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蔡宁率军连夜北上,心中并没有预设具体的战略意图;并非是他有意托大,也并非是被那镜花水月的“渔翁之利”冲昏了头,而是自打战略合围完成之后,解忧军驻扎之地的方圆五十里地,可谓是针扎不进、水泼不入!
    其实在他的中州军里,也有王左丞借出赤乌的探子相助;但四皇子调教出来的这些人,与那三千名谛听的前辈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自家赤乌的探子,只要向北方撒出去,就别指望能有一个活口回来!
    久而久之,蔡宁的眼目也就失去了作用,成为最普通的信使与传令兵;而且在如此实力的差距之下、即便赤乌与自家的哨探,能够打探回来一些消息,蔡宁也根本不敢采信!
    在战争情报方面,障眼法、烟雾弹的妙用,沈归已经用东海关那一场血淋淋的战例,生动地展示在华禹各位兵家眼前了!
    没有足够准确的情报辅助,蔡宁也不知道自己那道略显拙劣的离间计,到底能不能产生效果;也不敢确定西北军向朝廷请降,是否根本就是庞青山授意的反间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故意放走的那名活口,回去会如何描述,而西北军又会如何感想……
    所以今次率军北上,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只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一竿子的心态,试探一下火中取栗的可能性。无需旁人规劝,蔡宁心中早给自己定下了一个规矩:
    只要遇见点风吹草动,立刻全军撤回朝歌,老老实实的固守禹河北岸。
    他麾下的三万名中州军,已然倾巢而出,此时距离原属西北军的驻地——邯郸城,仅有不到五十里之遥。
    军情如火、稍纵即逝。当蔡宁听到传令兵的回复之后,脑中飞速旋转了一番,便迅速做出了决断:
    “后军与辎重营入城接管城防,安抚百姓;先锋营与中军将士、进驻西北军留下的营盘,稍作休整;伙头军埋锅造饭,给弟兄们半个时辰填饱肚子;哨骑营的弟兄们要辛苦一些,让他们分为两个轮次、几人一组、向北扩大搜索范围,尽可能打探邢州方向的敌军动向。记得告诉弟兄们,谛听的探子手段毒辣,一定不要逞能,人越多就越安全!”
    “末将遵命!”
    半个时辰之后,蔡宁正坐在石头上苦思冥想,嘴上还麻木地啃着一块干饼;耳听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方才那名哨骑飞马而回,满面惊喜地疯狂叫嚷道:
    “将军,打起来了!他们打起来了!”
    蔡宁见他欣喜若狂的模样,扬手将地上的水囊扔了过去:
    “先喝口水,慢点说!是谁和谁打起来了?”
    “咕噜咕噜……呼!是西北军!他们已经到了邢州城下,正忙着毁林子呢!因为害怕身份暴露,所以小人不敢离得太近,但还是远远看见了一座新营基!看样子是打算坚壁清野,跟解忧军耗上了!而邢州城那边,也是四道城门紧闭,吊桥也收起来了,城墙上戒备森严,刀枪林立,再细致的就看不清了。回来的时候,我还特意绕了个远,见到解忧军城西二十里外的大营,也已经开始披甲典军,做好开战的准备了!”
    蔡宁闻言、心知自己那道“祸水东引之计”,乃是前有未有的成功,不禁心中大喜!他不断拍着对方的肩膀,口中还狠狠撕下了一大块饼子、兴奋地咀嚼起来。然而,还没等蔡宁咽下口中的粮食,神情突然又显得有些忧虑……
    本想进山打个野兔,谁知道追上了一头老虎!老虎浑身都是宝、固然值得欣喜,但他庞青山真有“打虎”的能耐吗?
    解忧军的规模不大,却也有五、六万歩卒之多,而且盔甲兵刃俱是当世一流货色;而西北军虽是无头之蛇、一盘散沙;但人数也至少还在七到八万左右;开战之后,双方人马绞杀在一起,规模足有十几万之多;而自己手里这点新兵,就算一把撒上去,恐怕翻不起多大的浪花来,就更别提“火中取栗、坐享其成了”……
    “唔……如果我令你跑一趟鲁东,去找项大人搬兵,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这哨骑长歪着脑袋想了一会,苦笑了一声回道:
    “时间倒是足够,但小人却根本走不出去……”
    “走不出去?这是什么意思?”
