的银票:“我们要买凶杀了穆宴溪,吞了他的财产。”
    “我看行。”阿婆回了句后,又低头劳作。
    春归朝青烟吐了吐舌头,而后把银票塞进衣裳里,继续干活。青烟冷不丁问了春归一句:“春归,你怕不怕?”
    “.……怕。你呢?”
    青烟想了想:“我不怕。”
    “为何?”
    “我觉得谁都没有赫连云飞可怕。我连赫连云飞这样的人都见过了,其他人,无非是痛快一刀或不痛快十刀…”青烟好一些了,提起赫连云飞不再抖了。她突然站到春归面前,很郑重的对她说:“春归,若是咱们遇险,你听我的,别管我,我护着你,你跑。”
    “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不会自己跑。”春归听青烟这样说话有点生气。
    “我没有胡说,你听我说,我从小长在青楼,什么苦都受过。我命贱,死不足惜…”
    “我生气了。”春归眼睛通红,对青烟说:“我生气了。你别再说了。”
    青烟不再说话,但她说的都是真的,她愿拿命护着春归,正如春归愿拿命护着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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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归做了一个梦,梦到欧阳客死他乡。梦里的欧阳攥着一本书,血滴答滴啊落在地上,溅起来又落下去。她尖叫着醒来,一头一脸的汗,无论怎么擦,都不干净。
    这是怎么回事?回身去翻看欧阳写给自己的信,算算日子,应当是二十天以前写的。他现如今应当走到了鄂州。春归坐在那里愣了会儿神,才下了地。
    一整日魂不守舍,终于到了晚上,忍不住将梦与薛郎中说了。
    薛郎中想了想:“按理说,不会有什么事,你要是不放心,就找人替你瞧瞧。”
    春归想了想,是了,还是要去瞧瞧。于是第二日找了一个食客,让他给镖局捎个话,让镖局的人来面铺一趟。
    镖局的掌柜的常年行走江湖,江湖人称小飞龙,大概是因着他的镖队脚程快,做事稳妥,有飞龙之姿。小飞龙是个十分义气的人,一听春归说让他帮忙瞧欧阳先生,便把春归备的银子推了回来:“都是镇上的人,欧阳先生还教习过次子,举手之劳。我们的镖队明日就出发,是向京城运送一些贡品,脚程会比欧阳先生快,我们赶上他后带着他一些进京。如何?”
    春归点点头:“这样再好不过,给掌柜的添麻烦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不麻烦。对了,我再多问你一句,荆州,不去了??”小飞龙多少有些遗憾,这三年带春归走过的镖,没折过一次。这女子心细胆大,于是沉着,福气又好,每每化险为夷。有她的镖,小飞龙最称心。
    “不去了,阿婆年岁大了,眼看着要入冬了,面铺忙不过来。您等明年开春了以后,有合适的镖我再去如何?”春归也喜欢与小飞龙他们一起,自在快意。
    “那成。荆州的镖我安排别人去走,等开了春,留一趟好镖给你。”小飞龙站起身向外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春归说:“你家这面铺鱼龙混杂,单我刚刚这一遭,至少发现有几个脸生的人不对路子。家里可是来了什么人?或者惹了什么事?”
    春归摇摇头推他出去:“飞龙伯,你快走罢!我这里能有什么事!”
    待人走了,春归搬了把椅子坐在了医馆门前假意歇息。小飞龙说的没错,静下心来看这熙攘的街巷,果然与往日不同。对面那个卖山果的,就从来没见过。还有那个算命的瞎子…春归怕也不怕。怕的是,这些人是奔着谁来的?目的是什么?这些全然不清楚,敌人在暗我们在明。不怕的是,穆宴溪临走前做了安排。在看他不顺眼,他做的事,春归还是放心。
    这样坐了一会儿回到后院,看到薛仁正坐在那晒太阳。春归凑上去唤了声:“薛伯。”
    “嗯?”
    “你来的时候可有人跟着你?”春归着实是想搞清楚,外面那些人是奔着谁来的。
    薛仁笑了笑:“有的。你看我这样其貌不扬又透着穷酸,西凉的人可舍不得把我搞丢。还有人指望我救命呢!”
