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宣病情好转之后,仍旧同以往一样,白日里在其表叔李将仕家中的生药铺中做出卖的主管,晚上回姐姐家安睡。
    许宣的表叔唤作李将仕,但他并不是真的将仕郎,只是其家累世富豪,故而周围邻舍加以尊称罢了!
    如此不止一日,许宣的发财大计仍旧没有丝毫的头绪。稍有闲暇,许宣便跟随生药铺的老主管学习一些简单的医术!有宋一代,医者的地位颇高!范丞相曾有名言: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若能成为临安府远近闻名的神医,不说万贯家财,挣下一个三进的院落,五间厢房还是轻而易举的。娇妻美妾虽不敢奢望,但一个普通样貌的贤惠妻子却是不用发愁,更加不必像现在这样,整整到了二十二岁,仍旧无人问津,整一个老大难!
    只是,宋代医生的传承十分的严谨,绝对不是你熟读《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就可以成为一代良医。
    成为一名医生首先必须有一个好的师傅,不说做名医的弟子需要的花费绝不是许宣可以负担的,单单是那七八年的学徒生涯就足够要他的老命了!
    七八年的学徒生涯中不仅赚不到一分银子,还要贴进去不少花费!七八年之后,许宣的年纪应该有三十岁,这个年纪足以判处一个男人死刑了!
    不说三十岁,就算是如今二十二岁的许宣想要找一个正常的女性结婚,都要依靠十二分的运气。在这个年代里,十五六岁才是正常的婚配年纪,二十二足以让他变成大叔了!
    许宣有气无力的趴在柜台上,打不起精神来,这个生药铺的主管实在是一个鸡肋的工作,每个月的工钱有二两七钱,这是一个尴尬的数字,临安府的物价昂贵,这些薪金除了日常开销之外,根本留不下结余。这也是为什么许宣在他姐姐和姐夫眼中留下了一毛不拔的恶劣印象的主因。
    老主管的医术没有几天便被许宣学了一个精光,他也只是记得几个药方罢了,说起医术只是不入流!
    难道要学采药吗?也许做一个长白山的参客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可是许宣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别说是狼虫虎豹,就算是来只山猫也可以将自己放翻,无奈的叹了口气,绝了这个心思。
    蹬蹬蹬,一阵脚步声响起,一个老管家打扮的人快步走了进来,粗声嚷道:“小乙哥,快点抓药,我们家老爷可着急等着呢?”
    来生药铺的一般都是熟客,许宣在这生药铺中从学徒算起,当职足有七年,上门的客人没有一个是他不熟悉的。
    “于管家,老员外的病可重吗?”许宣接过老头递过来的药方,熟练的称重、包药,最后用一跟纸绳将药捆好递给于管家,整个过程不超过一盏茶的功夫。
    于管家若是在以往少不得要夸奖许宣几句,但是今天明显没有这个心思,连他经常打理的胡子都扭成了一团麻花,可见他现在心情该是多么的纠结。
    “姜大夫刚刚看过!”于管家说完之后,便闭嘴不言。但是这个信息却已经透漏出于员外的情况相当不妙。
    姜大夫是整个临安城内都十分有名的医生,当然更加著名的是他的诊金。姜大夫一次的诊金比许宣辛苦一个月还高出数倍。
    即便是家境殷实的人家,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请姜大夫,更加要命的是姜大夫开的方子。药方中无一不是极度耗费银两的药材,仿佛不如此,就显不出他医术高明似的。说是把人参当饭吃有些夸张,但刚刚那一张方子抓完,费银十三两七钱,由此可见一斑。
    正因为如此,久而久之,大家都是在家人快离世的时候,方才去延请姜大夫,这也相当于病人身体不妙的一个征兆。
    “都说善恶有报,如今看来却是未必,于老员外修桥铺路吃斋念佛,做了多少好事,如今还没抱到孙子,就要不行了,真是天意弄人哪!”旁边的老主管很是感叹了两句。
    按说一个生药铺子能有多大生意,何须两个主管,但李将仕家的这位老张却不同,他为李家工作了五十年,就连李将仕还是他看着长大的,所以无论如何李将仕都不可能将他辞退,否则街坊邻居必然要戳他的脊梁骨的。
    许宣对于老员外的事儿没有那么多的感慨,他自己的事情已经足够烦恼了!但是许宣是张老手把手教会他分辨药物,准确称量的,所以,即便是没有兴趣,也不得不附和两句。
    “张老说的是,吃斋念佛一辈子,不就是图个平安嘛。老员外好端端的人,怎么就说病倒就病倒呢?”