    “方才这一路跑下来,我是带了五个兄弟、去邢州刺探军情。可您现在看看,就我一个人囫囵身的回来了。四个死在外面了,唯一还有口气的老蔫,右腰也被一支梭镖划开了,伤口趔的活像“孩子嘴”、能不能救回来还不一定呢……”
    蔡宁闻言、神色瞬间暗淡下来;既然谛听的探子没有疏忽、更拉开了一张“捕鸟网”,也就别让弟兄们去白白送死了。
    既然项青那一支人马没了指望,恐怕这一战当中,也就没什么投机取巧、以小博大的可能性了。左思右想之下,好在庞青山与西北军,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占据了邯郸城,这恐怕也是自己唯一占些便宜的地方了。
    对于现在的蔡宁来说,无非就是时刻关注邢州战况发展;待双方主力尽出,杀到精疲力竭、难舍难分的时候,自己再率三万中州军加入战场,谁输帮谁,趁机扩大双方伤亡也就是了。
    即便直到现在,北燕军、西北军、解忧军这三方人马,也根本没人想到。华禹大陆的最后一战,竟会是在这种极其偶然的情况下,悄悄拉开了大幕……
    其实,早在沈归与天佑帝二人,联手布局的时候,便曾对这一场大混战的收尾方式,有过一番激烈的争执。
    周元庆认为,仗打到最后,己方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在北燕境内的每一个南康人屠戮殆尽!他要一战打怕这些南康人,让他们每每想起今次大战,都会夜不能寐、痛断肝肠。
    只不过,尽数歼灭南康大军,从没上过战场的周元庆,张口说来当然容易。但沈归清楚,解忧军不是征北军,庞青山也不是郭兴;蓟州路更不是东海关;而想要尽数歼灭南康大军,从战术上也许是可行的,却一定会付出异常惨重的代价。
    人口,永远是最质朴、也是最直接的财富。
    而在沈归看来,以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烈胜利,去吓唬那些南康的“小商小贩”,根本就是件得不偿失的事。因为放眼整个南康王朝,从长老会、议法会的高官大员;到市井民间的平民苦力、贩夫走卒,两只眼睛都只是盯着银子而已。
    在足够的利益面前,既可以没有仇恨、也可以忘记伤痛!
    皆时,南康人眼见这场“饕餮盛宴”,最终被打成了“夹生饭”,建康城里必然要吵成一锅热粥!
    直到现在看来,沈归的确算准了南康的脉络!甚至若不是那些大财阀们,被贪欲蒙蔽了双眼、不想自己之前的投入全部打了水漂的话;恐怕庞青山与他麾下的解忧军,根本就不用过江。
    及时止损,也是生意场上的一门高深学问!
    眼下南康人拼着耗尽国力、挥金如土的代价,将华禹大陆搅的天翻地覆;虽然“本土”没有遭受战火波及;但从实际效果上来说,这场战争给南康朝廷带来的打击,要远远超过旁人的想象。
    商人的本职工作,就是两地贩运货物、从中牟利。可如今因为战火纷飞、华禹大陆百业俱费,哪还有货物让他们低买高卖、囤积倾销呢?至于那些坐着海商船、漂洋过海而来的“洋货、奢侈品”等等、在如今这个混乱世道,也毫无销路可言。
    可以说这场华禹大战,对本就如同“空中花园”一般的南康经济,造成了足矣致命的打击。
    而且,按照南康律法规定,前线阵亡将士的抚恤金额,高到了令人咂舌的程度!可反观北燕阵亡将士的抚恤金……拜蔡党中人多年以来的“善举”,能听见“抚恤”二字,就算是不错了。
    有道是“见微知著”,南北双方,战后各自舔舐伤口的成本,也是完全不同的。
    江湖草莽、市井小民的性格,大都是“可以同吃苦、不能同富贵”;而小商小贩的性格,则正好相反:大多“可以同富贵,却不能同吃苦”。而多年以来,北燕百姓早已习惯了穷困潦倒的生活,战后重建虽然痛苦,却也在忍受范围之内……
    然而南康气候温暖宜人,近年来又风调雨顺、经济繁荣昌盛,百姓的生活称得上富足恬静……一旦商号大批量的关门、或是银号兑不出银子来,若是不闹出点什么“幺蛾子”来,那才是遇上鬼了呢!
    简单说来,北燕百姓的人命“不值钱”,朝廷又是家徒四壁;被一场战火退倒,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可南康这座“金碧辉煌的大宅子”,光是“维护成本”,就足足矣将他们彻底拖垮!
    小船怕风浪,大船难转弯。
    所以沈归曾托老吕捕头,带给了天佑帝一个“等”字。这个字若是放在战场之上,就是慢慢耗死庞青山所部。如今他们后路已经被彻底截断,待粮草吃光之后、除了活活饿死,就只有束手就擒;亦或是南康朝廷付不出这么大一笔抚恤,只能试图通过双方和谈,换回这数万名解忧军……
    皆时,狮子要开多大的口,还不都是天佑帝说了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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