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文士顿时一阵激动,“不知公子可愿割爱?”
    谁知少年一听竟火了,猛地一叉腰,喝道:“你竟敢觊觎小爷的海东青?!”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得身后一个颇为清冷的声音道:“我倒不知道,我的鹰,什么时候竟成了五爷的东西。”
    那叉腰少年一窒,滑稽地缩了缩脖子,又背着来人一阵呲牙咧嘴,然后才缓慢转过头去,冲着来人一阵憨笑道:“咱俩不是兄弟嘛,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嘿嘿,自然我也有份儿……”
    “是吗?”
    随着这短短两个字,那河岸边的垂柳下,一匹黑色骏马的旁边,缓缓走出一个高瘦少年。
    少年生得肤色白皙,目如点漆。那白皙的肤色衬着乌黑的眉眼,使得一双原已幽深的眼眸看着更显清冷。
    而少年目光中某种坚硬的东西,别说是这放鹰少年只是个少年,便是船上的白衣文士见了,都忍不住下意识振了振精神。
    高瘦少年缓步上前,静静看了那华衣少年一眼,便伸手过去,解下华衣少年手臂上的黑皮护臂,戴在自己的左臂上,然后回身冲着树梢上的小鹰打了个忽哨。
    小鹰听到招呼,应和地长唳一声,只眨眼间,便扑闪着翅膀,稳稳落在那少年平举着的手臂之上。少年这才举步向着岸边过去。
    被抛在身后的华衣少年呆了一呆,直到携着鹰的少年走回大柳树下,将那只小鹰放置在马鞍前的鹰架上,又伸手去解那系在柳树上的缰绳时,华衣少年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转身追了上去。
    “诶,师兄师兄,原谅我这一回吧,我这不是看阿灰闷的吗?你整天把阿灰关着,阿灰也会不高兴的。”
    那高瘦少年忽地停住解缰绳的动作,站在那里想了想,回头道:“说的也是,不如送它回我外祖那里,倒也自在。”
    “诶?啊?!不要啊!”华衣少年惨叫一声,“算我错了行不?我向你道歉,你别送阿灰走……”
    就在这两个少年纠缠不清时,船上的白衣文士早已示意船家靠上栈板,又扶着那船家的手下了船,急急追了过来。
    “二位公子请了。”文士向着仍纠缠不清的两个少年拱了拱手。
    华衣少年回头,见又是这白衣文士,先是一皱眉,忽地眼珠一转,拉着那高瘦少年,指着文士祸水东引道:“袁老大,他想买你的海东青!”又道,“我就是替你放了一回鹰而已,我可没有觊觎你的宝贝,真个儿觊觎你的宝贝的,是他!”
    文士看着少年指到鼻尖前的手指,却也不恼,伸手推开那少年的手指,向着鹰的主人笑道:“倒也算不得是觊觎。我只是想请问一下,这可是那大名鼎鼎的海东青?”
    见文士文质彬彬,有礼相问,高瘦少年从华衣少年的手中挣回手臂,也冲着文士还了一礼,道:“正是。”
    “这应该还是幼鹰吧?”文士巴巴看着鹰架上的小鹰,忍不住上前一步,却被那华衣少年警惕地横步拦下。
    文士歉意一笑,后退一步,偏那两只眼仍牢牢贴在那只小鹰的身上,一边还虚虚举着个右手作握笔状,道:“我只在衡安先生的画稿里看到过海东青,这活物竟还是头一次见。原来海东青是这样一种神韵……”
    说着,文士看着小鹰的眼神渐渐又痴了。
    这痴痴的目光,不由就叫那华衣少年心头一毛,后退了一步,凑到高瘦少年身旁,低声道:“老大,这老头儿,脑子有问题吧?”
    而其实,那文士看着不过才三十来岁年纪,且眉目生得甚是俊朗。
    这样的人品禀性,忽地就叫那袁老大袁长卿有种熟悉之感。他的眼眸微微一闪,状似无意地叫了声:“五爷。”
    “啊?”
    那华衣丽服的五皇子周崇和五老爷侯枫侯疏仪同时应了一声。
    答应着的二人,不由全都诧异地看向对方,然后又齐齐扭头看向叫人的袁长卿。
    那袁长卿的脸上,却正而八经摆着副惊诧的神情,且一副因着惊诧而忘了要说什么的模样。
    于是周崇一扭头,瞪着五老爷道:“他在叫我,你答应个什么?!”
    五老爷愣了愣,笑着解释道:“误会误会,我在家也是行五。”说着,又笑了笑,冲着两个少年拱手道:“冒昧了。只是我们这南方,很少能看到这样的鹰,二位公子见谅。”
    想了想,许终究是觉得放手可惜,那五老爷便试探着又问了一声:“不知这鹰……”
    周崇不客气道:“这是我师兄家里长辈所赐之物,怎么可能卖给你?!何况这是海东青,有价无市的宝贝!”
