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两扇木门发出‘吱嘎’一声,映入二人眼帘的正是一片‘怪异’景象。
    这间屋子并不算小,靠着两侧墙边正端坐两排外形各异的陌生男子,脸上俱是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
    而在屋子的正当中,还站着五位浓妆艳抹的女子。沈归虽不如颜青鸿经验丰富,但毕竟‘近朱者赤’,在那位‘专业人士’的带领之下,也见了不少的‘世面’。而如今这屋中的五位女子,沈归搭了一眼,心中便已经明白:不问可知,这五位姑娘一定是出身于北市场的下等粉头。
    “爷我还当是什么呢!原来你们这赌坊的二楼,玩的竟然是这种玩意儿!可惜啊可惜,浪费了如此雅致的装潢摆设了!”
    沈归一眼都不想再去看那些庸脂俗粉,挂着颇为不耐烦的神情,转身打算离去……
    “沈少爷别急啊!方才小的已经说过了,咱们双天赌坊的上下三层可全是宝局!既是宝局,自然就要有赌具。而这几位姑娘嘛……并非如沈少爷所想那般不堪,她们只是敝东高价购回的‘赌具’而已!”
    话说至此,只见墙边为首端坐的一个胖子,忽然重重地往桌上拍出了一张五百两的大额银票来!随即又站起了胖大的身子,伸出手来左右扯了扯略有些发紧的领口,双眼通红、富有节奏地大声叫嚷着:
    “小赌小赢,大赌大赢;小赌大赢,祖宗显灵!赵某人我就不信这个邪!谁能总走背字?五百两!全押到小桃红身上!
    说到这里,这位老赵仿佛不解恨一般,又伸手拽下腰间一柄鞘嵌宝石的压书文生剑来,拍到了他那张银票之上:
    “要赌就赌个大的,再加上我们赵家这柄祖传宝剑,翻本还是跳河就看着一把啵!”
    沈归一见这人的模样,只觉得他与下面的市井赌客相比,除了衣着稍微华贵一些,出手数目阔绰一些、神情品行倒也别无二致。不过就他押的那一宝,听起来是个艺名叫做‘小桃红’的粉头。
    如此看来这位老何还真没说谎,这几位粉头,竟然还真都是充当赌具之用。
    如此一来,沈归倒是暂且止住了想要离开的念头。倒不是也想参与其中耍银为乐,他只想看看这‘以人为具’的赌局,到底是怎么个玩法。
    随着这位老赵豪气万千的下了注码,其他的赌客也都纷纷摆出了自己所押之财物。
    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老头清点作价完毕之后,这才吆喝了一嗓子:
    “下好离手,落银无悔!……开!”
    随着这个‘开’字出唇,那五位粉头齐齐撩起了手中的裙角……
    这五条裙子一掀,沈归可算是彻底地大开了眼界!原来这二楼房中赌客所押之宝,竟然是这几位粉头究竟谁穿了亵裤!
    退却惊讶之后,沈归便只剩下了满心的厌恶与恶心。虽然他远称不上是什么不沾花草的卫道士;但如今在这样的地方,以这种方式‘赌博’,还是让他的身心同时生出了呕吐感。
    就在他转身欲走之时,房间之中突然传出了‘唰’一声的金铁出鞘之音。如今沈归也算是一位上过战场的‘老兵’,面对身后传来的金铁之声,自然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于是他在肌肉记忆的驱动之下,整个人都脖子一缩,迅速转回头来,內腑真气也瞬间提起,游走于四肢百骸之中……
    可惜沈归这积极备战的一番做派,最终还是全打了水漂。
    待他转过头去,这才看了个明白!方才抽剑在手之人,正是在‘小桃红’身上压下了重注的那位赵某人!而此时他那柄未开刃的祖传文生剑,剑尖已经深深扎入一位身穿粉红色衣裙的女子腹内……
    这一剑之下,沈归立刻转过头来,一脸惊讶地望着神色如常的老何。
    这事儿与他本没什么关系,但在城内手执利刃杀人,可是犯了街面上的忌讳;而用文人压书的宝剑杀人,更是辱没了圣人教诲;而这剑既已经输给双天赌坊,便不再是他老赵的家传之物;而他方才用此剑杀人,也同时犯了赌场的忌讳!
    依沈归看来,如此不懂规矩之人,是肯定无法活着走出这间双天赌坊了。
    “……这个月第三个。按我们双天赌坊的规矩,赵员外您得额外再加三倍的银子!”
    那位老宝官面对着还没完全断气的小桃红,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是嘴边冷冷地对老赵念叨着银子的事。之后他又拍了拍手,门外便跑进来了两个伙计打扮的年轻男子,手脚麻利地一人拽着一条大腿,在地上拖出了一条鲜血淋漓的痕迹来。
    沈归知道,那位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赵员外根本就不会武艺,身受他那一剑,若是能得到及时的救治,至多十天半个月之后,便可恢复如初了……
    “你们……这算是个什么规矩啊?”
