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白没有意外,他很清楚失败的下场,死在自己的手里总比被别人杀死好。陆一白知道这一点,鼠先生更知道这一点。他们都知道,有的时候死也是一种奢求。
    孟秀才当然是来救陆一白的。
    在密道的出口,陆一白瞧见了四大金刚其中两位的尸体,而且在尸体的表面上并没有致命的伤痕,亦没有中毒的迹象。陆一白不仅对孟秀才刮目相看。
    不远的一处荒僻所在,早就有一辆马车等在那里,赶车的是一位须发全白的老汉,正佝偻着身子蜷在车辕上抽旱烟,瞧见孟秀才和陆一白出来,连忙远远地招手。
    孟秀才从怀中掏出来一锭银子丢给那老汉,说道:“柳老丈,若将马车赶得平稳些,另有重谢。”
    柳老丈喜笑颜开,将银子揣入怀中,甩了一个响亮的哨鞭,说道:“先生放心,我可是三十多年的车把式,就冲这锭银子,老汉我也要拿出十二分的本领。”
    马车跑起来,果然十分地平稳。
    眼见脱离险境,陆一白也长舒一口气,冲着孟秀才深鞠一躬,说道:“有道是大恩不言谢,先生救命之恩……”
    孟秀才摆摆手,说道:“那些糊弄鬼的客套话,说来有什么用?这里有酒有肉,先填饱肚子再说。”孟秀才就好像变戏法一般,从坐凳下面摸出来几包熟肉,还有两坛子酒。此刻的秀才竟然不酸了。
    酒可以不喝,肉却是难以拒绝。陆一白折腾了一天,滴水未进,早就饥肠辘辘,可捧起眼前的饭食却难以下咽。
    孟秀才抿了两口酒,见陆一白惦着吃食无心下咽,不免笑道:“罢了,罢了,看来我不解开你心中的疑问,你也吃不下去,我就好人做到底,先告诉你吧。”孟秀才擦了一下满是油腻的双手,喝了一大口酒清了清嗓子,又道:“不是我要救你,是有人求我来救你的。”
    “是谁?”
    孟秀才瞥了陆一白一眼,说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可别那老夫我当傻子。书上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今君子落了难,淑女自然是坐卧难安了。”
    “你说是何依依?”
    “除了她还能有谁?真不知你小子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能让人家小姑娘对你这么牵肠挂肚。”
    无论谁听到这样的话,都会觉得暖暖的,可偏偏陆一白并没有,他知道何依依对他好,可他始终捉摸不透何依依的心思。他不知道何依依为什么要来三公庙,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央求孟秀才来救他。甚至,陆一白根本都不知道何依依和孟秀才之间的关系。从那天在百香楼的情形,貌似何依依跟孟秀才也是初次相识。
    陆一白发现自己仍然是一个傻子,看不穿这世间纷纷扰扰。与其这样食之无味,倒不如在深山里面与野兽为伍。
    孟秀才又笑了,说道:“小兄弟,据我所知,还没有人能从三公庙的地牢里面逃出来过。你既然能虎口脱险、大难不死,为何还闷闷不乐啊?”
    “实不相瞒,从头到尾我都如堕雾中。很多事情我想不明白。”
    “小兄弟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可一一说来。”
    “我想不明白在你们眼中如此公正的泰山,竟然不闻不问就要置我于死地?”
    孟秀才哈哈一笑,说道:“世上没有绝对的公道,但有绝对的权威,泰山就是绝对的权威。泰山的名气很大,名气大的人就要有很高的姿态、要有很大的架子。所以,他们巍峨如泰山,而你渺小如草芥,他们要杀你,何须理由?又有什么人会在乎那个理由呢?”
    “我也想不明白,先生为什么要救我?”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是何姑娘央求。”
    “先生跟何姑娘是旧相识?”
    孟秀才摇头道:“萍水相逢。”
    “那一定是应允了先生足够的好处了?”
    “难道我就不能为了正义和公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么?”
    “正义和公道?”陆一白笑了,“试问,这世间又有谁能跟泰山比‘正义’和‘公道’?既然先生肯为我得罪泰山,也就绝不是为了正义和公道。”
    孟秀才哈哈大笑,“爽快,既然小兄弟是性情中人,我也就直说了。实不相瞒,单凭我一个人的本事,想要去三公庙的地牢里救人,还差些火候。况且此事九死一生,就算给我一座金山,我也未必应允。”
    “那么何姑娘一定是应允了先生一件用银子买不到的东西了。”
    “不错,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件东西的确是用银子买不到的。”孟秀才抿了一口酒,从车窗向外张望了一眼,又掏出一锭银子抛给柳老丈,喊道:“前面有一片柿子林,就在那里歇息一下。劳烦老丈道附近集市买点吃食,沽两坛好酒。”
    柳老丈接了银子,更是乐不可支,连连称是,急急忙栓好了马车,乐颠颠地去了。陆一白明白,孟秀才想说给他的事情,不想让第三个人听见。
    眼见柳老丈走得远了,孟秀才才道:“我这半辈子浪荡江湖,无牵无挂,可只有一件事情久久不能放下。我年轻的时候闯荡江湖,结识了一个仇家。那时候年少气盛,我当着众人发誓一定要亲手取他的首级,可后来才发现,就算我再苦练五十年,也绝不是他的对手。从那以后,我就隐姓埋名,再也不敢提‘妙手书生’的名号。曾有几年,我整日里买醉涂鸦,别人问我的姓名,我没脸再提,只说姓孟,故而别人就以‘孟秀才’相称。”
    陆一白更不解了,“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在遇到你之前,这件事情我想都不敢想;可遇到你之后,我突然改变了我的想法。我且问你,丘聚的武功比你如何?”
    “丘聚的武功已至臻境,高我十倍。”
    “既然你能杀死丘聚,我如何不能手刃仇家?”
    “先生想要让我帮你报仇?”
    “如若需要别人帮忙,又怎么会叫‘手刃’?我要凭我一己之力,先修战书至仇家那里,言明半个月之内,取他首级。如此方可泄我心头之恨。”
    “那先生需要我做些什么?”
    “或许别人不知道,但我却知道。杀人阁传下来一本‘杀人谱’,书中不仅记载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武功,还记载了各种各样的奇妙的杀人法子。你是杀手阁的传人,你一定见过那本书。”
    陆一白连连摇头,说道:“实不相瞒,我从来没有瞧见过什么‘杀人谱’。”
    孟秀才并不介意,依旧微笑着,说道:“没关系,我也知道那本‘杀人谱’是杀手阁的不传之秘,我若直言索取,也未免不近人情。不如这样,你只将那本书借我瞧上一眼,待我找到复仇的法子,手刃仇敌之后就将书还给你。你放心,我绝不外传书中的内容,而且终生不在使用‘杀人谱’中的武功。”
    在江湖上,索要别人的武功秘籍乃是大忌。虽然孟秀才是陆一白的救命恩人,而且也说得合情合理,可还是让陆一白浑身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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