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太爷暂时也没想明白,她这鬼鬼祟祟的模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既然夫人已经这么说了,那就照办呗!于是他便贴着门缝,用一个‘皮影戏’的姿势,‘溜’进了夫人的房间之中……
    只见夫人屋中的雕花大床之前,端端正正的摆了一个蒲团;在这枚蒲团之上,还有一位发髻微乱的道人正在打坐;知县大人只觉得此人的衣着与身形,看起来都非常眼熟,好像是自己好友‘章老道’座下的一位弟子…
    知县大人刚想开口问问情况,没想到却被自己那位面色绯红的夫人,伸出手来死死捂住了嘴巴……
    “嘘!道爷这‘九转还阳功’,已经施展到了‘第八转’上,千万不要惊扰了人家;只要这道‘九转回春大阵’一成,那么奴家的这间屋子,就会始终被天地之间源源不断灵气所滋养,不但可以驻容养颜、还有着返老还童的神奇功效!”
    县太爷一听这话,也略带狐疑的提出了一个问题:
    “原来是在摆阵啊……那他这……‘九转还阳功’是吧?施展了多久啊?”
    “道爷这一个时辰能运转一个周天,如今已经练到第八转了,你说多久了?”
    正在夫妻二人窃窃私语之时,那位闭目打坐、嘴里还念念叨叨的道士突然张口喷出了一蓬鲜血,整个人便瞬间躺在地上,双眼无神地注视着屋顶,口中还喃喃自语道:
    “功亏一篑!终究还是功亏一篑啊!天意啊,这一切都是天意啊……”
    县太爷一见这位道人好像已经布完了阵法,便迈步绕到了他的正面,语带疑惑地问道:
    “我说这位道长,你来我这府衙的后堂厢房‘布阵’……是你师傅的意思吗?”
    这位小道童也不顾嘴角的鲜血,反而双眼冒光,放声狂笑起来:
    “啊哈哈哈哈……不是师傅的意思,而是天意,这都是天意啊!”
    他仿佛失去神智一般、仰天咆哮了几声之后,便‘嗖’的一声从蒲团上站起身子,一边高声笑嚷着、一边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去……在这短短的几步距离之间,这位小道士竟然摔倒了三次!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他体内的伤势过重?还是因为跪了太长时间,双腿的麻木还没缓过劲来……
    县太爷看着那小道士跌跌撞撞离去的背影,颇有些纳闷地嘟囔了几句,然后再回头看向夫人的内房,只见那张雕花大床上虽然铺盖齐整,但精工绸缎的被面之上,却明显有着许多压折过后的印记……
    单从场景上来看,这并不像他们二人说的‘作法’或是‘摆阵’;反倒很像是一副‘捉奸在床’的‘犯罪现场’!
    然而县太爷今年已经五十有二;而他的夫人也只比他小上两岁,刚刚年满五十;而那位跌跌撞撞跑出去的年轻道士呢?看那副模样来说,撑死过不去三十岁这一大关。如果自己的夫人若再年轻个十岁,兴许这位知县大人,都能把事情的真相给想到歪处去……而且那道士年纪轻轻又品貌出众,即便真的做出了那些出家人不该犯下的过错,也绝对不会寻到自己夫人头上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结婚的年头太长了,这位县令大人看了看床上满是褶皱的被面,无意识地就开口问了夫人一句:
    “这被子怎么全是褶啊?你俩……刚才在一个床上睡觉来着?”
    天地良心!知县大人问出这句话根本就没过脑子,很大程度上是一种自言自语而已!如果他心中真的怀疑夫人与道士之间私通有染的话,是断然不会采取这种简单粗暴的盘问方式的!
    而且他十八岁那年,便与这夫人定下了白头之约;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老两口却始终无儿无女;所以按照北燕王朝的规矩来说,他若是生出二心的话,不但可以合法纳妾填房,还可以凭着‘七出之条’、休妻再娶一位!
    而站在房中的掌印妇人,一听县太爷这句自言自语的话,立刻就炸起了浑身的毛发!她连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不再多说,连泼妇骂街的做派也直接省了,反手就开始往县太爷身上丢东西!什么神像前面的烛台贡果啊、什么手边的茶杯茶碗啊,只要她能随手抓到的物件,都一股脑地飞在了半空之中……
    就在夫妇二人‘阖家欢乐’的时候,那位鲁东来的师爷,便站在门外重重地敲了敲紧闭的房门:
    “东翁,大堂上来了三位于城门外聚众斗殴的外乡人!”