    “.………”
    “外面有人是吗?”薛仁自然是懂春归的意思,这小妮子发现了外面的生人,想摸清情况。
    “是,有人。我担心对我们不利。”
    薛仁笑了笑,他的手指敲在桌上,对春归说道:“你无需害怕。只要我在这里一天,西凉的人就不敢动这里。跟着我的人,是西凉顶尖的高手。我若死了,恐怕整个西凉都得为我陪葬。”
    “薛伯我不懂您的意思。”春归双手支在桌子上与薛仁聊天。
    “薛伯说的还不够清楚吗?薛伯是西凉皇帝的御医,你薛伯死了,他西凉皇帝也活不成了。”
    “都说西凉皇帝残暴,是真的吗?”春归想起坊间的传闻,相传西凉皇帝有怪癖,常年靠喝处子的血续命,所以他后宫备了好些个女子..
    薛仁叹了口气,他若不残暴,自己这双眼是如何瞎的呢?
    “不说他。”薛仁摆摆手:“我还能在无盐镇呆一些时日,你的医术还想不想再精进些?”弟弟收这个女徒弟真好,薛仁也看上了。可惜自己人不在大齐,不然一定会关起门好好教几年。
    “想呀!”春归连忙点头,正说着话薛郎中进来了:“你不想!”而后转向薛仁:“她只能跟我学医,你教出来的徒儿,都歪了。”薛仁自然知晓他说的是什么,是京城那几个太医。笑笑不做声。
    几个人正说着话,门口响起喧闹声,春归跑出去看,看到酒坊家的那个头脑不大灵光的儿子,拎着几盒子糕点走进了医馆。看到春归后突然咧嘴笑了:“春归,春归,我来提亲。”
    “.……….”
    “春归你没听到吗?我来提亲。”酒坊家的傻儿子其实不傻,只是每次与春归说话的时候,都是东一句西一句胡说八道,是以春归觉得他傻。
    “你跟谁提亲?”春归把手背在身后,绕着他走了一圈,这傻儿子今儿个倒是舍得出手,买的糕点还真不含糊,镇上最贵的。
    “你呀!”傻儿子凑到春归面前,对春归说:“春归,我寻思了,我才不管你家境如何。我家开酒坊的,有的是银子,你嫁给我,保证你享不完的荣华富贵。”说的是情真意切。
    “你爹呢?提亲怎么是你自己来?”春归这几年被提了几次亲,大概知道规矩。
    傻小子哼了一声:“我爹说你生得太美,娶到家里是祸水。”
    “你爹说的没错!”春归一巴掌拍他肩膀上,是用足了力气的,拍的傻儿子咳嗽了一声:“你爹说的没错!我真的是生的美!”
    “别管我爹说什么,我打定了主意要娶你过门。”
    “可是我打定了主意不嫁你怎么办?”
    “你为何不嫁我?镇上还有哪个男子比我更好?”
    春归朝他勾了勾手指:“你来…”
    傻儿子把耳朵凑到春归跟前,听春归说了一句话,眼睛瞬间睁的老大:“你说的是真的?”
    “嗯,真的!”春归点点头:“你还敢娶我吗?要是敢的话我不反对,但你得先去跟我夫君干一架!”
