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稚一呆,那杏眼再次瞪得溜圆,半晌,才张口结舌道:“姐、姐姐是说……”
    “逃学。”珊娘一本正经道。
    她等着林如稚的反应。
    而林如稚的反应却是大出她的意料。那孩子的大眼睛眨巴了一下,跟做贼似的回头看了一眼堂下跟着她的丫鬟婆子,凑到珊娘面前,压低声音小声问道:“姐姐是怎么做到的?快教教我。我每回装病逃学都能被我爹娘发现,竟是一次都没能逃成。姐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且我看都没人怀疑姐姐是在装病呢,姐姐真厉害!”
    珊娘:“……”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叽叽喳喳小麻雀似的林如稚,珊娘站在花厅门前一阵垂眼沉思。
    这林如稚不是十四娘,她自然不会把她往自己的小院里领,便只在这花厅上待了客。此时送走了客人,她却忍不住想着林如稚所透露的信息。
    原来,早在袁长卿参加春赏宴之前,他就已经决定要入梅山了。
    那时候的她是怎么想来着?竟以为他是为了她,才特意转的学……那时候的她,得有多自作多情啊……
    可惜,她到底还是胆小了,没敢问那袁长卿这会儿人在哪里。不过听那意思,怕是人应该还在京城……
    林如稚说:“……袁师兄也要转过来,我也就同意了……”
    听这意思,便知道,果然这二人的交情不同一般。
    只是,为什么上一世时,那林如稚并没有像这一世这样,决定转来梅山女学呢?!
    “姑娘。”
    堂下,一个路过的仆役向着珊娘殷勤一礼,然后才转身走开。
    珊娘抬起头,蓦地深吸一口气,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全都抛到一边。前世也好,今生也罢,林如稚和袁长卿怎么都好,已经跟她无关。眼下她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五福,”她叫道,“去跟马妈妈说,明儿一早,辰时初刻吧,叫家里的管事们在这个花厅里等我,我有话要说。还有,不许迟到。”
    次日一早,难得珊娘没有睡个懒觉,而是准时在辰时初刻出现在二门外的花厅上。
    花厅里,显然马妈妈也怕被珊娘打了脸,早早便领着人候在那里了。
    珊娘目不斜视地在上首坐了,然后微抿了唇,笑意盈盈道:“我才刚回来没几天,也认不清谁是谁,烦请各位先报一下各自的姓名职守吧。”
    那些人中,有不少人都拿眼看着马妈妈。
    马妈妈先是瞪着双马眼看了珊娘一会儿,见珊娘只笑眯眯地看着她,心里知道这位随时会拿她立威,便暂时忍下屈辱,上前一步,才刚要开口,就听得珊娘笑道:“妈妈就算了。”
    马妈妈一窒。
    只听珊娘又道:“那我们从方妈妈开始吧。”
    方妈妈乖觉,忙站出来,屈膝道:“奴婢夫家姓方,现管着对外的送礼来往和各处人手调派等事。”
    珊娘点点头,笑道:“妈妈手下现管着哪些管事?请妈妈替我一一引见。”
    于是方妈妈便把她手下的二级管事们一个个叫上来介绍给珊娘。
    珊娘对着那些管事笑道:“还请各位细细说一说,各位各自又分管着哪里,手下各有多少人,分作几组……”
    在方妈妈之后,是外院管事田管家,然后是管厨房的田妈妈……
    管事们都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么一句俗语,不管是哪一体系的人,都不愿意替大姑娘垫了台阶,一个个倒也十分乖顺,没给珊娘惹来什么麻烦。
    珊娘表示:满意。
    这里一处处说着,那里三和五福各拿着一本花名册一处处地勾对着。等各处的管事们一一过了堂,那二人便将手里的名册交到珊娘手中。
    珊娘翻了翻那两套名册,笑道:“我原是个懒人,从太太那里要了这个差事,是因为这家里如今实在有些乱,乱得叫我看着很不顺心。其实要说起来,我觉得家里应该没那么多事才是,不过是各人马马虎虎对付完了各自的差使也就差不多了,我要求并不高,可偏偏……”
    她叹息一声,合上那两套名册:“各位都是家里的老人,应该都知道,家里自来就有一套现成的规矩,哪里该用多少人手,什么人手做什么差事,原都有个定数的,若是大家都按着规矩来,应该谁都乱不了谁。可我怎么看着,家里竟是有些地方多了人手,有些地方又少了人手呢?那多了人手的地方,怕是难免要人浮于事。少了人手的地方,若是没耽误了差使,可见便是之前人浮于事;若是耽误了差使,只怕就要怪你们这些管事的不上心,没及时补上人手的缘故了。”
    她抬眼看看马妈妈,见她垂眼不语,便看向堂下屏息静气的众人,那纤细的手指在名册上轻点了两下,笑道:“我大概能猜到各位心里在想什么。实话告诉各位,虽说我是才刚接手家里的事,可想来你们也都听说过我。在西园里那么多年,跟着老太太便是看,也能看到不少东西,倒真不像你们有些人以为的那样好糊弄呢。”——西园老太太的名义,此时不借,更待何时?!
