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君眼里呈现出浑浊的暗黄,他看着被困在阵中的两人一莲,珍而重之地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玉瓶,拔开瓶塞,他将玉瓶微微倾斜,里面黑金色的水液像是粘稠的丝,从瓶口一直牵到法阵的纹路上,等瓶里的东西倒完,天君动了动手腕,滔天的灵力灌输到大阵上。
    刚刚墨纶问的问题,天君没有回答,但不代表他内心毫无波澜。
    十万,十万子民的性命。
    那都是他天族的后裔,是他的臣民,若不是自己大限将至,迫切想要成神,何至于让他们牺牲到这一步?
    天君眼里闪过一丝痛色,与此同时,输出的灵力也越发的磅礴。
    同样心疼的,还有锦鲤族的族长,锦鲤族本就是个异端,天道不允,他们族人出世艰难,全族一共也就一千出头的人数,这次来的,都是能独当一面的精锐。
    都死了。
    若是成,则锦鲤族长盛不衰,若不成,则一蹶不振,再无翻身之地。
    在各人各异的心思中,大阵悄无声息运转起来。
    那些血色的纹路,密密麻麻,像是无数重蛛网,从各种刁钻的不可思议的角度袭来,每一根上面,都覆着难以言说的邪祟暗红,三轮运转之后,墨纶额角沁出些汗珠来。
    顾昀析终于出声,声音里克制着无数重冰霜和戾气:“闪开。”
    墨纶二话不说,闪身退开。
    上霄剑陡然爆发出曜日一般的盛光,它从天斩下,无数道红线像是绷紧的弦,从中间齐齐断裂,不同的是,并没有发出弦断的清脆声响,而是嗤的一声,像是圆球漏了气。
    这一下像是捅了马蜂窝,剩下的红线受了刺激,前赴后继地奔向顾昀析,它们横冲直撞,毫无理智,攻击也毫无章法。
    顾昀析接连挥出三剑,隔着这么一个巨大的阵法,周边观看之人,也能感受到那锋利到了极致的剑芒切割到皮肤上的剧痛和压迫。
    天君感受着这样的力量,都微微变了脸色。
    更强了。
    之前同他搏斗时就已强得离谱,而那居然还不是他的极限。
    事情到了这一步,九重天和十三重天的人尽皆收手,回了自己的阵营。
    谁都明白,再打下去没有意义了。
    等着结果出来吧。
    蒲叶等人聚在一块,看着这凝聚了十数万生灵精血性命的法阵,难免有些担忧,但一想到被困在法阵里的人是顾昀析,又觉得自己是在多操心。
    “天君真能狠得下这个心。”琴灵鬓发微乱,匀了匀气息,冷声开口。
    蒲叶的虎口裂出一道血口,他用手压了压,满脸的意犹未尽,声音里都带着酣畅淋漓的战意和血气:“天君和锦鲤族那个老不死的大限已到,所以才不惜代价,也要攻下十三重天,想尝尝先天神灵长久无比的寿命。”
    “愚蠢。”凌洵现出人形,他眼皮子一抬,塞了颗恢复灵力的丹药到琴灵手中,一边道:“只想着眼前,全不考虑以后,目光短浅。”
    财神看了眼乌云压顶的天色,道:“先天神灵,哪有外人看起来那么威风。”
    蒲叶:“还别说,人家就羡慕得不得了。”
    琴灵摊了摊手:“老天君子子孙孙不少,一旦成神,那可一个都不在了,这样的代价,他也愿意?”
    “谁知道呢。”蒲叶嘴里抿着颗甜滋滋的丹药,眯了眯眼,他算是最不担心顾昀析的一个了。
    庞大无匹的阵法里,那些红线扭曲着蜿蜒爬行,像是一条条小蛇,慢慢汇聚到了一起,集结成了一道红色的河流,危险程度成倍暴增,蒲叶和凌洵等眼皮子跳了跳。
    天君眼里,慢慢现出了狂热。
    云浔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他在那法阵上,感受到了无数同源的力量,他不傻,他清楚地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那是用无数天族人血肉堆积起的屠神杀器。
    天君脑子被驴踢了吗?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挽剑飘向十三重天的阵营,远远的,跟哪边都隔开了距离,默默地思考起了人生。
    他为什么会如此傻逼地掺和进来。
    还挨了一顿打。
    他脑子进水了吧。
    法阵中,墨纶对上红色的河流,五指微拢,神色凝重,他掠至半空,滔天妖气化作千丈庞大的巨剑,随着他重重斩下的动作,血色与巨剑对撞。
    墨纶哇地一声,从喉咙口吐出一口猩红的血,如遭重击,像一只折了翅的鸟,从空中跌落。
    他这一败,引起了轩然大波。
    十三重天清楚墨纶实力的,瞳孔皆是一缩。
    那法阵的威力,到底有多强。
    墨纶如此,若是他们进去,除了蒲叶和财神能好些,其余的,估计都是差不多的下场。
    他们这边沉默着,天族却沸腾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闪过诸如如释重负,欣慰,以及兴奋的神色。
    谁也没有注意到,顾昀析手中的那朵黑莲,默默地吸了墨纶溢出的精血,身上乳白的光晕泛出了七彩,它从顾昀析的手中飞出,定在半空中。
    顾昀析眸色极沉,蕴着血色,又蕴着黑莲身上的七彩毫光,周身气势攀上了一个至高峰。
    上霄剑变幻回了匕首的模样,它嗡鸣着,像是在汲取着某种神秘至极的力量,而后落入了顾昀析的手中。
    也不见什么大的动作,顾昀析将上霄剑陡然掷下,血色的洪流感知到了危险,流动的更加快速。
    这一击,让所有观望的人大惊失色。
    天君头皮微麻。
    这就是天道之子的天赋和实力吗?