    第43章 无盐镇小事(二)
    酒坊小子耷拉着脑袋从医馆走了出去, 低头一看, 点心还在手中拎着呢, 转身又回到医馆, 往地上一放:“喏,你留着吃!”撒腿跑了。
    春归在他身后笑出了声。
    入了冬,日子一天天冷了起来。春归盘了医馆旁边的那家空铺子, 整日里忙着布置铺子。旺中的身子渐渐好一些了, 听说春归要在铺子里卖酱肉, 便自告奋勇去山中打一些兔子野鸡,这些东西酱起来味道不差,还能省些银子。
    春归想着兴许该给铺子起个名字,想了好几日, 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铺子收拾好了, 匾还没有写。最后一咬牙,就叫阿婆面馆。
    面馆开业这天, 无盐镇热闹极了。大家都在说, 快看那个山上下来的丫头, 在镇上折腾了几年, 竟然折腾出一个像样的馆子。酒坊的、染坊的、当铺的掌柜们都拎着东西来了, 是真心替春归高兴。
    鞭炮噼里啪啦放了几千响,这生意就算是开始了。阿婆站在一排酱肉面前笑逐颜开,这趟山下对了,春归真的长大了。也亏得是在无盐这样的地方,民风淳朴, 春归没有吃什么亏,若是换个地方,怕是要吃一些苦。
    入了夜,春归提起笔给宋为写信,前段日子,宋为来信,说他已到了东线。东线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他们驻守的地方连着一片大海,大海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水,有些咸腥,那儿的人穿衣很少,他们靠去海里捕鱼为生。宋为刚到那里的时候,看到大海有些眩晕,还吐了几次,渐渐的就好了。在信的末尾,他告诉春归一个地方,让春归以后写信给他,告诉他无盐镇都发生了什么。
    今儿春归的面馆开张了,是真正的面馆,她自然是要写信告诉宋为的。那时宋为曾对她说过,若想在一个地方安家,就要有安身立命的本事。春归学的本事越多,就越能活下去。宋为教了春归很多本事,春归很感激他。
    春归在信中写了酒坊傻小子来提亲的事,写到了宴溪上山的事,还写了很多。一封信洋洋洒洒十几页,写完了感觉像是与宋为进行了一场漫长的闲聊,感觉好极了。
    写过信掐着指头算了算,宴溪他们上山快有两月了。春归从前不懂打仗,她以为打仗就是在一个地方守着,宋为在的那三年,西凉没有什么大动作,偶尔有一些摩擦,十天八天就解决了。宴溪来了后,遇到这么些事儿,春归才明白仗是这样打的,动辄几个月,多则几年。像穆宴溪和宋为这样的人,大抵是永远不会有根了。
    无盐镇下了第一场雪,起初是小雪,落到脸上凉丝丝的。春归和青烟戴好棉捂子和棉围脖,去买了几根糖葫芦,下雪的时候吃糖葫芦很应景。回到医馆,又将秋天晒的山果干拿出一些,阿婆的酱肉摆了一些,在医馆内开了门赏雪。
    入了夜,雪越下越大,大有铺天盖地之势。郎中关了门,几个人在屋内烤火闲聊。
    突然响起急切的敲门声,在这寂静的雪夜显的格外突兀。郎中看了看外头,示意她们不要出声,一人给了她们一把子药粉。而后才起身去开门。
    一个雪球滚了进来,医馆的地上满是红色的雪。那人的脸被血糊个严严实实,乍一看分辨不出是谁。
    郎中走到门外看了看,外面除了雪,什么都没有。连忙关了门,拿来帕子擦那人的脸。“天!”青烟低低喝了一声,竟是张士舟!
    “快抬进去!”郎中赶忙对她们说道,几个人把人抬到屋内的小床上,郎中给张士舟脱了上衣,看到他的腹部,那么大一个刀窟窿,汩汩流着血。不知是谁伤的,也不知在哪儿受的伤。平日里调皮捣蛋的张士舟这会儿真的安静了。
    青烟忽然落泪了,张士舟临行前找到青烟,问她等他回来能不能嫁他。他说他父亲是三品京官,家里没什么大富大贵,就是兄弟姊妹多,不差他这一个。他说青烟若是愿意,以后跟他回京城,若是不愿意,他就留在无盐镇。青烟当时什么都没说,将张士舟推走了。这会儿再看他,与那个活蹦乱跳的人天壤之别。青烟真的心疼了。
    郎中为张士舟验了伤,好在没有毒,只是流了太多血,这会儿人已经没有反应了。边包扎边祝福春归去煮还魂汤,所谓的还魂汤,药性极强,可以让昏厥之人转醒。
    春归煎好了药放在青烟手中:“你喂他喝。”
    青烟点点头,舀起一小汤匙放到他嘴边,他不知张口,试了几次,都失败了。情急之下端起碗灌进自己嘴里,贴着张士舟的唇,一点点哺了进去。药那么苦,青烟不觉得。她看着张士舟惨白的脸,无比动容。
    她几岁起长在青楼,那样的风月场合,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十五岁那年,老鸨说青烟长的好,挂出了头牌,要待价而沽。无盐镇显有的几个大户出了筹码,老鸨不满意。最终是西凉的贵客,出了五百两银子。出了银子,人却消失了,要老鸨把人留三年。
    三年后他来了,青烟差点没命。
    张士舟是看到了的,那时的青烟有多狼狈。青烟很想问问他,为何是自己?为何不去找一个出身清白的女子呢?
