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梁景湛跟着父亲便到了六弟梁承安殿外,还没进殿,一股草药味就扑鼻而来。
    梁景湛在父亲迈脚后跟着跨进了殿门口。
    他后脚刚落,安静的殿里一声格外响亮的瓷器破碎声传来。
    是瓷碗摔在地上的声音。
    梁景湛站在天和帝身后,声音响的瞬间,天和帝双肩耸了耸,梁景湛也同时抖了一抖。
    梁景湛看到方才一只白瓷碗从里面骤然飞来,被重重摔在了地上,瓷器碎成了一片,里面的汤汁溅了一地,落下后全撒在了木地板上。
    “治不了我的病,爷喝这苦东西有何用!”里面有人扯着嗓子大叫着。
    梁景湛随着天和帝往殿里面走去,便见得床榻边跪了一个又一个的太医,旁边还跪了一个手拿托盘的宫女,一个个都低着头瑟瑟发抖。
    榻上薄被里裹了一个人,梁承安背对着他们。
    “近来天热,六郎身上这么大的火气啊?”天和帝耷着松垮的眼皮子沉沉说道。
    太医们和宫女听到声音,头都不敢抬,一同向天和帝行了礼。
    梁承安翻身扯掉被子坐了起来,回头的那一刻,不仅是梁景湛,就连天和帝也忍不住抿嘴笑了。
    他脸面浮肿,还泛着油亮的红光,眼睛肿成一团,本来就小的眼睛被肿胀的眼皮和面颊的肉遮挡完了,能看见的只剩下那点细缝,嘴唇泛着不正常的深红。
    “父亲。”梁承安行过礼后,眼睛看了一圈,看到江婉月也过来了,他信心满满,有江婉月在场,就是念在七弟的面子上也会帮他说话。
    他的一双眼睛再扫到梁景湛这里后,脸上的笑烟消云散了,梁景湛却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做贼心虚的不安。
    梁承安死死瞪着他,神情皆是抗拒,像是在看一个侵略了自己地盘的人。
    梁景湛在天和帝身后摆出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梁承安看到后更气了。
    梁景湛见他粗着脖子指着自己说:“我和七弟好心好意向你赔罪,辛辛苦苦准备了一桌酒席就为庆贺三哥武场得胜,没想到三哥你在酒菜里下毒,却要害我们!父亲夫子自幼教我们要谨遵兄友弟恭之道,三哥你身为兄长,不该以身作则吗……”
    梁承安的话听着像模像样,梁景湛冷眼看着他没说话。
    身后的江婉月却忍不住辩驳了:“请殿下切勿乱言,我相信容王殿下并非是这种人。”
    “并非是这种人?”梁承安用奇怪的语调重复了一遍,猖狂地笑了,一面又气不过:“江姑娘怎么能替他说话?”
    梁景湛为了对得起江婉月的话,一撩头发,顶着梁承安要杀了他的视线径直走到梁承安身边。
    “你……你要做什么?”梁承安心存戒备,身子往后靠了靠。
    “六弟别担心,三哥不会害你的。”梁景湛伸了手,帮他理了理衣物,将他歪斜在肩头的衣襟整好,还摸了摸他的脑袋。
    动作温柔地将他扶到榻上躺下,为他盖好被子,还细致地为他掖好被角。
    梁承安一直瞪着眼珠保持着对方要害我的表情,惊恐万分地看着梁景湛。
    “六弟身子抱恙,不能受凉,还是乖乖躺在被子里得好。”梁景湛从一旁侍女的托盘里取出手巾,手巾放了很久,都没再冒热气了,摸起来冰凉冰凉的。
    梁景湛面上笑得更亲切,眼尾翘了起来。
    得让你好好爽爽。
    他拿着手巾在他脸上擦了一圈,轻轻摇头,发出轻轻叹息:“我知道六弟怪三哥在武场上让你当众失了面子,是三哥的错,三哥只顾着赢,忘记考虑你的感受了,六弟恨我也是自然。”
    梁承安被湿冷的手巾刺激得特别清醒,近来天虽热,可殿里本就凉快,他身子也还在害着温病,被冷水一碰,热乎乎的身子就不禁打了个哆嗦。
    只说了一句:“你……”后,梁承安就再没力气说下去了,只剩下了幽暗毒辣的目光。
    天和帝在身后看着梁景湛身为兄长对自家兄弟的包容宽怀,心里对他这个三子越发满意。
    梁承安眼里的凶狠劲一直就没停过,梁景湛觉得没趣,也不想再看他脸色,转头看着几个跪在地上的太医:“六弟身上的毒和七弟中的可是同一种毒?”
