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决云提着衣服在穹苍身边蹲下,伸手想撸那猫一把,却被肥猫灵活地躲了过去,他收回手,笑说:“你还挺有闲情逸致的啊。”
    “不一定呢?”穹苍说,“我做的每一件事情,说不定都有你想不到的目的。”
    贺决云好笑:“那你现在是什么目的?”
    穹苍思考了下:“展示我的善良?”
    贺决云点头:“那我觉得还挺不错的,你可以继续保持。”
    穹苍把食物全部放下,拍拍手站起来说:“回去吧。”
    贺决云问:“送你回家?”
    “不行。王冬颜的母亲并不赞同她的行为,回去就是吵架。”穹苍说,“还是回学校吧。”
    贺决云惊了下:“你现在还去学校,是不是不大合适?”
    穹苍问:“哪里不合适?”
    贺决云迟疑道:“不大安全吧?”
    “哇……”穹苍张开嘴,夸张道,“我一自杀追求者还能拥有安全那么安全的东西吗?”
    贺决云:“……”能不能好好说话?
    穹苍招招手,催促道:“走吧。跟大佬走,带你过关。”
    直播间的网友听着他二人的对话,瞬间被带偏了重点。氛围是轻松起来了,但是车也翻进了沟里。
    “为什么画风一到他俩这边,就成二人转了?他们自动调频考虑过观众的感受吗?”
    “不影响我看得快乐。【doge】”
    “这cp不敢磕啊,主要是两人的建模都太……太不可了。我的想象力不允许。”
    “现实生活中两人的年龄可能要反一反?我觉得大佬应该是个阅历经验都极其丰富的老专家,而小警察的眼神跟朝气都感觉还是一个年轻人。姐弟恋可不可?”
    “大佬现在还能带躺赢吗?后面的让公安机关入手比较方便吧?她已经99%的自杀度了,找个安静的地方躺着休息比较好吧?”
    “刚才项清溪那一下真的是吓死我了,靠,三夭拍恐怖片的吗?我到现在都没缓过来。而且大家怎么都不讨剧情了?”
    “剧情现在明显死胡同了啊,我的智商已经被摩擦过了我有自知之明,我决定跟着大佬躺赢,需要紧张个啥?”
    ·
    贺决云也很想知道穹苍接下去要做什么。
    她从出了医院之后,就一直表现得很从容,看起来不像是在因为证据丢失而苦恼的样子,也没有提及自己下一步的计划。倒是一直捧着手机不放下,不知道在查些什么。
    贺决云看她忙活了一路,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啊?”
    穹苍不停地把手机转来转去,抽空回了一句:“看表识人。”
    贺决云:“啊?”
    “手表的表。”穹苍说,“名表啊这可是,比那几张丑脸有辨识度多了。就差写上自己名字了。”
    穹苍正说着,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摆正位置,点出短信,看清后又说:“徐蔓燕约我去她的宿舍。”
    贺决云自觉把车速放慢,皱眉道:“徐蔓燕?”
    穹苍手指快速按动,回复了过去:“我说好。”
    “她想干嘛?”贺决云严肃道,“我怀疑田韵的死跟她们两个有关系。她们不单纯。”
    “她想干嘛都没关系。”穹苍说,“这不你跟着我一起去的吗?”
    贺决云听到这话,竟还有点美滋滋的味道,点头道:“那是当然。”
    贺决云把车停在学校外面,陪着穹苍一起步行过去。
    此时学校里已经上课了,路上一片安静。徐蔓燕的老旧宿舍楼就更加冷清了,一路过去都没看见半个人影。
    穹苍停在徐蔓燕的房间外面,抬手敲了敲。
    里面的人似乎就在边上等她,飞快地拉着把手将门打开。
    里外四人面面相觑。
    穹苍没想到项清溪居然也在。徐蔓燕没想到她会带个中年男人过来。
    徐蔓燕:“冬颜,你没事吧?”
    贺决云侧身挡在穹苍面前,把徐蔓燕给逼退了半步。
    穹苍将他推开,问道:“我没事,他是警察。”
    徐蔓燕看着贺决云面露犹豫。
    贺决云问:“不方便吗?”
    徐蔓燕思忖良久,然后像是下定决心,退开一步说:“没什么不方便,你们先进来吧。”
    门被关上,四人各自站了一个角,保持着心理上的安全距离。
    穹苍视线转了一圈。
    不愧是老式宿舍楼,墙面都斑驳剥落了,地上的石砖也变了颜色。
    徐蔓燕小声说:“我只是想让小溪给你道个歉,她是鬼迷心窍,才会打你的。我今天早上才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项清溪站在旁边,交握着的双手还在颤抖。目光定在贺决云的身上。
    徐蔓燕对着贺决云恳求道:“千万别抓她,跟她没关系!我求求你们。”
    贺决云在几人脸上巡视了一圈,摆出一个看起来比较亲和的表情。
    “你们也别这么紧张,我看起来很可怕吗?”贺决云把自己的工作证拿出来,别在胸口,让皮夹上的徽章对着她们,说,“这样会不会比较有安全感?社会主义的光辉。”
    穹苍打了个哆嗦:“好冷……”
    徐蔓燕扯了扯嘴角,但实在笑不出来,最后只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来。
    贺决云问正事:“照片还在吗?”
    “还在,我没让她删。”徐蔓燕返身从桌子里面拿出一个相机,捧在手心里。她情绪很不稳定,手指都因为太过用力被边角给磕白了。
    穹苍问:“那些人都是谁?”
