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在鬼门关前摔了一跤的郑大年,并不清楚沈归此言的含义;但门前那位现身不算及时的白玉烟,却被沈归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直接道破心事。
    这白玉烟也是谛听出身,虽然与她的同事黑狗、关北斗二人的关系,向来不大和睦;然而她也算是核心层当中的一员,而且还是位手握实权的重要人物。
    沈归听到了威胁之后回身望去,正好看见了白玉烟那张冷若冰霜的俏脸,也在死死的注视着自己;而瘫坐在脚边那位死中逃生的郑大年,也并没有疯狂的向她摇尾乞怜;反而是带着嘲弄的目光,也在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位救下自己一命的漂亮姑娘:
    “他说的没错……对吗?白姑娘……不!是你们谛听,肯定是不会允许我们两江联盟日益做大的!只要我们闽江水贼没有了利用价值,或是成长到了你们感觉无法掌控的时候,我们也一样会落得如此收场……对吗?”
    “对!”
    听到幡然醒悟的郑大年,这句充满了颓然的质询以后,白玉烟索性便干净利落的承认了下来。过河拆桥、取而代之,这原本就是她惯用的手段。她的这套手段,曾经披着不同的外皮,上演过许多场次:比如说东幽路的李家外戚、巴蜀道的苗巫寨内乱,以及现在被消耗殆尽的闽江郑家,归根结底都是相同的一出戏码罢了。
    而始作俑者白玉烟,原本也是位土生土长的闽江姑娘;她自小便切身实地的借助着宗族亲缘的强大力量、也同时受到宗族亲缘的捆绑束缚。所以自打她被谛听吸收、并捧上高位之后,所采取的一贯行事手段,便是从瓦解与渗透一方一地的既得利益团体,开始着手落子布局。
    站在她的角度来说,想要肆意摆布一个穷苦百姓的难度,要远远高于那些地位尊崇、大权在握的权贵老爷。因为这些人的手中,掌握着强大的权利与巨额的财富,本人与亲眷的未来,也就有了无尽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既是对于美好生活的希望,也同样是他们的牵挂与死穴。
    普通人根本就抵挡不住心中那日益壮大的贪念,也绝对不会放弃那些看似唾手可得的利益!
    当然,这种上位者往往已经拥有了堆积如山的财富、或者是掌握着底层百姓的生杀大权;对于这些见惯了大世面的贵人来说,能够打动他们的除了生死存亡,就只会是那些常人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诚然,对于一个穷人来说,有时候只要一个馒头一碗粥,便能够驱使他们不断突破自己的底线;然而这种投资却也只能换回很小的利益,或者干脆就变成了单方面付出的施舍;尽管谛听家大业大,但他们却从来都不做亏本生意!
    而且生意场上的风险越大,利润回报也就越高!
    当白玉烟接手谛听的阿芙蓉膏生意之后,便精心策划了整盘计划;然而在局中最重要的几手定盘棋,却全都直接或间接地毁在了沈归一人手上!
    直到现在,白玉烟也不清楚沈归到底为何与自己作对;她曾经甚至愿意为了达成自己的构想,而暂时放下这个碍眼的仇家;然而沈归却仿佛一条黏人的癞皮狗那般,自己躲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大江南北的奔波许久之后,自己竟仍然一事无成!这一口时刻尾随自己、终日伺机拆台的恶气,又如何能让她咽的下去呢?
    于是,她在得知了姑苏沈宅发生的那一场屠戮之后,立刻便产生了报复沈归的念头!不过她怂恿两江联盟、在东沙岛围歼郭云松的计划,也只是她自作主张罢了,与谛听的其他人并无关系。
    且不提闽江水贼的主事家族——南水郑氏,眼下落得个全族覆灭的结果;而她作为此事的策划者与负责人,又该如何向谛听的君上交代;单说眼前这位浑身血红、唯有双眼闪烁着复仇之火的煞神沈归,就已然是她无法迈过去的一道门槛了!
    假如沈归正处于身体状态的全盛时期,绝不是她白玉烟能够正面相抗的对手!不过这位毒美人白小姐,今日显然是福星高照、鸿运当头;否则以她的身手而言,在沈归面前根本也走不出两招!
    沈归听了郑大年那萧索颓然地口吻,便用春雨剑的剑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说道:
    “你虽是海贼出身,可好歹也挂着一个正经商人的身份!身居高位已久,现在又到了这般年纪,怎么还会如此天真?如果合作双方的实力差距过大,哪还有什么公平交易可言呢?不过,也正是托了白姑娘的福,你才能在临死之前讨一个明白……”
    轻轻拍了两下之后,沈归手腕迅速一抖,春雨剑直接斩向了郑大年的脖颈!剑身带着一道纤细的红雾透颈而出,而他那颗斗大的头颅,顷刻间便滚落在地……直至此刻,白玉烟那柄匆忙出鞘拦截而来的长剑,才刚刚递到郑大年尸体前半寸……
    仅仅差之分毫,生死成败便已经见了分晓!
