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爱卿有何事?”天和帝也停止了喝酒的动作,只看着他。
    “臣有一事请奏。”傅晏宁整了整官服的衣摆,跪在地上。
    看他这架势,像是要说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所有大臣一时都屏住了呼吸。
    伶人手下的乐声又轻了很多,更像是傅晏宁说话的衬音。
    “傅侍中有何事,非要在宴上说?”天和帝深陷在眼窝里的目光像钩子一样锁住傅晏宁手里的折子。
    “只因奏折不达天听。”傅晏宁扬起手中的折子,“这份折子是晋州刺史请求调兵支援晋州的请求,屡次三番送到宫里,都被人拦下隐瞒不报,几番周折才于今日到了臣手中。”
    “如今晋州内外交困,内有蝗虫作乱,外又有敌寇横行,抢夺子民攻占城池,祸乱不断,几次向朝廷上请派兵支援,可都无果。”
    林显咬着后槽牙,手中的杯子被摔到桌上,他强隐着怒气,拂袖站了起来:“何为隐瞒不报?傅侍中是在说尚书省私自藏匿了折子不成?”
    傅晏宁仿佛没听见林显的话,他将折子双手捧着,往前递了递:“臣请圣人过目。”
    天和帝摆摆手,令人下去取。
    派过来的人从傅晏宁手里取下折子,又递到天和帝面前。
    天和帝刚一接,还没问为什么,傅晏宁就抢先解释:
    “还有一份折子,是喻越节度使的请求调回令。”
    听到喻越节度使后,天和帝眉头皱得更紧了,说是能夹死苍蝇也不为过。
    梁景湛也知道其中原由。
    喻越节度使管辖着五州,要命地是,这五州全是大楚的故土,也就是被前宁使了奸计灭掉的那个大楚。
    加之此地民风彪悍,对待前宁又一向嗤之以鼻,自然不服前宁管教,便到处惹出事端来,也因此,一提到喻越节度使一职,朝官们便互相开始推脱,到最后,谁也不肯去做,担子又撂在原来的节度使身上了。
    算来这也是喻越节度使一年里递交的第五次请求调回京城的折子了。
    几个大臣听到喻越节度使后,眉毛皱得和天和帝一样了,各个在下面又小声嘀咕
    “又是那个蛮荒之地?这喻越节度使怎么没完没了了?”
    “是啊,圣人好心,念他卓有功绩,给了他那么一个要职,他却完全身在福中不知福。”
    天和帝粗着嗓音:
    “谁可担任?”
    毫不意外,又是一贯的默不作声。
    天和帝也看清了状况,语气不善地问了句:“怎么又不说话了?”
    大臣们面面相觑,最后多半人看向了林显。
    林显几乎是在他们目光转来的那一刻,不负众望地站起来:
    “正如德冠四海,坐镇荆州的羊公一般,唯有有名声威望之人,才可治得喻越安宁。老臣听说前段日子,容王解决了小川侯一事,还讨得京城近日以来的安宁,百姓们也因此对容王刮目相看,容王在京城里的名声也是一时大躁,就连宫里上下也多有耳闻。”
    “老臣认为,要接任喻越节度使的人选,须得如容王这般,若能选上如此人物,对喻越的百姓加以安抚,相信不久民心定会归于圣人,忠于前宁。”
    群臣纷纷坐在席间应和:“臣也认为林太尉说的有理。”
    “臣附议。”
    “臣附议。”
    “……”
    原来老狐狸打的是这主意。
    听他的话,明里暗里都是想把烂摊子推给他。
    天和帝果然也看向了他:
    “朕也看得出,三郎近日以来替朕分了不少忧,也越发让朕觉得三郎长大了。林爱卿说得也不错,坐镇喻越的人,须得能以德服人。”
    各方暗示得这般明显了,梁景湛也不得不站起来回应:“其实儿子也无甚才能,全靠的是运气而已,能为父亲分忧自然是儿子该做的事。”
    天和帝点头,放下了手里的折子:“且先让他再等几日,宫里把人定下后再让他回来。”
    “晋州的事,兵部带几千兵过去,带军的将军和统领的总督,待日后朕与诸位商议好再做决定。”
    说完后,天和帝喝了口酒,就离席了,皇后也跟着走了。
    傅晏宁还想再劝,抬头见到天和帝离去的身影,叹了口气,重新理了理衣服,坐回原位。
    坐了没一会,他也离了席。
    梁景湛一直陪着长清喝酒,在他离开时,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
    长清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也随着梁景湛的目光远远望了过去:“殿下在席间已看着他足有半个时辰了。”
    梁景湛目送着傅晏宁的身影慢慢融入夜色,转头讪讪一笑:“……是吗?”
