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在年幼之时,曾经结识过一个南康老头,平日也喜好吸食阿芙蓉享乐,而那个男人本人名叫周疏同,原本是富甲天下的华延商帮大当家;走上这条不归路之后,江湖上就再也没有这号人了,大家都习惯性地称呼他为‘老拐’。
    如果说起这整片华禹大陆之上,谁最明白这东西的危害的话,那么定然非沈归莫属。无论理由是什么,在沈归的心中,对于此类物品的天生厌恶,已经深入到骨髓之中。
    不过在他的心里,就算以这种东西去残害敌人,都可谓是最泯灭人心的方式;何况这双天赌坊还是幽北自家产业,幕后老板又是幽北三路现在实际上的掌舵人,在什么理由的驱使下,他才会用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玩意儿,来祸害自家人呢?
    所以方才当万长宁口中说出‘烟馆’二字,沈归还来不及愤怒,便已经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
    颜昼这倒霉孩子,到底是真的不知道阿芙蓉的厉害之处?还是想要用这个玩意儿,去完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万长宁见李、沈二人皆面色不善,也只能硬着头皮地继续说了下去:
    “之前由于郭兴大军围于城外,奉京城中自然是人心惶惶。所以,但凡是有点门路、有些道行之人,早就提前拖家带口地逃出奉京城了。而此时仍然留在城中之人,不是普通的穷苦百姓,便是送走了家眷的朝廷官员。如此一来,这奉京城中的各家买卖,除了太子爷那间的双天赌坊之外,就没有一家能维持下去的!而南北市场的花街柳巷……也自然就没了那些豪客光顾……”
    沈归听到这里,扬手便把茶碗往地上一摔:
    “所以咱们那位太子爷便‘大发善心’,将把那些烟花女子,当做可以肆意虐杀取乐的工具,豢养在他那间双天赌坊之中?那等到战事结束之后,是不是还得给他在南市场牌楼外面立一座功德碑啊?”
    李登听到这里倒还能沉得住气,因为他迫切想知道的,是自己那个太子外甥,如今到底又想要做些什么。
    万长宁面带为难之色地继续说道:
    “太子在暂代监国职务以后,便发现奉京城中的富户已经逃走了十之七八,随之而来的,便是奉京城中百业俱废——这商人和有钱的顾客都逃跑了,还做什么买卖呢?于是,大怒之下的太子便令张黄羚紧闭城门。事到如今,这座奉京城已经是许进不许出了。在眼下这样紧张的局面之下,所有被堵在城中的百姓,都再也没了工作的心思。他们纷纷变卖房产祖业,打算在城破身死以前,好好享受一番……”
    沈归听到此处,便得出了一个结论:
    “花街柳巷没了主雇,但姑娘们却还是要吃饭,所以才会被太子收入双天赌坊……而此时这奉京城中,又没了其他可以玩乐的场所;所以,那些被太子爷关在奉京城中的民间财富,也自然只能流向太子的腰包之中了……”
    别瞧颜昼这人心狭量窄,但只要是关于银子的事,还真都有那么几分过人之处!他借着敌军围城,城中人心惶惶的当口,先是在恐慌上面添了一把柴火——把出城的道路堵死;之后又半抢半买地把南北市场里的所有青楼女子收入双天赌坊之中;而奉京城在这种情况下,土地房屋的价格自然也是一落千丈,届时他再以超低的价格……
    可以想象得到,若是在战争结束之后,幽北又没有沦陷于北燕之手的话,他颜昼的这一场国难财,可就算发到姥姥家去了!
    如此一来,他也就能在顺利登基之后,彻底脱离被李登掌控财政大权的尴尬局面。
    一直紧皱眉头的李登,此时却喃喃自语道:
    “可是他已经这等地位了,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呢?”
    沈归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地瞥了他一眼,心下暗道:你说要银子干什么?还不是您老人家,这么多年以来把颜家人给挤兑怕了?
    是的,如今的双天赌坊,真可谓是‘黄赌毒一体’的综合性娱乐场所,在奉京城中这‘过把瘾再死’的风潮之下,就更是日进斗金了。
    不过,从颜昼这一番布置也能看得出,他本人对于这场战事的最终胜败,根本也不太在意;若是幽北胜利,当然继续当他的太子爷,继承他的皇位,享受万千子民朝拜;若是幽北败了,自己也能坐拥金山银海,待城破之日只需变个装束,在两千太白卫的保护之下,逃离这个战乱之地绝无问题!而凭着这场‘挖自家墙角’而来的国难财,也能舒舒服服地过完下半辈子。
    如此小家子气、又带着点‘低级狡猾’的性子,颜昼还真不愧是掮客世家的种啊!