    一个老太医眼皮动了动,回道,“回容王殿下,二位殿下中的毒来自同一种毒药。”
    “何种毒药,其中成分又有哪些?”梁景湛蹲下身子紧紧追问。
    老太医眼皮抬了抬,“是一种混合毒药,毒性强烈,份量若重的话可置人于死地。成分……”老太医朝梁景湛身后看了一眼,转头望了望身边其他几位太医,似在寻求一个答案,“成分有雷公藤……钩……钩吻……”
    “我就问个话,郑太医您慌什么?”梁景湛低头看着滴在木板上一滴一滴的汗水,随意地伸手抹了抹。
    “老臣……老臣没有……许是天过燥热。”郑太医结结巴巴,身子也控制不住地颤动着。
    “可有救的法子?既然已知里面的成分,那郑太医为何不配置解药?”梁景湛站起身,在他们面前踱着步子,厉声呵道,“难不成是想害死六弟?”
    “老臣也想救殿下,可束手无策啊。”郑太医身子弓得越发得深,每说一个字脑袋就要挨到地面上,“这解药只有下毒药的人才会有,目前容王殿下该找的是下毒的人啊。”
    梁景湛还要再问下去,榻上那边传来了声音:
    “人就在面前,还去哪里找下毒的人?三哥你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昨晚只有你没动筷子,还一门心思地给我们夹菜,不是不安好心还能是什么?”
    “你要说你没下毒,口说无凭,那不妨去三哥的殿里找找有没有什么解药或毒药,要是没找到,三哥便讨回了清白。”
    “要是找到了,这一切真相自然明了。只要三哥心里没有鬼,肯放人进去找。”
    梁承安直起身子坐了起来,眼睛在江婉月脸上看了看,随后移到天和帝身上,最终定在了梁景湛身上:“三哥认为如何?”
    梁景湛没有立刻接话,梁承安能提出到他殿里去搜,便是早已做好了准备。
    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多半是到他殿里做了什么手脚。
    梁承安眼里发出像毒蛇一样的狠毒锐利的目光,脸上的表情随着面部肌肉很夸张地动着:“看三哥这么迟疑不决,莫不是殿里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听到我说去殿里搜,让你心虚了?”
    若是他坚决不让人去殿里搜,倒还会引起猜忌,坐实了这个谋害手足的罪名。梁景湛低头走到父亲旁边行了一礼,“全凭父亲做主。”
    天和帝叫来身边的一个公公,“你去容王殿里看看,还三郎一个清白。”
    “是。”公公答了话走到殿外,叫了几个人一同前去。
    梁景湛抬眼看梁承安时,梁承安正冲着他一脸得逞地笑着。
    这段等待的时间对梁景湛来说很是难熬,殿里安安静静地,彻底没有了说话声,只有呼气的微若声响,众人都在等待着最后的答案。
    这个答案对殿里的有些人来说,已是昭然若揭。梁景湛在一旁坐立难安,手指敲着下颌,想着最后该如何洗清冤屈,又该从何处证明自己的清白。
    是陷害,就会有漏洞,漏洞可能出在每一个环节上,人为不可能保证每个环节滴水不漏,何况是梁承安这种没脑子的狗东西,他能想出这招,一定是背后有人指使。
    对太医的话,梁景湛是半点也不信的,这些太医口风一致,显而易见,是被人收买了,再问也问不出个什么来。
    能派人在他殿里放毒药陷害他,那么那个人昨晚应该进过他的殿里,凭这点倒是可以把人找出来。
    不过,若换做是他去殿里放毒药,那肯定是要尽量悄无声息不被人发现才好办事,或者说可以委托威逼殿里的人帮他放进去。他殿里的人若知道自己放的是毒药,那他就与凶手串通一气了,如若不知道,那叫来昨晚守在殿里当值的人问问有没有人交给他们什么东西。
    被派去的公公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托盘,盘上放了大大小小的瓶子,都是之前梁景湛受伤后别人送来的药。
    “圣人,这是在容王殿里找出的一些药。”那公公将托盘呈了上来。
    天和帝随便挑了其中一瓶药看了一眼,放到托盘上,走到郑太医面前,把托盘递给他:“郑太医看看,这些是什么?”
    郑太医双手捧着托盘,放在地上,拔开一个个药塞,一一闻了闻。
    他手掌在瓶口扇了扇,让药味顺着风进入鼻腔。
    郑太医深吸了一口气后,将一瓶药放到托盘外。
    郑太医拿起放在托盘外的一瓶药:“此药含有雷公藤钩吻等物,外用可以消肿止痛,效果极妙,若内服却会中毒,这种药药味特殊,药性强烈且又独特,最适合至阳之体涂用,平常人用了身子会如浴火般灼热难忍。”
    郑太医句句慷锵有力,“嵋王殿下身上的毒便是此物所致!”
    梁景湛早预料这个结果了,看到被单独放在外面的那一瓶药,他还是不免大吃一惊。
    只因那褐色小瓶上贴了一张小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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