    一早,梁景湛就早早到了中书省。
    案几上又堆了一堆折子和需要封事的密疏。
    密疏到他这里需要加印,再递给天和帝。
    梁景湛匆匆过了一眼密疏里的内容,无外乎全是关于领兵人选和接任喻越节度使的事,领兵人选分为两列。
    一列提议选离王,另一列则选择他的二哥祁王,支持祁王的无非是以季左仆射为首的老臣。
    梁景湛以皂囊封好密奏。
    但在看到后面的密疏后,他的动作停了下来,看了眼对面的傅晏宁后,梁景湛把那封密疏留下了。
    手上密疏里弹劾的人又是傅晏宁,这次的罪责居然是忤逆罪。
    梁景湛将密奏揉皱了,当做垃圾般扔到脚边一堆废纸里,这堆废纸里的内容也全是对傅晏宁不利的。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动作甚至可以称得上熟练。
    每月十次有八次都有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弹劾傅晏宁的密疏,梁景湛每次都会拦下来,他也习惯了。
    最底下的密疏,写的全是喻越节度使的人选,他大概过了一眼,结果不出意外地,近多半人都选的是他。
    梁景湛依旧盖了封,他倒没有一丝想要藏匿的心思。
    折子递上去也没什么事,父亲若真想让他去那蛮荒之地,就算没有其他臣子的奏疏,也总会找个机会让他离开京城的。
    封好密疏后,梁景湛蘸了点墨水,拿起笔,取了一张折子也写了一份奏疏。
    刚写完,他头还没抬,眼角余光处就多了一沓厚折子。
    梁景湛只看着那双细皮嫩肉的手,笑着问他:“傅侍中,这些折子又要我重新写吗?”
    傅晏宁低头看着脚下踩着的废纸,冷若秋露的声音在清晨安静的殿里回荡:“只需改改。”
    梁景湛见他肯与自己说话,心里顿时松了一截。
    还没等他松口气,梁景湛再次紧张了起来。
    身旁傅晏宁眼睛里似是捕捉到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弯下腰就要捡起来。
    梁景湛看到他的动作,一手抓住他的手腕,语气也紧张了些:“傅侍中要做什么?”
    傅晏宁没回他话,但梁景湛还是感觉到手心里的腕子在用力,意图冲破他的束缚,捡起地上的东西。
    傅晏宁倔强地说:“看这上面的印,该是密奏,殿下为何要扔掉它们?既身为中书令,便还是要公私分明的。不可因为一己之私……”
    话音在傅晏宁伸出另一只手,飞快地捡了一份密奏并展开时,就断了下去。
    安静了很久,傅晏宁才像失了神般重新说:“……臣不在乎这些虚名。”
    “傅侍中不在乎,可我在乎。”梁景湛从他手中拿过被揉皱的密奏,当即就低身,一把将地上被揉皱的纸全捡了起来,揽作一堆抱着出了殿。
    到了殿外的一处湖边,梁景湛掏出怀里的火折,将纸全部烧成了纸灰,纸灰飘飘扬扬落入了湖里,飘在湖面上,随着湖水缓缓流动。
    忙到了晚上,刚回到殿里,长清师父就寻过来了。
    梁景湛不敢懈怠,随着长清师父出了殿。
    到了殿外,寻了一处凉亭坐下。
    长清师父拉着他坐下,第一句话就是:“簪子你娘收到了吗?她怎么说?”
    阿娘收到后,嫌弃地说了一句:“一看就是便宜货,几文钱买的?”
    不过阿娘嫌弃归嫌弃,终究还是收下了。
    梁景湛自然不会对他说实话:“阿娘说她很喜欢。”
    梁景湛丝毫没有心虚的表情,话也是没有任何停顿,要不是他知道小师妹的性格,还真的就信了。
    长清白了他一眼:“你骗人眼睛都不眨的啊?”
    梁景湛倒不好意思地笑笑:“跟着我娘练出来的。”
    “怎么就不学好?”长清抱怨了句,不过梁景湛的性子对他来说倒亲切了不少,长清也没了客套话,索性直接问,“带松子过来了没?”
    “当然带了。”梁景湛从怀里掏出一袋油纸包,一打开,浓浓的松子香散发出来。
    “嗯,很好,乖徒儿。”长清从里面取出来一颗松子,动作熟练地剥开松子壳,取出里面的松子嚼着。
    “对了,昨日宴上是怎么一回事?”周围安静四下无人,长清便问了出来。
    梁景湛也取了颗松子,低头认真剥着壳,他不经常吃带壳的食物,动作不如长清那般快,只磨磨蹭蹭剥了许久才剥开,抬手送到口中。
    “也就一些琐事而已,倒也没什么。”
    长清倒没被他的一两句话就打发,他又问:“为师问你,昨晚你一直在看的人又与你是什么关系?”
    梁景湛斜着身子,望着被黑夜笼罩的水面,眼里映的月光闪了闪:“怕只是我自以为是的关系。”
    这让长清没法再问下去,不过他也算大概明白了这两人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长清又拿了颗松子喂到嘴里,随口提了一句:“你昨晚看的那个小公子和你五弟的关系看样子比你的关系好了很多,你若指望他呀,不如尽早放弃。”
    “何出此言?”梁景湛看向他。
    长清停了咀嚼的动作,惊讶地反问他:“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听他的话像是知道些什么,梁景湛便问,“师父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或者听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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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发现有一句病句和重复的话,忍不住想修改一下
    羊公,即羊祜,魏晋时期文学家军事家。
    羊祜坐镇襄阳,都督荆州诸军事。在之后的十年里,羊祜屯田兴学,以德怀柔,深得军民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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