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枝繁叶茂的树木包围着一片翠绿,一个小小的黑点在中间缓慢地移动着。
    凯思琳小心翼翼地提着裙角,在山坡上慢慢地走着,风刮起青草混合泥土的味道迎面吹来,她像在期待着什么似地仰头,却看到灰蒙蒙的一片天,她失望的叹了口气。
    终于爬上了山巅,远远就能看到一个白色圆顶,被包围在树木的枝叶间,莫名一种喜悦涌上心头,她加快脚步往那栋建筑物走去。
    凯思琳推开一道黑色闸门,绕过中庭的雕像,走向一道棕色木门,往里面喊道:“黛西!”
    里面传来了一声应答,不一会,眼前的大门被打开一道缝隙,再来,出现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女,淡金色的头发松松垮垮地盘在头顶,她有着浅到透明的蓝眼睛和治愈的笑容。
    “啊,凯思琳你来了!”
    “好难过,今天又是阴天。”
    “没事啊,你可以陪我玩。”不同眼前愁眉不展的人,黛西的瞳孔里闪着光芒,兴奋地招手,“先进来吧。”
    黛西领着凯思琳走过一条宽大的走廊,穹顶绘着希腊神话的众神图案,一张张黑白照片用镀金的相框裱起,挂满了一路的墙壁。
    “好久没一起玩了,每次你来都忙得要死,等一下我们去……”
    “黛西!”
    黛西一怔,停下了脚步,战战兢兢地转过头,“爸…爸爸?”
    “早安,弗兰斯蒂德先生。”
    一个严肃的中年男子从一扇门里走出来,他体型微胖,留着弯弯的八字胡,头顶光秃发亮,此时他眯起眼睛打量两人,沉着一张脸。
    接着他转向黛西,厉声说:“我说你,别整天想着玩,要不然就陪凯思琳研究星体。”
    他说话时,翘起的胡子微微抖动着,黛西低头认错了,弗兰斯蒂德先生转眼就换了个和蔼可亲的表情,对凯思琳说:“好久不见了啊,凯思琳,你最近怎么样?”
    “啊…我很好,弗兰斯蒂德先生。”
    “那就好,进来坐坐,艾维斯教授今天出去了,你休息一下,跟黛西随便转转,对了!最好跟她讲讲暗物质和暗能量……”
    弗兰斯蒂德先生边与凯思琳交谈,边带着她走向天文台的休息室,留下黛西一脸无语地站在原地。
    “老爸真是……”她无奈的摇着头,连忙一段小跑,跟在后头。
    ——
    “黛西,你听我说。”凯思琳从书架拿出来一本望远镜组装书,突然凑向黛西,故作神秘地说。
    “什么?”黛西歪着头,正把玩着一个地球仪。
    “我觉得前阵子的高塔事件,没那么简单。”
    黛西蹙起眉头,不解地盯着她,接着凯思琳跟她讲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凯思琳洛佩兹,你真不怕死啊!”黛西大声惊呼,凯思琳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黛西压低声线,声音里依然掩饰不住愤怒和恐惧,“先不说如果你爸妈发现了会怎样,你能够活着回来就已经是万幸了。”
    “你的关注点错了吧?”
    “什么,你难道没有想过那两个人会带你去什么地方吗?万一他们也是凶手怎么办?”凯思琳恍然大悟,黛西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但她当时是真的没想到。
    “我看你是整天对着一堆数字,人都变傻了。”黛西扶额,拉着凯思琳就往外跑,“我带你去外面透透气。”
    凯思琳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踉跄,差点被自己绊倒。他们来到了外面的小山丘上,气喘吁吁的抬起头,此时天空放晴了,只有在中午的时候才有短暂的天晴,阳光穿过枝叶后便间隔破碎,在草地上留下碎片的光影。
    这个山丘视野开阔,格林威治的风景尽收眼底,底下是格林威治公园——一片苍翠的草地,再往远一点的地方看,一座古老的大学在矗立在那里,哥特式的尖塔顶指向澄蓝色的天空。
    阳光沐浴在他们的身上。
    “有没有比较清醒?”黛丝奶白金色的发丝被阳光照的耀眼,她笑着,与此时的阳光一样富有感染力。
    “好像有。”凯思琳把头发甩到肩后,让温暖的阳光照在她的脖颈上。
    微风中夹杂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吹起了披风一角,凯思琳不自觉张开双臂,舒展筋骨,像是要拥抱四月的微风,之前的那些积压在心上的疑惑和不安好像随着微风烟飞云散了。这种感觉真好,温柔的阳光照在我脸上,柔软的草地就在我膝下。
    “天才,心情好点了吗?”