    沈归看着这位老何,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他自幼便跟着林思忧跑江湖,来了奉京城之后,更是跟着老乞丐伍乘风‘深造’过一番,对于这三百六十行的谋生手段不敢说样样精通;但就各行各业的忌讳与规矩,那真可称得上是烂熟于心!
    可眼前在这间双天赌坊的‘工作人员’,却仿佛根本不懂规矩的外行人一般,没有一位在意什么狗屁江湖规矩。方才面对老赵拔剑行凶,他们竟连阻止的话都说一句;之后了事的方法,也就只有银子二字!
    按理说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明码标价又两厢情愿的事,也碍不着沈归什么。但他还是拨开老何的肩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双天赌坊。
    没过多久,面带煞气的沈归又转回相府门前。毫无疑问,单清泉与李福仍然坐在门前的那把长条凳上闲望街景……
    沈归连一声招呼都没打,直眉瞪眼的就往相府当中闯去。而李福也只好站起身子挡在了沈归面前,又伸出一只胳膊想要拦住他:
    “沈少爷……您这来来回回的……”
    本想逗弄他一番的话还没说完,沈归便已经伸手架住了李福伸出的胳膊。这一架,沈归不自觉地带上胸中一股怒气。刚刚出手之后,瞬间想到身前阻拦之人是相府管家李福,顿时心生后悔之意,硬生生地在双臂向架之前,收回了足有六成力道。
    但就是这样一下,一个是猝不及防,一个是收力不及,把个管家李福直直地推出去了足有三丈多远,之后又踉跄了好几步,脚步一个不稳便摔在了地面之上。
    这一下,连单清泉都站起了身子,朝着沈归开口就骂:
    “我说姓沈的你过分了吧?就算他态度不好,但毕竟也是这么大的岁数,用得着下如此重手吗…要不然你…”
    “老单老单别说了,他不是故意的。你过来掺我一下……”坐在地上李福此时正经起来,他没着急站起身子,只是坐在原地一边调整气息,一边朝沈归摆手:“我知道你定是有什么急事,收力不及而已!赶紧进府先办正事,此时相爷还在书房没走……我这边还有老单照应着,不碍的!”
    沈归心中又愧又恼,只得朝着李福深鞠一躬,说了句‘对不住了’,便再次风风火火地跑向相府书房之中。
    “我说李相爷!那双天赌坊是怎么回事?”
    沈归连门都没敲一下,挥动双掌一下震开了紧闭的书房大门,嘴里就跟吃了枪药一般,这副兴师问罪的模样看起来没有带着半分善意。
    李登满脸错愕地看着他,自己还没说什么,反而万长宁先站起身来:
    “姓沈的你放规矩点!我知你外祖父是郭王爷,一个破了家的纨绔子弟,有什么可狂的?这是什么地方?哪有你一个晚辈口出狂言的道理?要是有事要说,你也应该先给相爷跪下,规规矩矩的磕头请安再说;要是想来找茬……来,咱俩院里比划比划?”
    万长宁是个文士出身,此时言语措辞虽然强横,但他的腿脚胳膊只比豆芽菜粗些有限,难免又带上了些色厉内荏的味道。
    而李登却不以为意,急忙绕出案桌走到沈归面前,先是拽着他的袖子,亲手把他按在了椅子之上,语气平和冷静地问道:
    “你先坐下,慢慢说。双天赌坊怎么了?”
    沈归仔细打量了李登的眼神,也觉得他不像在装模作样,心中的疑惑也就更加深重了。
    “双天赌坊……和会友楼,不都是你送给太子的吗?”
    李登听他提起那两间产业也是一愣,随即便直接说道:
    “那一间酒楼和一间赌坊,之前的确都是我李家的产业不假。但是早在十年以前,我便全盘交给了皇后娘娘,权当贴补他们母子日常花销之用。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吗?”
    李登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沈归也再次陷入了思考之中。可就在他想要摸出一个头绪来之时,李登好像想起什么来一样,猛然转过头去语气阴冷,低声询问道:
    “士安,那双天赌坊到底怎么了?”
    沈归在他这一问之下,眼睛也自然地转向了万长宁。而如今的万长宁一改方才那副忠勇面貌,额头之上甚至已经见了些冷汗。不问可知,能让万长宁都把心中恐惧挂在了脸上的事,就一定不是什么小事了。
    “禀……禀恩相,双天赌坊在前几日重新开张……如今二楼已经改成了……改成了以人命做赌的贵客赌间……”
    李登听到这话,还只是眉头一皱,随即仿佛又想起什么似得,双眼射出一道骇人的精光:
    “那三楼呢?”
    “……三楼改成了……改成了……烟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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