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白是极不情愿地坐下来的,被何依依抱着胳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自在。何依依却很兴奋,就好像小姑娘踏春时候的样子,差点要蹦跳起来。
    陆一白道:“你知道我从来都是一个人,人多会让我不自在。”
    何依依道:“你从来没有过一个人,你永远都不能体会什么才叫做一个人。我在藕寨的时候才是一个人。”
    这句话很难反驳,如果说一个人在藕寨的画舫上面很寂寞,那么在这热闹的大厅里面手舞足蹈也是情有可原。
    陆一白突然想到了何不理,觉得有何不理在的时候,每一天都是那么充实,而且特别自信,虽然何不理一直在说这只是生意。而离开了青囊阁,自信就好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泻千里。
    陆一白知道自己的武功不如沈渐,更不如黑甲神,但这些人在何不理的面前都不值一提。很可惜,何不理死了,陆一白就像在黑夜里面丢了一盏明灯。而且何不理最后的牵挂是何依依。所以,陆一白第一次见何依依这么高兴,也只好静下心来陪着她。
    丁八爷过来敬酒,夸道:“英雄自古出少年,陆公子年纪轻轻就已经造化斐然,他日必定在江湖上呼风唤雨,侠名远扬。”
    这话很油腻,就好像将东坡肉拌在油鳝糊里下饭一样。
    孟秀才也过来敬酒,夸道:“少侠飒爽英姿,刀法出神入化;潜入虎狼之穴,摘下枭魁首级;此举天下仰风,我等自愧不如;请君莫嫌薄酒,今日一醉方休。”
    江湖上的读书人不多,孟秀才算一个,他不一定是武功最高的,也不一定是文采最好的,却一定是最酸的那个。
    屠烈也来敬酒,说道:“就算你杀了黄帝老子,在我眼里也是个毛头小子,没啥大不了的。只不过他们都来跟你喝酒,我若是不来,好像显得我没有身份。”
    且不管屠烈的人好还是坏,陆一白却对这个说话直爽的人有了几分好感。
    何依依道:“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陆一白道:“如果你不想说,我问了也是白问;如果你要说,我不问你也会说的。”
    “不错,在你去藕寨之前,我就知道他们要在此地相聚。他们说一个男人在江湖上,最重要的就是金钱和地位。等你到了三公庙,这两样你都有了。”
    丘聚密室的一半财富,以及杀死丘聚的殊荣,甚至要被捧诩为第一杀手,这一切 曾经是多少人的梦想。而陆一白却说道:“我在这里就是一个傻子,在金钱和地位的面前也是一个傻子。”
    陆一白很清楚他有自己驾驭不了的东西,金钱和地位都是。此时,他发现比金钱和地位更难驾驭的还有一样,那就是女人。比如何依依非要拉着他坐在这里喝酒,他也无可奈何。
    何依依忖思道:“我初到藕寨的时候,也像一个傻子,不过我很清楚男人需要什么,我相信我的判断绝不会有错。”
    百香楼的辉煌灯火衬在茫茫无边的黑夜里,显得多么微不足道,就像黑森林里的一点萤火。
    同样在这黑夜里辗转难寐的还有沈渐。沈渐已经去了五趟宗人府,却连兴献王爷在不在府中都不知道。
    正德皇帝已经半年没有早朝了,不仅如此,正德皇帝根本就不住在宫中,而是整日夜地在豹房嬉戏游乐。沈渐当然不会去太液池的豹房,因为那是刘瑾的地盘。
    大理寺也是灯火通明。
    高力达道:“皇上才十六七岁,正是好玩的年纪,可恨的是这帮阉党,蒙蔽皇上、祸乱朝政。”
    沈渐道:“阉党专政,祸害匪浅啊。朝中大臣都是敢怒不敢言,可我就是不明白,兴王爷为何不肯见我。”
    兴王爷朱祐杬是宪宗皇帝的第四子,算起来是当今皇上的叔叔。
    “按照旧制,宗人府只不过掌管皇家宗族的名册,编纂玉牒。如今大理寺正处在是非之地的风头浪尖上,兴王爷恐怕要避嫌了。”
    “兴王爷也姓朱,是皇上的本家,他若是出面必定能祛除阉党,力挽狂澜。如今朝中的内阁大臣只剩下李东阳李尚书和焦大学士在苦苦支撑,可兴王爷还是迟迟不出面。”
    “以下官之见,这正是兴王爷的高明之处。李尚书和焦大学士都已经是古稀之年,哪里是刘瑾的对手。刘瑾没有动这二人,多半也是因为此二人年事已高,受不起折腾。而兴王爷却不一样,越是皇帝的本家,就越不能越俎代庖。就算稍有动作,估计也就是前监察御史王良臣的下场了。”
    沈渐微微一笑,说道:“宗人府越是没有动作,那就说明兴王爷正在大动作。”
    为官之道深且远,小道“察言观色”,大道“甄别时势”。
    沈渐取下一件大氅披在身上,说道:“白日里命你准备的一对金碗可妥了么?”
    高力达从屏风后面捧出来一件锦盒,说道:“早已准备妥当。”
    “好,随我去宗人府。”
    “此时三更半夜……”
    “要的就是三更半夜。”
    沈渐来到宗人府,敲得是侧门。一个小公公模样的人提着灯笼,打着哈欠十分厌恶地瞧着沈渐,似乎连厌恶得话都懒得说了。
    沈渐说道:“下官此来不是来求见兴王爷的,而是找公公您的。”
    “哟,看沈大人说的,这可不敢当喽。若是三更半夜地去吵醒王爷,那岂不是连命都不要了么?”
    沈渐拿来锦盒,打开来呈到小公公的面前,说道:“前几次鲁莽,还望公公海涵。”
    小公公瞧见金碗,眼睛立刻亮了,说道:“这都是哪里话,不是小的不给通融,是王爷也有顾虑。这太平盛世的,谁敢平白无故地去惹是非啊,沈大人说是不是啊?”
    沈渐不屑跟着等小人东拉西扯,索性笑而不言。
    小公公自顾言语道:“巧得很,今天王爷在书房的时候,突然说了一句话,说大理寺也只有沈大人有所担当。”
    “如若王爷有用人的地方,沈渐必当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沈大人有这心很是难得,小的必定在恰当的时机将这话传达给王爷。”
    “有劳公公,他日必有重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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