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修的乳名,唤珠玉。”贺觅说道,“与我哥哥一样。我想要他的人生圆满无缺,连爱也是圆满无缺的。我哥哥……从未拥有过这样的圆满,说到底,是我不忍谦修,也踏上我哥哥走过的路。十几年来,我都在为谦修铺着一条平坦的路,我希望他能拥有圆满的妻,圆满的日子,最后抱着一角也不缺的圆满誓言安详阖眼。”
    贺觅问五皇女:“殿下,你……能吗?”
    五皇女没有回答。
    前不久,二皇女的婚旨下了,一下就是双份。不仅定了冯家的幼子,也还添了个钟家的儿子。
    无论是谁见了二皇女,都道一声恭贺双喜。她自己虽也诧异皇帝如此安排,却并未拒绝。
    皇家从未有过只有一人的先例,即便是个目盲的皇女,也会有越来越多的侍人。
    贺觅说道:“这条路,我走过,我知道坚持下来有多么的不易。如若殿下不能……谦修,就请殿下放过吧。我不会让他到皇家去……我哥哥走的是条破碎的路,我不愿意我的儿子,也和我哥哥一样,被逼无奈,不得已走上这条路。”
    “五殿下通达睿智,我想,我的这些放肆大胆的话,殿下若不喜……应是能当没听过。”贺觅叹息。
    沉默许久,五皇女起身,恭敬一礼。
    “贺少卿的话,容我想想。”
    她没有立刻回答,策马回了宫,把自己关在殿内发呆。
    三日过后,她去了清宴宫,吃了两碟莲子酥,看着贺玉侍弄花草的背影,似是带着挥散不去的寂寥。
    她猛地起身,下了决心。
    她找了襄君。
    “我喜欢贺谦修。”
    襄君点头:“我知道。”
    “我要让他做我的夫君。”
    襄君:“嗯,知道。”
    “我是说,就他一个。”
    襄君抬眼:“想好了?”
    “想了三天了。”她说,“为了他,为了玉君父,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我只要他一个。”
    襄君平静道:“知道了,你去与你母皇说吧,说清楚。”
    五皇女转身就去。
    襄君叹了口气,放下书。
    贺玉问道:“刚刚燕儿来跟你说了什么?”
    襄君说:“麻烦事……要为她吹吹枕边风了。”
    那晚,他去了乾元殿。
    皇上笑他热情不减,仍似当年。
    襄君道:“燕儿来跟皇上说了吗?”
    “哦,你说那事。”皇上抓着他的头发,看着他的发丝从指缝流走,笑了一声,翻了个身,“朕说了,等她满十六,就让她离宫立府,到时候朕再把婚旨给她。只是贺少卿家的儿子,年纪还小,朕想起苏少府家有个年纪大一些的儿子,可以先封个侧君照顾……”
    “皇上,她就要这一个。皇上那婚旨,不能下多了。”
    “她才多大,这就只要一个了?”皇帝笑笑,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飘远了,而后,她说,“也不知她像谁……”
    末了,皇帝舒了口气,道:“行吧,朕允她了。”
    庆历二十一年冬,五皇女离宫开府,手中捏着皇帝给的婚旨。
    她奉旨,要等贺谦修两年,等他满十六了,再接他入府。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也不知,能坚持多久。
    第35章 莲子酥
    三皇女眯着一只眼, 拉了弓弦,蓄力后,又松了几分力气,随手放了射出去。
    箭不出意外的, 草草扎在箭靶边缘。
    她收了手, 摘了鹿皮手套, 仆从帮她收好, 又捧着白玉盘, 将白玉盘中的扳指玉戒一样样呈给她。
    三皇女慢条斯理戴好, 打马绕了一圈, 坐回去。
    五皇女:“你不行啊三姐, 还要看我, 我来。”
    三皇女呵呵笑, 没答话。
    四皇女尚且留在场上,一箭中靶后, 回身对五皇女勾手。
    五皇女束好头发,戴上手套, 换了个压手的长弓, 拍马去了。
    七皇女坐得远,坐在最边上,也不与其他人说话,连连打哈欠。
    六皇女披着斗篷,裹得严实,穿得朴素些,捧着个手炉,一脸不高兴地坐着,问三皇女:“三姐是因为什么不高兴?”