    “沈归!林思忧的命……”
    “你说了算吗?”
    沈归抖出了一蓬干劲利落的剑花,剑尖直指眉头紧锁、气急败坏的白玉烟呵斥道:
    “回答我,关于我林婆婆的事,你说的话有用吗?她老人家是生是死,是杀是放,你这只猎狗又有什么资格做主?”
    白玉烟被他这一句话直接问了一个哑口无言。没错,关于林思忧此人的大小事务,她不仅无权做主、更无权过问此事;不过这是谛听核心层的内幕,根本没有暴露在外,而沈归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沈归看着她的神情,心中的猜测也得到了佐证,便立刻动了杀心!虽然,他也认为这个白玉烟,只是一头专门为谛听榨取钱财的猎狗而已;所以郭云松与铁甲的命案,并不能被她这一条狗命所抵消;然而她为了闽江水贼一脉的主事权利能够顺利交接、竟然敢在自己面前露出本相,想要保下郑大年一命……
    既然自己送上门来,那索性就顺便收下,当作谛听的利息好了!
    还未等白玉烟有所动作,沈归便用那柄散发光晕的春雨剑,在对方眼前虚晃一招;借光芒的吸引,诱使白玉烟短暂分神的一个刹那、倒执在他右手中的那柄惊雷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白玉烟的小腹刺去!
    匆忙之间醒过神来的白玉烟、自知已然来不及完全化解沈归右手的一记杀招,便想借足尖蹬地的反退之力,使得双方之间拉开一段距离、让过这柄尺寸不足的短剑!
    忙中出错,白玉烟忘记了这郑氏祠堂的地面上,早已是血流漂杵、尸横遍野的情况;而她今日所穿的绣花鞋,又是江南寻常女儿家的常见款式;常见款式则代表着价格低廉、做工粗糙,因而鞋底也没有任何的纹路可言,就不存在防滑的功能……
    好在她是以双脚足尖蹬地借力,跃至半空的身体,重心紊乱的程度也并不严重,她还能勉强通过腰腹的力道调整身形,不至于在落地之后,还要向后滚出几个跟头去卸力!
    然而在沈归心中,却早已经给白玉烟判定了死刑,出手之时也自然不会有分毫保留!当他右手惊雷剑突袭未果之后,左手的春雨剑已然荡回了角度,闪电般奔着刚刚落地的白玉烟、当头劈斩而来!
    实事求是的说,他这一剑来的不算意外;但速度与节奏却刚好卡在了白玉烟调整身形的当口上;面对这避无可避的当头一剑,白玉烟自己也没什么太好的应对之法,只得勉力抬起自己手中那柄长剑,硬着头皮迎上了尺寸完全相同的神兵春雨。
    对于自己手里这把长剑的真实情况,白玉烟还是心中有数的。虽然她这柄长剑也是出自当世铸剑名家之手、更集合了无数上品铸剑材料的昂贵兵刃;然而沈归手中那柄春雨剑,却是北海剑魔夫妇的封炉神兵。二者相比,完全就不处于同一个水平线上!
    所以早在两剑互斥之前,白玉烟便已然想到了最终的结果;为了避免被余劲未消的春雨剑所伤,所以她在挺剑相迎之前,便微微侧过了自己的身体角度、更微微调整了剑刃互斥的角度……
    如此一来,即便自己的兵刃被当中斩断;那么自己也可以顺势借力向侧后方迈出半步、身体趁势借力向右避去,直面沈归执剑的左臂外侧!如此一来,受春雨剑那特殊的长度所限,沈归如果想要继续追击自己的话,便只能收招撤剑,重新来过;而自己刚好可以趁着这段安全时间,重新身体角度与重心平衡。
    双方若公平一战,胜负也犹未可知啊!
    直到此时,洋洋得意的白玉烟还在心中暗爽:看来那条老黑狗的情报,也有出错的时候!沈归的身手虽然不赖,可如今跟我这弱女子都打的有来有回,显然距离绝顶高手、经验老辣之类的评语,还有着很长的一段距离啊!
    其实自从谛听建立之后,黑狗便全权负责掌管情报搜集与传递的工作;时至今日,他也许有一些未能查到隐秘消息;可一旦某条消息,经他之手编纂成册,便定然与事实内情分毫不差!
    白玉烟与黑狗关系紧张,所以在心里自然也对这位不苟言笑、为人死硬的糙汉子没什么好感。也正是由于她被刻板偏见所蒙蔽,所以今日对上实力锐减的沈归,也难免要吃上一个苦头。
    而且这个大苦头,还是她自己寻回来的,与旁人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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