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愧是站在世界中心的被害妄想症重度患者。
    严静思站起身,连个正眼都没看严郎中一眼,而是直视严阁老,郑重道:“祖父,我不希望,您给我最后一次唤您祖父的机会。本宫还要去面见皇上,先行一步了。”
    “严静思,没有严家给你荫庇,你真以为你能在宫中苟延残喘?!”
    严静思即将迈出花厅门槛的脚一顿,很快跨过门槛,站在门外回头,第一次正眼看了看在她背后咆哮着脸红脖子粗的严郎中,淡然地挑了挑眉,声音平稳无波澜地说道:“走着瞧。”
    严阁老一个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严郎中扯断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看着严静思决绝离开的背影,严阁老不由得悲从中来,当即劈头盖脸地狠狠抽了他一巴掌,“无知的蠢货,严家就要败在你的手里了!”
    严郎中捂着半张脸惊愕地看向严阁老,一腔委屈羞愤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哆嗦着双唇倒下的严阁老吓了个半死。
    幸而太医们住的不算远,负责看守大本营的槐夏当机立断让几个回事太监将人给抬了过去,并叮嘱他们,人一放下就赶紧往回跑。这些日子以来她跟着沈太医也学了些皮毛,瞧着严阁老的模样,应该就是一时被气过了头,扎两针就能醒过来了,没啥大事。
    严静思走在去见宁帝的路上,浑然不知站在世界中心的严郎中杀伤力爆发,把他老爹成功撂倒了。
    要不说,“窝里横”这种属性是会遗传的,严郎中和严静曦真是妥妥的亲父女俩!
    再次见到宁帝,严静思讶异地发现,他比之前明显又内敛了许多,给人的感觉更加沉稳,也更加让人看不透了。只是眉宇间的阴郁之气似乎也重了几分。
    如果说,在这世界上第一次看到宁帝时,他是一块温润的白玉,那么现在的宁帝,给她的感觉,更像是一柄蓄势待开刃的利剑,褪去了隐忍、犹疑和虚妄的幻想,隐隐透着嗜血蠢动的利剑。
    严静思暗忖:这个宁帝看起来不太妙啊......
    ☆、第31章 花明柳暗
    “皇后为何这般看着朕?莫非朕的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宁帝见严静思神色微妙地看着自己良久不说话,出声道。
    严静思迅速回神,莞尔一笑,顺嘴就溜出了一句:“没什么,就是觉得皇上您今儿格外神武!”
    宁帝:“......”
    严静思:“......”
    这都是什么胡言乱语啊?!
    严静思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半截。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自己泼的水,跪着也要趟过去!
    “看到皇上精神奕奕恢复如初,臣妾一时欣喜,没有唐突到皇上吧?”
    “没有。”宁帝抖了抖嘴角,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回赠道:“朕也觉得,皇后今日格外活波开朗。”
    宁帝和严静思不约而同再次:“......”
    果然,他们之间压根就不适合这种谈话风格。
    “皇上,臣妾有要事禀明皇上。”严静思果断转变画风,开门见山,“臣妾已经代表皇庄和泉州郭家、齐家签订了新稻育种和推种的契书,这是一式三份中的一份,呈给皇上您的。”
    宁帝虽久居宫中,但对国内叫得上名号的一批巨贾也是有所耳闻。泉州的郭家和齐家,自然在耳闻之列,尤其是郭家,在认识皇后之前,就已经听说了郭家的富名。
    宁帝仔细翻阅契书条款,越看,眉梢就挑得越高。
    按照契书规定,郭、齐两家要先花上一大批银子购买皇庄新稻种的技术,虽然是独家,但新稻种的售价规定不能高过同年普通稻种的两成。初期,郭、齐两家还要与农户之间达成“赊借种稻提供栽种指导以高出市价一成的价格回收稻米”的推种模式。
    宁帝看完整个契书,摸着良心承认:郭、齐两家在这件事儿上,短期内不说是白忙活,那也是赚不了多少银子的。
    皇后这是......杀熟?
    这个念头刚兴起,就被宁帝第一时间否定。直觉告诉他,现在的皇后,绝对不会干这种蠢事。
    “是不是可以从户部走些特例政策,譬如商家回购新稻时减免些商税?”郭、齐两家虽家财颇丰,但新稻怎么说也是朝廷未来几年主推的政务,让人家出钱出力扛大旗,想想还是有些汗颜的。
    “皇上,皇庄的年终盘账,臣妾提前统计好了,相信您也已经过目了吧。”严静思实事求是道破现实窘迫:“国库连年赤字,这两年京官们的年节都是靠您的私库拨银子贴补的。现在,私库也没多少存银了。”
    宁帝闻言沉默无语。私库库银的主要来源便是皇庄的子粒银,而皇庄现今是个什么情形,他再清楚不过。俨然就是个四处漏风的破布口袋,缝缝补补的银子都不一定够,哪还有太大余力在不减少国家税收的前提下以优惠的条件推种新稻?