    李登想了想,便转头对沈归说:
    “此些事今日老夫也是刚刚知晓,其中有些关键之处还不甚清楚……这样,现在你先回府休息;待老夫查明一切之后,再让李福去府上请你便是……哎,颜昼这孩子呀……”
    此事说定之后,离家多日的沈归,终于回到了自家宅院之中。他没打扰正在门房处假寐的刘半仙,而是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颜青鸿的厢房门前,还没来得及伸手推门,耳旁便传来了屋中的女子哭诉之声:
    “二哥,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凶手之一!如今我们直接杀了他,怎么说算不得错杀好人吧!”
    之后那位接话之人,声音极为熟悉,沈归一听便知道定是颜青鸿那小子:
    “杀他一个何用?不过是个跑腿的,根本就算不得报仇!而且了结他那条狗命又有何难?不过就是一刀的事而已;但如此一来,整条线索可就彻底断了!若是我们留他一条狗命,没准还能顺着他这条线,拽上一尾大鱼来……”
    听到这里,沈归便迈步走进房中,戏谑地对颜青鸿说:
    “哎呦?没想到这才几日不见,咱颜老二竟然也学会了放长线?你们方才说的那人又是谁啊?听起来与咱们的这位小公主可有着不小的仇怨呐……”
    其实沈归对奉阳公主这个喜欢耍小聪明的女人并没什么好感。但毕竟她脸蛋极为漂亮,又没对自己做出什么坏事,自己也用不着对她恶语相加。
    “……这么多天你死哪去了?老子差点就交代了……”
    “别以为我不在家,你就可以胡说八道啊!我是在知道你小子没什么性命之忧以后,才离开奉京城的!”
    “……我说的不是火伤,是刺杀!”
    “谁那么不开眼来刺杀你啊?费这劲干嘛!就你那脑子,等着你自己把自己给玩死,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啊!”
    “没跟你开玩笑,好在你这还有一位刘半仙坐阵,才能保的住我们几人周全之身。柳执……哦,就陆向寅的关门弟子,此时此刻还关在后院柴房之中呢!”
    沈归一听这个情况,顿时眼前一亮:
    “哎呦?看来我走这几天,家里没少来客人啊!怎么回事?仔细说来听听啊!”
    颜青鸿白眼一番,朝着颜书卿努了努嘴。可没想到奉阳公主根本没理他的示意,装傻充愣地坐在一边。颜青鸿一见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仔仔细细地把北兰宫大火之事的原委,加上自己心中猜测,一股脑地全都告诉了沈归。
    沈归听完之后,探了探颜青鸿露在外面的额头:
    “那火场把你脑子也给烧坏了?如今人都拿住了,还猜什么猜?直接去问问本人不就得了?”
    “柳执可是御马监的少监事,他若是不想开口,谁又能撬开他那两排铁齿钢牙呢?”
    沈归听了颜青鸿这话,歪着脑袋想了一会,便轻笑出声:
    “行了,这事我来给你办。踏踏实实在这等着,过不了一炷香的时间我就回来……”
    说完,沈归便转身出门,直奔柴房而去。
    他刚一进柴房,便看见一个身穿夜行衣的小胖子,正在奋力地扭动着身子。沈归伸出双手略一查探之后,便抬腿踹了柳执屁股一脚:
    “别费劲了,您这琵琶骨、这两条大筋、再加上气海丹田,都已经被刘半仙封的死死的,想逃真是一点可能都没有……”
    柳执闻言并未停下,反而扭动地更加用力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啊?我这后背实在痒的难受……”
    沈归叹了一口气,一边帮他挠着后背,一边对他‘好言相劝’道:
    “你为什么要杀兰妃娘娘呀?为什么要杀二皇子呀?为什么不杀奉阳呀?为什么放火呀?我都帮你这么大忙了,多少的你也告诉我点什么,这样我回去有的说,你也能好受一点……”
    柳执听完嘿嘿一笑:
    “外面都传沈归是个聪明人,我看也不过如此。你来猜猜看,为什么这几天都没有人来找我问话呢?还不是因为我柳执出身御马监,口风紧那可是出了名的!你要是真想知道,那就让我见识见识你手下有什么高招!不过我事先说明啊,若是没什么新鲜玩意儿,最好别在我面前丢人现眼!”
    沈归一看柳执的表情,心中便已经知道了一个大概。
    面对这种死硬派,他也并未恼羞成都;只是蹲下了身子,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柳执便神情一怔,看那副模样,整个人已经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之中。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以后,柳执终于抬起头来,声音也略带沙哑地说道:
    “虽然我没有确实的证据,但也猜出了八九不离十!你们想知道的那个人,就是太子颜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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