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醒醒!”
    睡意朦胧时,他感觉胸口一阵钝痛,顿时就惊醒了过来。
    他惶惶然抬头,就见长工们早已整装待发了。
    他们的身后是一堆犹在冒烟的焦炭,用来包裹干粮的油纸散乱的丢在地上,无声的昭示着长工们已经吃完朝食了。
    腹中饥饿不堪,他艰难的咽了口口水,但内心仅存的那点傲气让他不愿开口讨食。因为他只得他们是不会给的,又何必自讨耻辱呢?
    “快起来!”监工头鄙夷的踢了他一脚,继续用言语羞辱道,“一看你这好吃懒做的样子,就知道外头那些人传得话没错了!我呸,还自称文人雅士呢,说出来都丢人!赖在林家吃穿不说,还勾引人家女儿,林家没打死你已经是行善积德了!”
    慕子琪被刺得肺腑一阵绞痛,脸色也跟着青了起来。他喘息几下,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我没有——”
    “快爬起来赶路了!”监工头懒怠听他狡辩,又是骂道,“赶路时就拖拖拉拉磨磨唧唧,夜里又讨嫌的弹琴,要不是你,我们早就到地方了。”
    慕子琪悲愤交加,又不愿如对方那般粗野蛮横,少不得又隐忍了下来。
    一行人赶了半日路,他又饿又困,再加上背着的琴分量也不轻,终究还是被远远地甩在了队伍后面。
    待他好不容易赶上队伍,就发现他们早已架了篝火吃起了干粮。
    他蜷缩在角落里,欲言又止的看着他们手里的干粮。
    一个长工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只能骂骂咧咧的掰了一块锅盔丢给他道:“你也是晦气,路上只顾那把破琴,害得大家的干粮都被你弄丢了一袋。呐,吃吧,这是最后一顿干粮了,明儿起我们得喝风吃土了!”
    慕子琪眼睛干涩的看着地上那块滚了沙土的面饼,手指抖了又抖,终究还是捡起来吃了。
    今夜又是一个晴夜。待得众人都睡了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将瑶琴拿了出来。
    但他不敢弹出声来,只能空悬着手虚弹起来。
    无声的一曲终了之后,他轻轻的抹了一下弦结尾,然后对着瑶琴默默的淌了一滴泪。
    微弱清越的琴音转瞬即逝,睡梦中的长工们毫无动静。他对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自己这般悲哀的境地感慨万千。
    “唱啊,你怎么不唱了?”暗夜中,突然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催他道,“你的声音听起来挺好听的。”
    慕子琪诧异的四下张望一番,却并不曾看见任何人。
    “你的翅膀长的好奇怪。”那莫名出现的声音继续道,“为什么你和我不一样?”
    话音未落,他手下的瑶琴突然就迸出了一阵尖锐的响声。
    他大惊失色,忙俯身抱住了琴。
    被惊醒的长工们对着他破口大骂,最为愤怒的监工头更是操起了一根燃烧的柴火径直朝他怀里的瑶琴砸来。
    慕子琪避无可避,只能下意识转身以身体保护琴身。
    他仿佛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他无力的蜷缩在地上,眼睁睁瞧着对方从他怀里夺过琴,并将它狠狠丢进了火堆之中。
    琴弦崩裂的响声凄厉惨烈,他心如刀割,一时间绝望不已。
    那把琴陪伴了他十五年,那是他过去的遗留和念想,也是支撑他熬过无数艰苦挫折的支柱,在无数颠沛流离和冤屈羞辱的时光中,唯有它依然一如既往的傲骨铮铮。
    他悲鸣一声,霎时如孩童般哭泣起来。哪怕是家破人亡,锒铛入狱的时候,他也依然坚强着站了起来。但如今心灵寄托一旦被毁,他经历过的苦难霎时就如崩塌的高塔,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啧啧啧,看看,大家看看!”监工头厌恶的啐道,“我早就看出他是鼻涕软脓包了!还不如最末等的奴隶有骨气。照我看,当初抬举他的那官大人定是瞎了眼了!亏得皇帝眼明耳亮,早早将他撸下去了。若有他这样的官大人在上头,我们老百姓还不得苦死了。”
    他骂骂咧咧的踹了慕子琪一脚,然后又准备去脱他身上的衣裳:“都说贼改不了偷性,那袋子干粮说不定就是你私藏了!”
    众人一听甚是在理,竟一蜂拥上前来搜他的身。
    慕子琪屈辱不堪,硬生生气出一口血来。待要反抗,那些人突然又如潮水般退后了。
    “他怀里有东西在动!”只听见一个人惊恐的叫道,“妖怪——妖怪啊——”
    他苦笑一声,心道,冤枉他品行不端之后,现在又要说他是妖怪了吗?