    她坐在张士舟的床前,没日没夜的照顾他。张士舟昏睡了几天,终于在一个傍晚转醒。
    他慢慢睁开眼,看到床边坐着一个人,双臂在床边环了一个小小的圆,一张脸枕在上面睡着了。那眉眼,是张士舟从未见过的温柔。张士舟喜欢这张脸,像江南水墨,没有一分一毫尖锐。他的手指轻轻的从青烟的额头划过鼻峰最后落到她的唇上,青烟觉得痒,在他的手上蹭了蹭,而后缓缓睁开眼,看到一双笑眼。
    她腾的红了脸,慌忙坐起身:“你醒了?还疼吗?”
    张士舟摇摇头。
    “你等着,我去找郎中。”青烟要站起来,却被张士舟拉住了手。
    “青烟你别走,咱们说会儿话好吗?”张士舟说话的声音很低,他犹记得那次大声唤她,她惨白着脸。手稍微用了力,把青烟拉到床边坐下。
    “等你好了再说。”青烟担心他说话多了伤元气,不要他说。
    “万一我好不了了呢!”
    “胡说!”青烟的手捂住他的嘴,眼睛红了:“不许你胡说!”
    张士舟本意是逗她,却见她眼睛红了,连忙安慰她:“逗你玩呢,我命大的狠。有一次跟老大在西线,被几百头狼围住都能死里逃生。你别哭,我心疼。”手试探的伸向青烟的肩膀,轻轻的把她往自己怀中带。
    青烟伸出手抵住他胸膛:“别。”
    张士舟的手顿了顿,颓然的放下。
    “你伤着呢,别碰到伤口。”青烟看到他的失落,连忙补了一句。而后将唇贴过去,在他的脸上轻轻点了点。张士舟捂着伤口,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一笑,感觉伤口扯开了,又龇牙咧嘴喊疼。
    “叫你别动,还动!”青烟有些急了,红着脸凶他,她以为自己是在凶他,可那一口软绵绵的话,听到张士舟耳中分明是在撒娇,看向青烟的眼神又浓了几分。正了正神色,低声问青烟:“青烟,嫁我好不好?”
    青烟没想到他醒来就要问这个,愣住了。
    “我问你,嫁我好不好?”张士舟有些急了,他跟青烟捉了几年迷藏,他不信青烟不懂自己的心思。
    “我..”青烟低下了头:“我是在青楼长大的…”
    “我不在乎。我也没有多干净。我跟你说,我前些年特别荒唐,免不了有几个相好,跟你比起来,我真是乌糟透了。但是我现在好了,来无盐镇这几年,没犯过浑,我改了。”张士舟对青烟说道:“我一看见你,话都不敢说。起初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后来我明白了,我心里有你。害怕在你面前说错话,害怕吓到你。”张士舟咳了一声:“青烟,我话说多了伤口疼,我不想说那么多话,你现在就答应我。不然我就一直说,直到把自己说死…”
    张士舟还想说什么,却感觉一片柔软覆到了自己唇上,他的大脑一瞬间空白了,微微偏了偏头,试探的动了动唇,那片柔软是真的柔软,他感觉若是在战场上,跟青烟厮杀,还没动手他就投敌叛国了。
    青烟听到他说死字,心里一阵紧张,慌不择路堵住了他的唇,接下来却不知该做什么。在青楼是学过的,老鸨带着几个女子,轮着番给你讲男女那点事儿,还有很多像那回事的物件,可讲归讲,与眼下还是两回事。她的心扑通扑通的跳,感觉自己要窒息了。却在这个时候,感觉到眼前的人的手忽然按到了自己脑后,自己尝到了从未尝到过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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