    凯思琳望着坐在草原上的一堆堆人影,轻轻笑了,“都说了别叫我天才。”
    她讨厌这个称号,每次父母的朋友和一些上流社会的人士,用一种钦佩的眼神,称她为‘天才’,她就会浑身不舒服,她不喜欢被寄予厚望,在别人的期待中活着,如果达不到他们期待中的样子,你就好像有罪一样。
    天才这个词,是很沉重的。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别的小朋友在玩积木、洋娃娃时,她只对一堆数字有兴趣,七岁就能算出恒星的运行轨道。总是问出许多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像是宇宙有没有起点,万有引力是怎么来的等等,家里没有一个人能回答她。
    直到十岁那年,他们一家去格林威治野餐时,凯思琳自己到处绕,爬上山丘,来到了格林威治天文台。小小的她愣在原地,望着这个红砖建筑物,一动不动。
    黛西经过窗户时,瞥见有个人影站着门口,觉得很奇怪,天文台不能让普通人随意拜访,于是她打算下楼查看情况。
    “你是谁?”一个穿着湖蓝色裙子,金色头发的女孩从建筑物里走出来,“迷路了吗?”
    凯思琳张了张嘴,没说话,女孩拉起她的手,就往屋里走去,“不要站着说话,你先进来吧。”
    “我叫做黛西·弗兰斯蒂德。”黛西让凯思琳坐在她对面的红色灯芯绒沙发上,“叫我黛西就好,你呢?”
    “凯思琳·洛佩兹。”
    “哦,凯思琳,你迷路了吗?”
    “算是吧,我不知怎么的就绕到这儿了。”凯思琳不好意思的抓了抓栗色的头发。
    黛西的眼里闪着亮亮的光芒,这些年跟父母住在天文台里,一直都没有同龄孩子和她玩,凯思琳的出现算是拯救了她无趣的童年,她一来就把这个不速之客当成了朋友,“那我带你参观这个天文台吧。”
    “什么?”凯思琳没听清楚,黛西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下来,拉起她的手,把她从沙发拽下来,夺门而出。
    “这里是会议室。”黛西推开厚重的木门,“我爸爸平时在这里工作。”
    凯思琳环顾这个圆形的房间,中央放了一张很长的桌子,桌上摆放着一叠叠文件,左侧的墙壁被改成了一面大型黑板,穹顶垂下一个球形的、橙黄色的灯,像个太阳一样。
    “这个是?”凯思琳走向桌子,注意到一张摊开的图纸。
    “应该是我爸爸和他朋友正在研究的一个天体吧。”
    凯思琳盯着图纸,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
    “从这个窗户望出去就是——”黛西话说到一半时,瞥见凯思琳正踮起脚尖,在黑板上写写画画,她惊慌地大喊,“你在干什么!”
    “别吵。”凯思琳把黑板拉下,继续写着一堆符号和数字,“快算完了。”
    黛西往她那儿跑去,看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符号,声音微微颤抖,“这是……”
    “呼,好了!”凯思琳放下手中的粉笔,冲黛西笑着说,“那颗行星的光度和密度。”
    那一刻,黛西看着眼前的女孩,栗色的卷发有些凌乱,圆圆的脸庞带着稚气的笑,身后的一连串计算的笔迹仍歪歪斜斜。不过还是好神奇……她这么想着,这个迷路的女孩,真的很不简单。
    “黛西!黛西!”
    “怎么了吗爸爸?”黛西和凯思琳从门口探出头来。
    “这些是你算的?”费德瑞克·弗兰斯蒂德,指着黑板的手指微微发抖,一脸震惊。
    “不是,”黛西指了指站在右侧的女孩,“是她,她叫凯思琳,迷路来到这里的。”
    弗兰斯蒂德先生怔怔地盯着这个女孩,她碧绿色的大眼睛同样望着眼前这个肥胖的叔叔,像个没事人一样。
    “艾维斯,这个女孩是天才啊!”
    弗兰斯蒂德先生激动地和身旁一个灰白胡子,眉毛浓密的老教授说话,唾沫星子都喷到了他的脸上。
    “的确是。”艾维斯教授的眼神不停在图纸和黑板之间来回,“计算正确。”
    他弯下腰,笑容可掬的对着凯思琳说:“小朋友,有没有兴趣跟着叔叔在这个天文台里学天文?”
    凯思琳一脸茫然,那时候她甚至不知道天文学是什么东西,她只知道好像能在这间漂亮的建筑物里,有同龄的朋友,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点头答应了。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走到了山丘下那片宽阔的草地,凯思琳来到草地的最中央,二话不说就躺了下去。
    “我们不能待太久,”黛西说,在她身旁躺下,“一会没准又下雨了,伦敦的天气总是这样。”
    “知道了。”凯思琳眯起眼睛,看着湛蓝色的天空,阳光毫不吝啬地洒下来。
    一对白鸽展开线条优美的翅膀,轻轻掠过树梢,她深吸一口气,感到全身轻盈,好像随时能和咫尺之外的白鸽一同翱翔,她这么想着。
    只不过差了对翅膀而已。
    ——
    那是一个悠闲的周末早上。
    “小姐,有您的信。”凯思琳在餐桌上吃着祖母的手作曲奇饼时,乔安拿着一张信跑来。
    “我的信?”她含糊地问。
    “谢谢乔安。”接过信后,她留意到正中央的红色蜡封,上面印着某个家族的家徽。
    她不认识这个家徽,准确的说,所有家徽她都不认识,她有点害怕,想着自己会不会是得罪了哪个家世显赫的贵族子弟。
    “怎么了?”突然一只手把那封信抢了过去,“咦,这是……”
    “啊,还给我!”她伸手去抢,可是那个人把信举的高高的,她在旁边上窜下跳,根本拿不到,“莱斯特,快还给我!”