    “……这点小事,还需要本大人亲自审理吗?师爷您就自己看着办吧,他们懂事的话就罚点银子;不懂事的话,就打上几板子,申斥一顿轰走了事……”
    “禀东翁……与这三位外乡人斗殴的,可都是‘华神商团’的人呐……东翁平日与‘章道君’之间私交匪浅,若是由学生出面处理此事的话,万一传到章道君耳朵里,可能会有损你与道君之间的私交啊……”
    屋中沉默了半晌之后,县太爷整理好了一身的狼狈之后,这才打开了房门。满心狐疑的他,还是跟着师爷、与他身边那位站堂吏一起来到了前堂,开始审理沈归与牙人私斗‘一案’……
    如今他听沈归自报秀才的功名,自然不疑有他,也就收起了‘打他一顿板子,给自己出口气’的念头。
    “好好好!既然有功名在身,便无需跪堂了!本官问你,你既身为圣人门徒,自然也该通晓文生之礼,又为何会与他人在城门外发生争执、进而发展到当众私斗的地步呢?”
    “回老大人的话,学生乃是燕京人士……”
    待沈归洋洋洒洒的说完了事情的经过之后,这位县太爷心中也就明白了过来:按照这位‘阔秀才’的说法,那位名唤余东的私牙,应该就不是天神教的信徒了!于是,县令大人本着‘罚些银子赶紧结案’的心思,对沈归解释起来:
    “哦……如此说来,那这就只是一场误会而已!你既然是燕京人士,对我们巨鹿县当地的风俗可能也并不了解。这档子事,在你们外乡人看来,自然是那位出口不逊的私牙不对;但是在我们巨鹿当地乡亲看来,却是那位‘余东’做的不对了!”
    沈归听到这里眉毛一挑,心中也已经有了一些真火,被县太爷那副‘理所当然’的神情给勾了出来!他见过欺负人的,也见过往死里欺负人的;但两世为人的沈归,却没见过把人欺负到‘远避他乡’,反而还归咎于‘受害方’的情况!
    “哦?学生聆听老大人教诲!”
    “此事说来也并不复杂,皆因为那间茶棚,已经被县衙门全部包给了‘华神商团’之人专用。而与你们生出争执的那四位牙人呢,则是在华神商团挂单的‘官牙’!至于那位‘余东’呢,则是一个跑单帮的‘私牙’!这姓余的连个‘牙牌’都没有,所以按北燕朝廷律例来说,本县应该要遣人去把他抓回县衙,依律治罪的!如此看来的话,你们虽然是出于一片打抱不平的好心,但反而帮了一个罪犯呐!”
    说完之后,这位县太爷也不等目瞪口呆的沈归继续追问,反而是极不耐烦地站起了身子,一边活动着被烛台砸伤的腰窝,一边对堂下的沈归挥了挥手:
    “罢了罢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三人与人无故殴斗,那就交些罚银了事吧……师爷啊,本县看来,此案也就无需记录在册了,浪费那些笔墨纸砚,都比他们那点罚银金贵!”
    说完之后,这位县太爷便弓着腰走回了后堂;而一直在他身边的低头不语的师爷,此时却走上前来,昂首挺胸、深色倨傲的对沈归一摊手心:
    “每人处以罚银六百两,只收汇南票或三晋票;长安票也收,不过要去两成的‘火耗’……”
    “等会等会!”沈归立刻出言打断了这位师爷的‘气吞山河’!
    “你们巨鹿县的人说起近两千两银子的数目,都会用上个‘些’字吗?而且刚才那个小吏还说六百两……”
    这位师爷得意地朝着那位‘同乡’站堂卒抬了抬下颌,口气还颇为不耐烦地对沈归说道: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早有人把好话都跟你说尽了,可你不是自恃家世显赫,不服判决吗?况且我们大人的‘身价’,能与一个皂吏能相等吗?少废话,有银子你就交银子;要是没银子的话,那您可就得先挨上二十板子,再去大牢里住上个把月了……”
    “如今没有卷宗,也没有原告,你一个小小的师爷,又有什么罪名给我三人定罪呢?”
    “哦?还要刨根问底是吧?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啊!也罢,今日我就让你把兜里那点银子,花出个明明白白!”
    说完之后,也不等这位师爷吩咐,那位站堂卒便立刻跑了一个不见踪影……
    站在衙门口里打官司,对于幽北三路两位身份最高的女儿家来说,确是平生以来的头一次!似她们这等尊贵的身份,即便手上真的沾了几条人命,整个幽北三路也没有能审他们二人的官啊!而且即便让兴平皇帝颜青鸿亲自在御前审理,他又能把李乐安和颜书卿判出个什么罪名呢?了不起就是嘱咐一句‘下回注意’,也就到头了。
    没过多久,正在叽叽喳喳、东张西望的二女,便突然定住了目光;而沈归顺着他们的眼神一看,只见远处有几个看似‘地保’模样的人,正抬着四个盖着白布的简易担架,朝着县衙大堂缓缓前进……而领路之人,正是那位城门小吏……
    沈归凝重地看着四个担架,语气略有些担忧地自言自语道:
    “就为了那么点银子,你们还真他妈舍得下血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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