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温玉轻轻揽在青衣微笑道,“不要这样激动,你只要知道阿兄不会害你便是。我原也没有料到你的诱妖的能力是这般大,也没有想到平安桥会塌。不然按计划,你只需在七日后的出点血,引那地精出来便可。届时阿兄就能镇住它了。如今平安桥这个封印一破,地脉大动,料想那地精失去禁制,必会在短日内化形,届时这方天地的灵气皆要被它用尽。在此的季厘国人与它积怨已深,它若得以行动自如,必会来屠杀我们。是以我才提前动手了。”
    “你不用如此也是没关系的!”青衣摇头急道,“三郎已经去抓那地精了,阿兄,我们现在就快停手离开这里吧!”
    “哼。”温玉闻言却是冷笑一声,然后他抬手对着正与地精缠斗的雷腾虚空一抓,便有无数叮当作响的锁链凭空出现在那里。
    正在缠斗地精和雷腾猝不及防,双双都被锁链死死的束缚在了一起。
    挣扎不得的雷腾只来得及怒吼一声,就立时与地精一道儿往湖底沉去。
    地精负死顽抗,下坠之时仍不忘甩出触手攻击温玉。
    只听见叮叮几声,几道狂舞的锁链登时就将那些触手绞缠成碎片了。
    眼瞧着雷腾被温玉不分敌我的一道儿突袭了,青衣当即就怒叫出声道:“阿兄你做什么?雷腾一路都是助着我们,你这样过河拆桥,是不是太过分了!”
    “傻瓜,对着妖怪,有什么过分不过分的。”温玉仍是用了他那优雅的姿态对着青衣微笑,他甚至还亲昵的刮了刮青衣的鼻子,弄得青衣一阵恶寒,未等青衣躲避他的手,他又语出惊人道,“我原就是看中了他是龙种才带了他来的,不然依他那般连化形都艰难的蛟龙,我要来又有何用?”
    “你——”青衣大惊失色的脱口而出道,“我早就觉得你没安好心,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的?除了弄条蛟龙,你还特意将我弄回来做诱饵?”
    温玉气定神闲道:“这里不是缺条龙么?爹爹斩了一双龙,我便还它一双龙,如此我们两无相欠,这鬼地方害得母亲早逝,又累爹爹和一干族人日日斩妖避鬼而不得安枕,我早就想带大家离开这里了。再者,当初若不是群妖突袭,我和爹爹又苦于对抗恶鬼,你也断不会被掳走。你本该与我们一起共享天伦,偏被妖怪害得与我们骨肉相离,我带你回来,并不只为引诱那地精出现,你莫要太多心了。”
    青衣听了温玉的解释,却并未安心,她敏锐的觉察到温玉说还这个地方一双龙,去掉雷腾,哪里还有什么龙?
    仿佛洞悉了青衣心中所想的温玉伸手摸了摸青衣微凉的脸颊,然后又柔声道:“我早说了,你的体质最是吸引龙种。阿兄只是略和那蛟龙说了几句,又使唤了几个小妖怪沿路留下线索,引了那黑三郎来。如今他们都深陷鬼蜮,除非地精泯灭,我也身死,否者他们注定是要在这地下湖底做上千年万年的镇阴封印了。”
    “三郎——”青衣一听这话,登时惊得魂飞魄散,她不自觉推开温玉要朝外走,一面走一面魂不守舍的拔下那姻缘签哽咽道,“三郎——三郎——”
    温玉见青衣心神不守的模样顿时皱了眉头,他一把抓住青衣,劈手就将那姻缘签夺了过来。
    “还我——”青衣含泪怒道,“阿兄你这般心狠手辣,我着实做不得你妹妹,你快把三郎放了,明明他就可以镇住那地精的,明明他可以——你为何一定要折上两条龙来镇地精?”
    “青衣你不懂。”季琦勉强起身劝道,“季厘国原本就食妖的种族,自先辈以来,杀妖无数,罪孽深重,是以我们的后代,一代比一代更艰难。你和温玉体质这般特殊,并全非是母亲是凡人的缘故,多是那流传在季厘国血脉中的因果报应在凡人血里显露出来了。地精并非寻常妖怪,岂是说杀就杀的?一旦杀了那地精,这地方生灵涂尽,届时那恶报尽数都要应在我们头上。你阿兄也是为了全族人考虑,这才想到了这么个以龙补龙的法子。再说了,你也是季厘国人,我们都应了劫,你难道能独自幸免不曾?莫要任性了!只是一个妖怪,原就不是你的良配,日后等解了你体内的荒夫草,时间一久,你也就能忘了他了。你爹爹以往那般喜欢你娘,这么些年下来,他还不是过来了?哪有什么人离不得什么人的,过个十年八年,统统都忘了!”