    “快——快跑——”众人看见那活物从慕子琪怀里探出头来,更是吓得屁滚尿流,当即不顾不管的逃跑了。
    慕子琪见他们的恐惧不似作假,不觉心中诧异。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就听得之前那声音突然道:“我把你的翅膀抢回来了。”
    他背后一凉,下意识循声低头。
    在他的怀里,一双诡异的大眼睛正死死的瞪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抱紧我!
    ☆、第253章 知音2
    青衣靠在窗边,看着蛮牛与高师傅在涂滩上来回忙乎。
    沉闷的泥浆溅落声接连不断的在涂滩上空回旋,他们断断续续的将一团看不清模样的泥团丢上空地,不过是两个时辰,便已堆出了一座小山。
    胡嵇披着雪色的毛斗篷坐在房檐之上,狐火在他的周身环旋几圈之后,猛然朝着那堆积成山的泥团扑去。
    群妖交头接耳的在客栈完围观,当那烤肉一般的香气飘散过来时,他们便跃跃欲试的上前去了。
    “大灾后必有蝗灾,虽然凡间多发此事,”黑三郎走近青衣,神色凝重的说道,“但这回又有点非比寻常。”
    “因为这次的蝗虫都是妖怪?”青衣揣测道,“那个死婴……不,那颗虫卵,怎的看起来像个婴孩儿?”
    “末等虫蚁之流,再怎么修行,也难脱本质。”黑三郎若有所思的敲了敲窗棱,而后神情一转,却是严肃道,“但妖怪修行,三分苦修,七分机遇。此番历经数年天灾之后,又恰逢三途之地灵脉大动,因缘巧合之下,怕是有飞蝗化形成功了。”
    “化形后又如何?”青衣不明白黑三郎的言下之意,按说妖怪没有不修行的,天下妖怪万万千千,总会有那么几个修炼成功的,但这次不过是一只蝗虫,又为何能令他们这般在意?
    黑三郎轻轻牵起青衣的手放在自己的怀里。
    青衣看着他盖在自己手背的手,他们的孩子在他的衣服下散发出灼人的热气,烫的她手心微微的疼。
    她眨了眨眼睛,不解的看着他。
    “天生万物,有阴有阳。阴阳交汇融合,方可诞育子孙后代。”黑三郎微笑道,“逆而推之,繁衍之后,方能传递阴阳,世间万物方可延绵不绝。凡人和修行有成的妖怪尚且不能摆脱这样的轮回,试想那末等虫蚁之妖又如何能违背本能?”
    “繁衍生息也并无错处。”青衣犹有疑惑,只能迟疑道,“你也说蝗灾是常有之事,又何至于你们都这般紧张?”
    黑三郎嗤笑一声道:“只是寻常的蝗灾我自然是见多了,但是此番不同往常。能产下婴孩儿一般虫卵的飞蝗必是已经化形成功了。且,这般修为较高的飞蝗,每次繁衍必要产下数千数万颗卵。虫蚁修行同我们不同,他们浮生短暂,出生不过月余便要开始寻找配偶以行繁衍天职。飞蝗更甚,一旦飞蝗成灾,非食尽万物不可终结。未免千年前的灾厄再现,我们须得防患于未然。”
    说着他熨帖着青衣的手温柔的摸了摸蛋道:“我可不愿你和孩子在那等贫瘠荒芜的难世里为吃食发愁。”
    青衣听得心头一暖,便不自觉依偎到了他的怀里。
    两人静静相拥片刻后,她猛然回神,又抬头问道:“那你们现在是准备做什么?”
    “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有几只飞蝗现世,也不知道又多少飞蝗卵埋藏在地下。”黑三郎淡淡道,“为今之计,自然是趁虫卵尚未孵化之前,找出多少杀多少了。”
    青衣听得一阵凛然,她能看见那些客人正一手捡起一个烧糊了泥团用力砸开,然后面带喜气的低头大嚼特嚼着烧熟的虫卵。
    被闷熟的虫卵有的还是一颗长卵的模样,有着则已经长出了手脚和翅膀,若非今日遭此一劫,它们许明日就可破土而出了。
    青衣看的甚是触目惊心,待要叹息,又听得黑三郎冷声道:“你无须为它们介怀,妖界无悯,怪只怪他们时运不济。”
    慕子琪只觉浑身的血都要凝固了。他喘着粗气,一双眼瞪得老大。当那妖怪似的可怕婴儿用了自己细弱秸秆的手攀住他的衣襟向上爬行的时候,他恨不得自己立即就昏死过去,也免得面对更为惊悚可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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