    千言万语汇成一个字,概括宁帝现在的境况,那就是:穷。
    警钟这东西,最讲究敲的适度。用劲儿过猛,把皇上给深深打击着,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推种新稻,本就是为了在惠及百姓的同时,又能增加田税收入,于国于民双受益。这份契书,看似郭齐两家短期内获利不甚如人意,承担的压力也很大,可一旦推种出去,栽种新稻的田地越多,他们两家的受益就越大,毕竟,契书里可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除了皇庄,三十年内,郭齐两家的种稻是唯一挂牌承认的正品。皇上您或许不是很清楚,农户们种田,大多一年一熟,部分地区能够一年两熟,极少数能一年三熟。一年忙到头,丰收还是欠收,一来看老天爷这一年赏不赏饭吃,二来看的就是种子。只要新稻能够推种成功,单单是种稻这一项收入,就能让郭齐两家赚的盆满钵满。”
    “丰厚的收益总是要伴随高风险、高压力,这很公平。”严静思微微一笑,顾盼之间又透着那么一丝狡黠,“当然了,郭齐两家能够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主动让利配合朝廷推种新稻,也是胸怀大义之举,堪当大商之名、百商之表率!他日,皇上可以御笔亲题两块匾额赐予两家,相信定会成为一段佳话!”
    宁帝双眸微眯,看着笑意盈盈的皇后,良久后弯了弯眉眼,道:“此事若成,朕定会重赏郭齐两家,更不会忘了皇后你的功劳。”
    “臣妾先行恭谢皇上!”严静思一点也不含蓄地坦然接下宁帝的允赏。
    宁帝:“......”
    皇后确确实实是比往日活泼开朗了许多。
    严静思自然看出了宁帝的小感慨,奈何与郭齐两家的激烈谈判成功释放了她的天性,短时间内收不回来,这才导致适才见宁帝时端不住了。
    非人力所能及,谓之不可抗力。
    所以,刚才在宁帝面前小小崩了一下人设,纯属不可抗力。
    严静思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反正,宁帝应该已经跟自己一样,习惯了对方时不时就要抽风反常一下吧。
    不管怎么说,他们可是大宁帝国赫赫有名的“摔坏脑壳帝后二人组”!
    总要不负此名才好。
    是的,对于荣登京城最热话题榜头条的伟绩,齐大儒一到皇庄就如实告悉她了。
    就没见过这么热衷于八卦的大儒!
    严静思从皇上的院子里出来,风风火火地赶回自己的院子,直扑小花园的辣椒地。
    枝叶间的辣椒果实累累,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可是,最早的底捧果也才刚刚见红。
    为了留种,没成熟的辣椒只能看,不能吃啊!
    严静思蹲在菜畦边,如泄了气的皮球,重重叹了口气。
    “娘娘,宁妃娘娘在外求见。”槐夏寻过来禀道。
    严静思起身,抖了抖裙裾,“就请宁妃到这儿来吧。”
    宁妃由小宫女引着一路走进小花园,在凉亭中与皇后娘娘问过礼后落座,直奔主题。
    严静思仔细翻看着宁妃交给她的徐贵妃落水一案的详细调查记录。
    案情整理得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尤其是某些值得玩味的地方还特别划线标注了出来。
    赏荷宴当日,严静曦在自行观赏时偶然见到徐贵妃独自在池边赏花,便打算主动上前问安示好。但没想到的是,走到距离徐贵妃不远时突然脚下一滑,慌乱挣扎中不小心就碰到了徐贵妃,导致贵妃落水。
    看似是一场意外,但被重点勾勒出来的几处却透露着不寻常。
    “臣妾第一时间派人到事发的池边查看过,肉眼看并看不出滑行的痕迹,后来泼了清水上去,方才显露出油渍滑行的痕迹。”宁妃稍有停顿,继续道:“贵妃娘娘始终表示,因为她是背对着严选侍,也没察觉到她过来,只知道突然就被人推了一下,落了水。而前去取茶水的迎春坚称,她看到的就是严选侍从背后推了贵妃娘娘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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