    “等一下等一下。”莱斯特慢悠悠地转过身,把火红的蜡封凑近眼前端详,“phan…tom…凡多姆海恩,是你的朋友吗?”
    凯思琳摇摇头,表示从来没有听说过。
    “凯思琳啊,”莱斯特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一本正经地说,“你好好想想,是不是无意中得罪了谁?”
    凯思琳欲哭无泪,懊恼地回想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事,回过神来时,莱斯特递了一把小刀给她,指了指她手中的信,“直接开来看看吧。”
    “不要割到手指!”
    “好啦!”
    莱斯特·洛佩兹是洛佩兹家的长子,高瘦的身形,一头微微凌乱的深亚麻色头发,碧绿色的眼睛带着温润的光泽,眉骨和眼窝的轮廓像是用美工刀刻出来一样,笑起来露出一颗虎牙,与英气的脸庞形成对比。
    很多人说他们的眼睛很像,她为此在镜子前看了好久,然后不解地偏了偏头,“哪里像?”
    别人眼中的人莱斯特,温文尔雅,虽然在苏格兰出生长大,但却能说出一口纯正的英国腔,他总是穿着西服打领带,穿梭于伦敦证券交易所和各家企业,是个事业有成的年轻人。
    “十足的英伦绅士。”父亲的友人曾这么形容他。
    凯思琳见过的每一个人都很喜欢他,可她却不喜欢莱斯特,因为从小到大跟他吵架就没赢过。有几次凯思琳恼羞成怒动手打他,他却从来不还手,因为从小被灌输严格的教育,作为一个英国绅士,绝对不能动手打女人。
    于是,他就丢出一句比一句还要简洁犀利的话,她每次都找不到话反驳,语塞就自动闭嘴,然后气冲冲的离开了。之后莱斯特还笑着告诉她,“你那时候的样子太有趣了,真像个loser。”凯思琳回头瞪了他一眼,大步流星地走开了。
    不过,这个哥哥也会在下着大雨的天到格林威治接她回家。
    凯思琳在天文台里面画着金星运行轨道时,黛西从门外探出头来,说:“凯思琳,你哥哥来接你了。”
    她一头雾水,“怎么可能,你不是骗我吧?”
    莱斯特这家伙会冒着大雨来接她,别开玩笑了。直到黛西拉着她来到大门前,她看着黑色雨伞下那个高挑的身影,才肯相信。
    “慢死了,凯思琳。”莱斯特抱怨道,一步步走向她,“亏我还怕妳会滑倒,特意来接你的。”
    “滑倒?”
    “下雨了路会滑,而且这个山丘那么陡,你绝对会滑倒。”
    凯思琳听后呆了两秒,噗滋一声笑了。
    一路上,莱斯特边把伞往她那边挪,边在身旁吱吱喳喳的说个不停:“哥哥亲自来接你,感动吗?”
    凯思琳看着他一脸得意的样子,无奈地笑了,“是啊,好感动哦。”
    街上路灯的灯光在雨幕里变得模糊起来,因为下雨,空气也好像下降了几度,他们跨过一摊摊积水,走在柔和的灯光下。外面的天气真糟糕啊,不过回到家后,就有温暖的壁炉和甜甜的热巧克力喝了。凯思琳这么想着,心里好像有一股暖流流淌而过。
    “今天晚餐吃什么?”
    “不知道,不过听说有妳愛吃的牛肉炖菜。”
    “真的吗?”
    “骗你的。”
    凯思琳打开折叠的信纸,纸上有着淡淡的花香,黑色的墨水书写着秀丽的花体字,“写了什么?”莱斯特把脑袋凑过来。
    凯思琳一把推开了他,“我还没看呢。”
    拖沓冗长的一大段话其实可以用两三句来概况,大意就是感谢她的帮助,对于把她卷这件事感到非常抱歉,并且在最后写着一行日期和时间,希望她能来府上做客。
    “夏尔·凡多姆海恩敬启。”凯思琳歪着头回想,“他是谁?”
    “信上说会有马车来接你,而且还邀请你吃完晚餐才走,这么晚,你一个人安全吗?”莱斯特在一旁抱怨着,她却不断在记忆深处摸索,寻找着这个人。
    “凯思琳,有没有听我说话?”
    “啊……你刚刚说了什么?”凯思琳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
    “你会去吗?”
    “当然啊,人家是特地来感谢我的,不去太没礼貌了吧?”
    莱斯特笑了笑,拿起那封信往她头上拍了一下,“那好吧,注意安全,小美人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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