    “我不懂——”青衣只觉自己做不到季琦所言的那样,什么为了全族,什么因果报应,什么忘记,她做不到,她心头酸涩的几乎要化作一缸泪水酿做的苦酒,苦的她泪落不止,她伸手去够温玉手里的姻缘签,口中哀求道,“还我,阿兄你还给我——”
    “早知如此,我便早早去寻你了。”温玉面沉如水的低声道,“也省的你为一个觊觎你至阴之体的妖怪伤心落泪。你以为那黑三郎是什么好东西吗?他也不过是中意了你的体质而已,倘若你不是至阴女子,他怕是连看都不看你一眼了!”
    青衣伸出的手突然一僵,这话着实有些难反驳,便是青衣自己都曾为此困惑过。
    季厘国人与妖物打斗的声响仍是未绝,时不时还有一两个族人被众人压制住填妖肉的闷哼声。龙湖翻涌的波浪声此起彼伏,更有山川坍陷和地面裂隙的声响隐于其中。
    整个世界都在毁灭,意识到这点的青衣忍不住干涩的笑道:“黑三郎到底是看上我还是看上我这身血肉,如今已多说无益,反正他已经被你害了。只是阿兄,你瞧,你费尽心思,不惜拿胞妹做诱饵布下了这么个局,到头来还是没有用呢!你听,地脉还在塌呢!过不了多久,这个地方只怕就要变成死地了吧……哈哈哈,我以往总怕被妖怪细品慢咽的一口口吃下肚去,又是佯装又是屈从的,担惊受怕的过了这么些年,不曾想如今却是死在这里——”
    “谁说你要死在这里了?”一个熟悉的低沉男音忽然在青衣身后响起。
    青衣话音一滞,她呆呆的看着对面脸色大变的温玉,眼眶一涩,半响才落下泪来。
    温玉的衣袍无风自动起来,脸色发白的他奋力猛扑向青衣,准备将她从那截忽然就从地下冒出来的龙尾前带走。
    不曾想那截龙尾比他更快,呼啦一声就已卷住了青衣。
    勉强用锁链挡住了对方的攻击之后,扑空的他只来得及抬手制止住身后准备相助的族人上前。然后他狰狞着一张脸对着那用龙尾将青衣紧紧缠绕在身体内侧的半人半龙怒道:“黑三郎,你敢动她试试!”
    ☆、147|5.20
    “这话该是我对你说,你再敢打她主意试试?”背抵着一个火热的胸膛,青衣听到黑三郎那似笑非笑的声音就在近在耳侧,“再者她原就是天命定给我的新妇,我的新妇,我为何不能动?我早就听说你们季厘国惯爱牺牲个人,而成就全族,是以族里的女子,无一例外的都做了族人狩猎的诱饵。不过即是你们自己心甘情愿,外人也犯不着计较,只是你们三番两次的拿青衣做笺子,却是有些过了。若不是看在你们和青衣有斩不断的血脉因缘,我是断不会让青衣跟你们呆在一处的。这几日看下来,你竟是连旁人都不如,为了你自己的目的,连亲生父亲和胞妹都算计。今日便叫青衣瞧清你是什么样的人,也免得她日后被你蒙骗。”
    温玉本还是一脸暴怒,待听了黑三郎的话,他不怒反笑起来。
    瞧着温玉那如无懈可击的优雅微笑,心有戚戚的青衣下意识抓紧了黑三郎的手臂。
    黑三郎心有灵犀的搂紧了她,他甚至还低头凑近了青衣的耳朵低声道:“莫怕,他的计划已被我打破了,现在他再动作,也不过是负隅顽抗而已。”
    “你吓死我了——”青衣略带哭意的埋怨道,“我以为你真被镇到地底下去了!”
    “你太小瞧你的郎君了!”黑三郎闻言又是气又是笑的松手将青衣的身体转过来,待瞧见青衣红着一双翦水秋瞳,泪水涟涟的痴痴望着自己,他一颗心顿时都化作了一汪春水。
    “好了,莫要哭了,都是我错了。”黑三郎用自己现出来的龙尾将青衣一圈圈的缠绕起来,他一边呢喃着道歉,一边俯头在青衣的泪眼上亲亲吻了吻。
    青衣闭上眼睛,感觉到黑三郎那滚烫的唇柔软的印在她的眼睑之上。
    这个轻如鸿毛的吻灼如火焰,就像是黑夜中的明月,寒冰里的火光,在瞬间冲破青衣心里的阴霾,叫她终于安下心来。她静静地依偎在黑三郎的怀里,什么季厘国,什么地精,在这一刻,都被她统统忘却了。
    温玉别的尚且可忍,唯独这点不能忍,他握紧了拳头,脸上从容优雅的笑也跟着扭曲了起来。
    “妖怪你休要太过分了!”季琦也是气的一脸都青了,她抖着手指了黑三郎半天,见目无旁人的黑三郎以龙尾绞缠着青衣不放,连个眼神都欠奉,便转头对着温玉跌足吼道,“温玉,你还等什么?快快将那不人不龙的妖怪镇到龙湖底下去!你统共就这么一个胞妹,你就这么看着她被个妖怪迷得团团转吗?”