    “咱们府里进人,头一条,便是要熟背府规以及各处的章程。想来各位管事们应该也不会忘了各自该守的规矩。既这样,我给各位三天时间,好好对照着章程,理一理手下各处的事务,看看哪里不合规矩的,赶紧改了。这三天之内,我会暂时忍耐,便是看到什么不规矩的地方,我也不会处罚谁,但三天之后,我可不希望再看到,两位小爷同时回来,一位小爷那里竟没人伺候着,一位小爷那里又人山人海这种没规矩的事。还有,以后我也再不希望看到有下人违规,在背后乱说主子闲话,偏还有人胆子大得竟敢跳出来包庇的事。之前的也就罢了,三日之后,我会对照着府规一条一条地去跟各位讲规矩。不过,便是下面有人犯了事,我也不会直接找那犯事之人,我只会找你们这些管事。不管是谁犯了什么错,在我看来,那只代表了一件事,便是你们这些管事的无能,不称职。既然不能担起身上的差事,那就请各位自个儿回去好好修炼修炼再来,也省得耽误了差使。”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三天后,各位能给自己挑一个合格的副手出来。如果各位被我发现不合适眼下这职位,我希望能由副手替你们担当起这个差事来。没得说你们当不好差,倒叫主子忍耐你们的道理,可是?当然,若是副手也不合适,便表示,你不仅自个儿能力不够,眼神儿也不济。这样的人,想来真是能力不足,还是赶紧去找一找自个儿力所能及的活计吧。我这里会给大家三次机会,头一次做不好事没什么,改了就好。第二次也可以算作是无心之失,可若是有第三次,那就是屡教不改了。人生苦短,谁也别来浪费谁的时间吧。各位可听明白了?”
    她看看众人,笑盈盈又道:“还有最后一句话,我这人很怕麻烦,真的很怕麻烦。可为了以后不麻烦,所以我宁愿现在麻烦一点。所以我希望,能有谁出来当一当那出头的榫子,好叫我一次麻烦到底,也省得以后零敲碎打的麻烦。借我们家五福的话来说,那就是神烦。”
    “我拭目以待。”
    十三姑娘飞了飞眉,笑得甚是温婉和善。
    第二十八章 与人为善
    一场春雨过后,落梅河两岸的绿色不禁更深浓了三分,染得那清澈的落梅河水看着也如同一块漂丝的碧玉一般。
    这碧玉般的春水中,悠悠荡来一只乌篷船。船头处,一个白衣文士迎风而立;那船尾处,一个垂髫小僮则撅着个屁股,查看着茶炉上的动静——这一幕,落在岸边行人的眼里,恰似一幅惬意的水墨画卷。只除了……
    那画中的白衣文士,此时正仰着头,一脸痴呆地盯着天空中的一个小小墨点。
    才刚刚放了晴的瓦蓝天空下,蓦然响起一声长唳,翱翔着的小墨点忽地一个回旋,向着乌篷船的后方飞去。
    船上的白衣文士此时已全然忘了他正在船上,忍不住跟着那墨点转身,竟险些撞上乌篷船的篷顶。
    也亏得一个中年家人及时从乌篷下伸手扶住了他。
    “老爷当心!”家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又把手缩回了乌篷舱内。
    撑船的船家见了,忍不住也回头看了一眼那墨点,笑道:“是老鹰啊。有些年没见山里的鹰飞出来了。”
    “那不是……”文士张嘴刚要答话,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忽哨。
    随着忽哨声,已经飞远的老鹰忽地一个回旋,然后一收翅膀,竟如箭般从空中扎了下来。
    文士吃惊地扶住乌篷船的篷顶,扭头看向忽哨声处。
    便只见岸边,一截为了便于妇人洗濯而伸入水中的木制栈板上,一个少年正抬头看着那只俯冲而下的大鸟。
    那只鹰将临近时,少年哈哈一笑,将手中的小鱼往空中一抛。大鸟一个翻身,抓住小鱼,便落到不远处的一棵树梢上,低头啄食起来。
    白衣文士见了,忽地用力拍着篷顶,指着那少年向船家无声示意。
    已经跟着老爷出门小半个月的船家当即明白老爷的意思,船舵一转,小船便向着少年划了过去。
    而船上的文士,则一直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树梢上的那只鹰隼。
    那只鹰隼看着似乎还尚未成年,白灰色的羽毛中夹杂着点点横行斑纹,虽体形不大,却已处处透着一股彪悍之气。
    文士只顾着看鹰,竟没注意到他们的船已经靠近了那个放鹰少年。
    放鹰少年原也在看着那鹰,听到身后水响,一回头,见一只船冲着自己划了过来,顿时吓得一阵大叫:“喂喂喂!”
    文士这才从那小鹰身上收回视线,看向岸边的少年。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那少年并不是什么鹰奴,仅从他身上那件绣着松鹤延年团纹图样的深紫色丝袍便可看出,这应该还是位世家公子。
    船稳稳地在离着少年三尺之外停了下来。文士冲那被吓到的少年拱手笑道:“啊,抱歉抱歉,”然后又指着树顶的鹰问道:“敢问公子,那可是海东青?”
    少年惊讶扬眉,将那文士上下打量一番,一抬下巴,高傲道:“你倒是识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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