    “啊,”五老爷又是礼貌地一欠身,“果然是我冒昧了。”说着,他后退一步,便要转身离开。
    这时,却忽听得那袁老大问道:“先生也爱鹰?”
    周崇一阵诧异,他再没想到袁长卿会主动出声搭话。
    袁长卿却连个眼尾都不曾给他,只含笑看着侯五老爷。
    五老爷笑道:“只是眼下正在画鹰,想着就近观摩一二罢了。”
    袁长卿略一沉吟,道:“这鹰真是家里长辈所赐,不能相让于先生。不过既然先生只是为了画鹰,我倒有一个法子……”
    “诶?!”周崇吃惊回头。他所知道的袁长卿,可从来都不是个热心之人!
    只听袁长卿又道:“我最近会入梅山书院就读,先生若想要看鹰,可去梅山书院寻我。我叫袁长卿。”
    其实,不仅周崇吃惊,五老爷也很是吃惊。
    这一年,五老爷侯枫侯疏仪正好三十五岁。作为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哪怕再不务正业,到底已是个心智成熟的男子。何况他一向擅画。擅画者,都擅长观察。这少年清冷的眉眼,叫五老爷觉得,此人应该是个心性凉薄之人。偏生着这样一副眉目的少年,竟主动热心示好……五老爷面上虽不显,心里早打了个问号。
    “这……实在太冒昧了。”五老爷笑着婉拒道,“我原也只是头一次看到海东青,才一时激动失了礼数,倒叫公子费心了。既然公子在梅山书院就读,这梅山镇也就这么大,想来将来总还有缘一见的。”说着,五老爷拱了拱手,便转身走了。
    身后,一脸惊讶地周崇伸手去摸袁长卿的脑门:“你怎么了?病了?”
    袁长卿拨开他的手,只语蔫不详地道了句“与人为善而已”,便冲着已经重新回到船上的五老爷行了一礼。
    于是,船上岸边,双方就这么彬彬有礼地相互别过了。
    第二十九章 老爷回来了
    且说那五老爷侯枫侯疏仪,虽已是心智成熟的三十五岁成年男子,却仍是个我行我素,行动洒脱的艺术流(当然,此乃后世的说法)。当日离家时,便是他一时兴起,只随意叫了路边的一个闲帮回家送信,如今回来了,他也是什么人都不曾通知。
    故而等五老爷带着桂叔和僮儿阿福到得府门前时,府里竟没一个知道今儿老爷要回来。
    那守门的严伯正指导着新来的门僮拿着个大竹扫帚清扫着门前,忽然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了一声:“严伯。”
    严伯回头,见是老爷的贴身小厮阿福唤他,那眼儿顿时瞪得溜圆。再一抬头,他便看到了随在阿福身后的五老爷和府里的大总管桂叔。
    偏那五老爷一向是个性急的,竟等不及他去开正门,就这么从开着的侧门进了府。
    而那被老爷强带出门去的大总管桂叔,则一脸无奈地跟在五老爷身后。
    直到这时,严伯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踢了新来的门僮一脚,示意他去二门上报信,他则追上去给老爷一阵请安,又打头将老爷一行人送至正厅,然后就回去继续守他的大门了。
    桂叔见了,忍不住回头看了这严老头儿一眼,却并没有多话。
    正厅上,早有管着此处的婆子从严伯手里接了老爷,然后引着老爷绕过花厅往二门去。
    二门处,那暂代了桂叔职责的田管事虽是匆匆得到消息,总算赶在老爷进门前到了院子门口。而老爷院子里的一众丫鬟小厮们,则早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五老爷被众人簇拥进他的院子,才刚在正房上首落了座,便有丫鬟及时送上热茶和热手巾等物,又有丫鬟殷勤上前,替老爷解了外面的大衣裳,换了家常的衣裳……
    看着众人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桂叔忍不住就抬眼看向那垂手恭立在门边上的田大。
    往常老爷回来时,从守门的严伯起,到前厅的婆子,再到这院子里各处的丫鬟小厮们,一个个总是那么急切地跟前跟后表着忠心,一副恨不能亲手替老爷按肩揉背的模样。那场景虽说看着挺亲切热闹的,可也难免叫人觉得闹心。若是遇上五老爷心气儿不顺的时候,更是天下大乱。
    如今这各处人等的行事作派,却恰是府里已经多年不曾见过的那套老规矩。跟之前的混乱一比,桂叔忽然就觉得,府里当初设了那么多繁杂的规矩,好像也并非没有其存在的道理。
    只是,那套规矩家里早已经没人看重了,如今却是不知道叫谁又给搬了出来。想来不可能是马妈妈,那婆子本身可就不是个爱守规矩之人。
    所以桂叔才那么看向田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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