    “没啊。”三皇女挥手让仆从们都走开, 自己动手拉高了靴,摆弄着收高袖边的金纽扣,“只是有些烦心。”
    庆历二十二年春,她就离宫开府,有了一位侧君,是吏部侍郎家的儿子,之后又收了两个小侍。
    侧君年纪跟她差不多,可见识少,又不懂她的喜好脾性,她一肚子话,没法说。剩下那俩虽知她的喜好习惯,却也无法真正给与她像样的纾解。
    故而,她不怎么回府,即便是到宫里不方便,她也常常去清宴宫,跟贺玉倒苦水。
    只是最近,她的玉君父心情也不好。
    三皇女说:“你该知道的,玉君父喜欢莲子酥。”
    “嗯。”六皇女点头。
    “最近,宫里头有个司侍家中做丧,说是没了爹。”
    “嗯,那我知道了,那位司侍的父亲是御膳房的,从母皇登基时,就在御膳房做工,负责侍君们的糕点。”六皇女点头,枯瘦的手调整了暖炉的角度,又缩回袖中,说道,“玉君父是发觉,莲子酥的味道,不一样了,对吧。”
    “没错。”三皇女道,“我是吃不出有什么不一样的。但玉君父心中难过,说是吃了多年的莲子酥,从没去感谢过他,这下人没了,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三皇女挽着袖子,又是一声叹息。
    六皇女道:“说起来,这种秋日无边愁绪,虽无法具体言说,却是丝丝缕缕,缠绕不去。”
    三皇女:“你这话说得好,正是如此!”
    她也没什么大的忧愁,出身在这里摆着,自己也没什么大用处,更没什么大野心,朝臣们也不来烦扰,其实日子过得比什么四皇女七皇女的舒心许多。
    可就是这种平顺日子,也还有挥散不去又无法具体言说的愁绪。
    说起来,也不过是,小点心的味道变了,家中的侍君没什么大毛病,却不是很合心,找姐妹们玩耍也无法散心之类的。
    五皇女回来了。
    “四姐杀疯了。”她摘了手套,呼呼喘气,接过茶一口喝干,冲着四皇女喊,“你牛!算你赢!”
    四皇女慢悠悠一笑,道:“老七,过来。”
    七皇女这才站起身,把手递给旁边服侍的小侍挽袖,对五皇女道:“看我给你报仇。”
    五皇女:“哧,杀杀杀,我就看着你俩杀。”
    七皇女跨上白马,优哉游哉挽着弓上场。
    五皇女收了笑,低头也开始摆弄衣袖。
    三皇女道:“这次放水不明显嘛。”
    五皇女:“这次没放水,今天就是没劲。”
    三皇女:“哟,你也没劲了?看来这秋乏,大家都逃不过。你等会儿回哪去?”
    “去跟我父君问安。”五皇女回答。
    “明年,你那一瓢水,就该过府了吧?”
    五皇女纠正道:“嗯,我正君,别叫一瓢水一瓢水的。”
    “不容易啊。”三皇女调侃,“还真没往府里塞美人。”
    “呵,我塞的美人儿还不多吗?!”五皇女瞪眼道,“我塞了一堆的美人!他可说一句不准了?哼,美人的名字,还都是他给取的。”
    她说的,是她的马。
    五皇女玩着玉扣,终于扯断了袖扣上的金线,伤了手,她啧了一声,跳起来叫人请御医来。
    六皇女:“五姐……怪得可爱。”
    三皇女半是自嘲半是羡慕,咬牙道:“她是太聪明,聪明的都不正常了……活该。”
    五皇女问完襄君,拎着一盒糕点出了宫,径直到贺府见她那“待字闺中”的小夫君。
    她来得次数多了,贺府的人也就习惯了。
    “又是要我给你的马取名字?”
    “没有,这个月没看中什么好的。”五皇女道,“怎每次来,你都在家里闷着,不出门走走?”
    “不去。”贺谦修道,“冯元不在,去了他们总要问东问西问个不停,没意思。”
    “冯元?”五皇女想了想,道,“哦,二姐。”
    她左右看了看,大家都识趣,早门外候着了。
    五皇女就拉着他的手,悄声道:“说起他,我要好好给你讲讲我二姐的……趣事。”
    她眨眼。
    贺谦修嘴上说:“五殿下好不正经。”
    而后跟她一起坐下来,眼睛里闪烁着两个字——快讲!
    二皇女家中两位还算和睦,只是再和睦,也会有争风吃醋的时候,真闹起来,只能由始作俑者来哄。
    一个出身高,却相识不久,总是怕二皇女心中没他。
    一个相识久,却出身不正,总是怕二皇女看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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