    果真可怕。
    原本十拿九稳的事情,都好像没了着落,他的心像是被一只巨掌握着,提到了半空中,一刻不敢放松。
    锦鲤族族长靠了过来,天君阴着脸同他耳语着什么。
    锦鲤族族长显然不同意,他脸上滑过被欺瞒了的愠色,恨不得当即拂袖而去,但是天君死死地扣住了他的肩膀,一字一句道:“能成事者,有胜有败,一计不成,可以筹划下一计,你锦鲤族剩下的一千多族人的命,你难道就撒手不管了吗?”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顾昀析赢了。
    他们得有后路,不至于被趁势反攻。
    锦鲤族族长长叹一口气,没话可说,转身的瞬间,像是老了无数岁一样,肩膀都耸了下来。
    在十数万双眼睛的注视下,那血色的洪流不再涌动,像是一面漂亮的红宝石镜子,安安静静地立在半空中,而上霄剑,也失了所有的光泽,落回到顾昀析的手中。
    顾昀析浑身都渗出血来,气息有些紊乱。
    然后,一声清脆异常的咔嚓声响,整个大阵不断崩碎,分解成无数透明的碎片,一片接一片消散在天幕之上。
    天君嘴唇蠕动了两下,喉咙十分干涩。
    顾昀析从大阵中走出来,黑莲则飞至半空,紧紧闭合的花苞似是吸收够了营养,在万人的目光中,描着奇妙纹路的莲瓣一片接一片盛开,最终,黑莲呈半开半合之状,徐徐落到了顾昀析的怀中,然后抖了抖身子,又落下一颗水滴。
    这一刻,十三重天的诸位,都沐浴在一层七彩的暖光中,身上的血止住了,伤口飞速愈合,而扫荡一空的灵力也渐渐恢复了回来。
    蒲叶笑着朝天君勾了勾手指,戏谑十足:“要不要再重新来打过啊?”
    天君的面皮抖了抖。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忽视了一样很致命的事。
    黑莲,余瑶。
    原来,原来作用在此。
    如果不是她,今天,顾昀析不一定能解得了弑神阵。
    天君的目光在顾昀析身上顿了顿,十二分忌惮。
    他记得清清楚楚,从开始到现在,哪怕顾昀析负伤,这位也还是没现出本体。
    那才是战斗的最强形态。
    鲲鹏,传说中以龙为食的顶级存在。
    “十万仙者残灵,用以弑神。”
    “云穆,你想用我麾下子民的性命,来埋葬我?”
    顾昀析声音浅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话语中的寒意,却宛如实质。
    不知多少万年没有被直呼其名的天君掌中蕴出灵光,他一张老脸松得如树皮一样,显然为了这一战,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他看着顾昀析,一字一句地问:“你何以配为帝子?”
    其他人屏息凝神,各自戒备,唯有蒲叶不动声色地笑着摇了摇头。
    天君,怎么一点脑子也没长。
    那位,哪容得别人说配不配。
    他生而为王。
    第42章
    天君坐了这么多年的高位,知道什么叫成王败寇, 亦知道今日之下场, 好不到哪里去。
    说到底,他太过于想当然了。
    帝子, 有这么一重身份,天道不知给了多少特权。
    这根本不仅仅是一个称呼的问题。
    天君的目光停留在那座残阵上,袖袍下掩着的手掌紧了又紧,手背上青筋暴鼓, 一根根,昭显着事情脱离控制的不安和被压抑得死死的怨恨。
    为什么。
    天道若是能一视同仁, 修为到了一定境界者,都可继续迎难而上,但凡有百分之一的几率成功, 他又何至于用天族十万仙者的精血,仙魂做引,凝聚此弑神之阵。
    天君和云存等知道其中内幕的,都红了眼睛。
    顾昀析手执一朵黑莲,周身气势内敛, 一身青衣, 来时什么样, 现在仍是什么样,他生得极好,长身玉立,不说话时自有一股清淡舒卷, 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潇洒恣狂,然而此刻,眼底的红像是要化为血水流淌出来。
    “尔等为我之臣,枉死无度。”他绯色的唇微微往下压,修长的食指用力摁了摁作痛的眉心,最终,吐出一个“赦”字来。
    此言一出,即为天命。
    余瑶现出人形,与蒲叶等人皆是神色肃穆,望着那方大阵,跟着轻言了声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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