    徐蔓燕浑浑噩噩地报了几个名字,又说:“校长其实不常来,但他偶尔会参与,还会帮着选人。里面有两个是学校的投资人。”
    穹苍过去,按住她的手,让她放松。她说:“这件事情我可以不追究,我更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害怕?是因为照片,还是因为……怕有人去追究田韵的死因?她死前肯定是去找你们的,当时,她是跟着项清溪一起过去的。”
    项清溪终于开口了,声音淡淡的:“是我。我不小心在天台推她下去的。”
    “不对,是我!”徐蔓燕大喝了一声,跟着身体瘫软下去,眼泪汹涌地淌了下来,“是我……她拿到的照片里面有我的,小溪告诉我之后,我就想找田韵谈谈。”
    项清溪:“燕子!”
    “你闭嘴!”徐蔓燕喊道,“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我担不起你们的责任,我不行!”
    项清溪愕住。
    “田韵来见我,我很激动,她也很激动。我让她不要那么做,可是她不肯,她说她上不了大学她就完了,就算上了大学她也没有钱。我说我可以给她钱,但是她不听。”
    徐蔓燕说得语无伦次,颠三倒四,语速短促又含糊。
    “我跑到边上,说那我就跳下去,她让我别逼她,然后也跑了过来。我去抢她的手机,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掉下去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杀她,可是我又很害怕,于是找了他们,问他们应该怎么办。”
    徐蔓燕快要换不过气来,她猛地抽噎了两声,又继续说:“他们说,会帮我处理,让我乖乖听话,什么都不要说出去。结果,周南松还是知道了。我没想逼死她的!我还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
    徐蔓燕抬起头,眼睛通红,朝着他们两人直直跪了下去。
    贺决云吓了一跳,想去扶她起来,徐蔓燕激动地抽出自己的手。
    “为什么呢?我不明白,我只是想好好读书而已。可是那个禽兽,他骗我出去,给我喂药,他拍照威胁我!”徐蔓燕哭诉道,“他不止骚扰我,还想去骚扰小溪。我没有办法,规则是他们定的,我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力。我只能这么做。既然做了,我为什么不能拿他们一点好处?我只是想要大家都好过一点而已。”
    她用手捶打着地面,以作发泄:“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已经高三了!我就可以走了!他偏偏又跟我过不去!那个禽兽,他永远都不会消停,他又去祸害别的女生,才会出现那么多的事!”
    项清溪上前抱住她,徐蔓燕靠着她的肩膀上,痛哭失声道:“我想长大,想毕业,想上a医大,我想成为一个被人尊重的人……不是为了……不是为了一个人渣而变成一个杀人犯——!我从哪里开始错?然后就变成了这样……”
    穹苍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过去,放到徐蔓燕的面前。项清溪拍着她的背,小心安抚。
    屋内几人都没有出声,让她尽情发泄。
    等徐蔓燕终于冷静下来,贺决云说:“我想上天台看看。”
    徐蔓燕忍着哭腔,点了点头。
    她跟项清溪互相搀扶,沿着侧面的阶梯上了天台。
    推开天台前的铁门,徐蔓燕停在门口的位置,不想再过去。于是项清溪在前面带路,领着二人走到边缘。
    项清溪指着前方一个位置,轻缓说:“燕子在这里跟她争抢。两个人都很激动,但她真的只是想拿回手机而已。”
    穹苍低头看了眼位置,声音在风里有点飘:“你确定,是这个位置?”
    “对。”项清溪点头,“手机飞了出去,飞向中间。我跟燕子跑去拿,没注意看那边,然后就听见一声巨响,转过身的时候,田韵已经不见了。”
    项清溪捂着脸,沙哑道:“我们不是故意的。”
    贺决云听着她说,在天台的边缘处站了许久,然后才道:“地表并不光滑,这样的距离,末端还有一小段栏杆作为阻拦。凭借一个高中生的力气,是不可能因为意外把人推下去的。”
    项清溪激动道:“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们!只是一场意外,燕子她——燕子……”
    她说着突然明白过来,剧烈起伏的胸膛因为屏住呼吸而停了下来,目光看着远处,渐渐涣散。
    “田韵……”项清溪嘴唇翕动,“所以……”
    穹苍接住她的话往下说:“所以,她是自己跳下去的。”
    贺决云道:“根据当时在现场拍摄的照片来看,天台附近没有滑擦的痕迹。如果是摔跤的话,痕检专家是不会放过相关的脚印。而且她死的时候,穿着一双老旧的鞋子,那双鞋子的鞋底带着污渍,留下的擦痕是很明显的。也因此,警方才会以自杀结案。”
    穹苍一脚踏上边缘处的高台,站在风口的位置往下望。
    底下空空旷旷,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变得渺小,而站在这个地方,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应该觉得很疲惫了吧。出生的家庭、成长的学校,全部都是那么的不让人如意。不管她再努力,都摆脱不掉那些负担。罪大恶极的人得不到惩罚,唯一一条可以报仇的路,却要献祭别的无辜的女生,包括自己的朋友。她应该也不希望看见你们和她一样痛苦。”穹苍低着头,说出的话明明像是不带感情,却能叫人听出无尽的悲凉。
    “可能只有那么一两秒的时间,突然想到,只要从这里跳下去,就可以从累重的痛苦中挣脱。只要那么一步的距离。然后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顾不上,就那么做了。”
    徐蔓燕远远听见,晃了一下,跌坐到地上。项清溪走到她身边,两人注视着,抱头痛哭起来。
    一种又庆幸,又解脱,同时还带着点悲哀的感情萦绕在她们心口。
    虽然对田韵觉得愧疚,但在这一刻,她们身上沉重的枷锁被卸掉了大半,得以在不断的自我谴责中得到喘息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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