    生意清淡,正闲聊的时候,一个和尚走到门首止步,合十为礼,道:“贫僧是保叔塔寺内僧,前日已经送馒头并卷子到宅上。今清明节近,追修祖宗,望小乙官到寺烧香,勿误!”
    许宣一愣,这才想起,已经是三月份了,距离清明不过是一两日的时间,连忙点头道:“小子准到,大师慢走!”
    话说,追修祖宗这种节目也是中土佛门独创了,在天竺国无论如何也看不到这种事情。许宣盘算道:去了寺里,总要包一包银两作为香油钱,再加上蜡烛、纸马、经幡、钱垛等等一应事物,没有三五两银子是拿不下来,看来又要破费一番了!
    当日便向李将仕请了一日的假,晚上回到家中和姐姐姐夫说的清楚,第二日一大早,许宣正准备出门,便看到姐姐已经将蜡烛、纸马等等一应物什准备停当,正用一个包袱裹将起来。许宣的眼睛有些湿润,因为要带着一个弟弟出嫁,所以许娇蓉便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嫁给了比她年纪大上不少的李仁。
    李仁做的是南廊阁子库幕事官,仅仅是一个吏员,不入官身,收入算不上丰厚,而且干系颇大,每日里都是战战兢兢,生怕出了什么纰漏。所以,对于许宣的终身大事,两人也帮不上什么忙。
    但是这种小钱,却不是第一次帮助许宣了。原本许宣并不懂事,将此视作理所当然,但是如今大梦初醒之后,他已经知道做这种事情对于并不富裕的李仁一家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而他的姐姐则需要承受什么样的压力。
    但是许宣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像往常一样走过去,拎起包袱对许娇蓉道:“姐姐,我去了!”说完,便径直离去,他生怕走的慢了一点就会难堪的当众流泪。
    风将眼眶内的泪水吹干,许宣目不斜视,大步流星向前赶去,入寿安坊、花市街,过井亭桥,穿过清河街后铁塘门,经石函桥,过放生碑,径到保叔塔寺。
    若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许宣,偶的闲暇,说不得就要在保叔塔寺中好好游览一番,现在他却没有这个心情。直接找到送馒头的和尚,忏悔过疏头,烧了纸马、经幡,上了香油钱,然后寻了一处僻静地方等待斋饭。等到午时,狠狠的饱餐一顿,然后别了和尚,离寺迤逦而行。
    此刻正是初春天气,临安城内踏春之人所在居多,路上行人络绎不绝。许宣却因心中烦闷,大好春光也无心观赏,只是一路闲走,思考自己的发财大计。
    西宁桥、四圣观、孤山路、六一泉,不经意间,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到了清明节,老天少不得要洒几滴同情之泪,雾气蒙蒙,笼罩了瘦西湖,别有一番景致。
    微雨细细,落在人的身上却也有三分的凉意,许宣快步而走,脚下的鞋子乃是新换,若是打湿了未免不美,可若是要脱下,他又嫌太凉。
    如此犹豫之中,许宣就呆在四圣观的门口,踟蹰不前。雨点逐渐变大,宛若黄豆般不要钱的泼落下来。
    哗啦啦一阵水声作响,恰好一只渔船从雾中穿出,宛若幽灵,许宣大喜,摇手叫道:“艄公,这里!”再顾不得雨水,许宣撩起袍子大踏步的向前跑去。走进了方才发现这艄公竟然还是熟识。
    许宣笑道:“原来是阿公救我一命!”
    阿公姓张,年纪虽然已经不小,可仍旧是满脸矍铄,精力不减,头戴箬笠,身披蓑衣,大笑道:“小乙官还是这般巧嘴,真是讨人喜欢!快点上船哪!”
    许宣从石阶上轻轻一跃,便落在小船上,直接钻入船舱,这是一艘江南常见的乌篷船,船舱很矮,进去的人必须要弯着身子方可,十分不便。
    但是如今雨大,有一避雨之处就要烧高香了,哪里还轮得到他挑三拣四的。张阿公笑问道:“小乙官,这般雨大,该到何处上岸?”
    许宣笑道:“涌金门!”
    两人正谈笑间,一路便道丰乐楼,忽然岸上忽然有人喊道:“公公,搭船这个!”此船离岸不远,许宣应声看去,只见一个白衣女子静立雨中,宛若谪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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