    “呵呵呵——”温玉垂下眼帘,微冷的笑声瘆的周围一干族人都有些慌了。
    “哎呀二娘你少说两句。”一个族人于妖物打斗中分神劝阻季琦道,“阿郎素来都是有主意的,他为了寻小娘子,不知吃了多少苦,如今好不容易寻了回来,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小娘子跳火坑——”
    “东桥——”不等那男子说完,温玉就沉声叫起了仆从。
    一身劲装的东桥立即出现在温玉面前,温玉一面凭空抓了一根玄色锁链出来,一面低声吩咐道:“招出那群傀儡,马上准备修桥!”
    东桥恭敬的一点头,马上就以指做哨的吹出几声嘹亮的哨声来。
    雪鹰悠远的鹰唳声遥相应和起来,伴随着一阵凌乱的踏步声,周围的魑魅魍魉就越发的蠢蠢欲动起来。
    青衣直觉不妙,不等她睁眼去看情况如何,就觉得身子被黑三郎猛地往外一送。
    她连忙张开眼睛,并不自觉抬头去看黑三郎,只见慢慢向后退去的黑三郎眼中不时闪过几道金光,原本从容不迫的面上也透出几分凌冽之色来。紧跟着一道赤红如火的残影自下发迅速从她眼前掠过,并直直的朝她身侧抽去。
    只听见呼啦一声巨响之后,一个白色的人影灵活的落在了石面之上,然后不等黑三郎再次甩尾攻击,他手下一个用力,却是再度召唤出无数的飞速滑动的锁链,又一次猛地朝黑三郎攻去。
    被黑三郎推出去的青衣于慌乱中想要伸手去抓黑三郎的衣袍,结果却是抓了个空。
    一个人影快如闪电的出现在青衣背后,在落入对方怀抱的刹那,她看到一抹黑白相间的影子呼的一下就与黑三郎撞到了一起。
    “三郎——”青衣霎时瞪大了眼睛,惊恐的看着黑三郎与敌人齐齐往龙湖落去。
    “三郎——”青衣顿时就准备冲过去,可是不管她怎么挣扎,接住她的人都没有松手。
    “放开我!”青衣心急如焚的转过头来,待到瞧见身后的人的脸时,她不觉失声惊呼道,“爹爹——”
    “我险些来迟了。”季父安抚的拍了拍青衣的背温声道,“莫怕,黑三郎特意通知我来护着你,想来他早料到要和你阿兄交手,未免你被误伤,你还是与我一起耐心的等他们回来吧!”
    “怎么回事?”青衣惶惶不安的瞧了瞧那如翻江倒海一般湖面,生怕黑三郎一去不复返。
    “你阿兄……就是太执着了些。等他回来,叫他自己告诉你吧。”季父无奈的叹息一声,然后就再不多言了。
    青衣心知她这爹爹乃是个真君子,便也不愿去为难他。既然无法从别人口中得知真相,那她便只能用自己的眼睛去挖掘了。
    不曾想才几瞬的功夫,周围的情状,又是天翻地覆起来。
    但见不远的地方,被妖物围攻的季琦被族人严严实实的护在中间,在众人与妖打斗之时,她边抬头一脸焦急的望着她和季父,当看到青衣朝她望去的时候,她便举手大声疾呼起来,大意是叫他们过去。
    青衣对季琦心有隔阂,便有些不想看到她的脸,是以她对季琦的叫声充耳不闻,只冷着一张脸将头转向另一方向。
    这回她瞧见的却是一群模样奇怪,动作僵硬的人偶。
    青衣先是吃惊,待到细看,就发现那些个人偶头不对身,手不对足,身上多有接合的痕迹,想来定是那会做人偶的老汉用不同的妖怪尸体拼接起来的。
    这倒也罢了,左不过是尸首堆出来的傀儡,之前在客栈她也是见过的,最叫青衣惊讶的是他们怀里还抱了几个人。
    因如今还是深夜,天空中那轮弯月更是叫群聚密集的魑魅魍魉和恶鬼遮蔽了,若不是大地裂缝里的熔浆以及周围燃烧的草木房屋照亮了龙湖,只怕众人都要摸黑对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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