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呢,偌大家业遇到国难,那也是弹指灰飞烟灭,命保住就不错了。
    谢家做的附近买卖多,前朝末年就被人端了锅子败落了。谢俏姑娘出身商门,又没有好嫁妆,就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姻亲。
    怎么办?长大的姑娘就只能送到从前的姻亲家做继室,做妾氏。
    好歹各家帮衬之下,谢家如今有些缓和,可到底祖宗基业丢了,复苏还要看谢俏的兄弟们。
    两个小丫头捧着剥了皮的果仁肉进屋,恭恭敬敬的放到表姑娘面前。
    十一太太想到好事,心里一激动便站起去翻箱子,还打发人去套车,她要舍个大价钱,在这燕京最好的铺子给侄女儿做最好的首饰,最好的衣裳,总不能让人小看了谢家女。
    这位没男人挑剔,就好吃好喝把自己养的圆胖,她站起来滚了几步,又回身拉住侄女的手悄悄说:“心肝,好阿俏,你若真的能入了这门,旁的姑姑不敢保证,你的嫁妆都不必你姑父拿,咱谢家砸锅卖铁,压箱给你至少拿三万贯。”
    谢俏拧了一下帕子不说话,心里更上几分莽勇,有点豁出去了,今晚不成事儿,她便死了算了。
    十一太太想美事儿般的轻笑几声后说:“好心肝,以后你若给三爷生上一儿半女,便是咱谢家祖坟冒青烟,兴家就是眨眼的事儿。你乖,往后若是奶奶吃味儿,不喜欢你,你也不许恃宠而骄,更不能成为六房乱家的祸头子。
    你就把心给我安到踏实地儿,你给三爷生一百个儿,咱九房砸锅卖铁给你养着!只要是我阿俏生的!我也戒了荤腥,下辈子吃斋念佛给你积福……”
    这位说完,还虔诚合掌四处拜了一圈儿。
    想到侄女确定的话,十一太太心里欢喜,抱着侄女对着她脸蛋左右各亲一口,便圆滚滚的出去了。
    这一路,还笑的咯咯咯咯的。
    姑姑走远,谢俏才缓慢的呼出一口气,下意识又去看隔壁的高墙假山。
    她上次娘家去,是舍了一些钱儿学了一些本事的。
    这么小的姑娘是如何生了这样的心思,那就得往远了说了,
    她长到十四,姑姑寂寞,就把她接到身边娇养,在宫家那也是被人伺候着的表姑娘,吃穿花用上上好不说,读的书,手里的绣工,比城里各家小姐那也是不差的。
    宫家六房有了大出息人,宫家得了实惠,便自这一代起,全家上下只要爱读书的,就都会支持,还不分男女。
    谢俏便上了这顺风船,她写的字儿可是被六房老爷夸奖过的,如此他姑父便高看她,还给拨了与宫家小姐们一样的月钱。
    从前,谢俏以为自己过的日子,比起娘家的那些姐妹要好一百倍,那会她是知足的。
    她就安静的等长大,等长大了就让姑姑找个宫家少爷,哪怕是庶出少爷,留在老家那都是当家奶奶,与嫡出并无太大区别。
    可谁能想到呢,还是夏日那会子,姑姑带着她去府城府尊老爷家吃寿酒。
    她早就听说府尊老爷家有个才女姐姐,那位姐姐写的诗文她也看过,其实吧,就那样。
    心里有了攀比之心,谢俏便有了找机会压谁一头的想法。
    可谁能想到呢,她兴冲冲跟着姑姑带着三车礼品去了府尊家,她艳羡崇拜的姑姑却是个坐廊下的。
    是的,被人请进去坐在廊下,跟一群商户奶奶在那边叽叽喳喳还很荣耀的样儿。
    而谢俏这样的小姑娘,她那颗本就纤细的心,瞬间就碎裂了。
    最后,府尊老爷家的席面,她们也是在廊下吃的。
    至于那位作诗写赋不如自己的府尊小姐,她连房都进不去,更不提二门了。
    脸面掉在地上,尊严被践踏,谢俏便入了魔障,她不求富贵,就想要份儿尊重。
    她永远无法忘记,那府尊家传菜的婆子托着大木盘过来,用脚踢她的新裙儿说:“哎哎,姑娘受个累,把这菜往桌上放一碗儿。”
    谢俏木讷的站起,双手从盘子里取了粗瓷大碗装的一碗肉上桌。
    她们这样的人去了官宦人家,竟连人家的细瓷都不配用。
    而从那天起,谢俏便想开了,她就是做妾,也要做六房的妾,不为其它,就只为坐在屋里端着没有豁口的细瓷吃饭。
    十一太太上街花了足足千贯,给自己侄女儿上下买了七八身,这可真是大出血了。
    可她却想不到。这夜谢俏姑娘内里穿着薄纱,熏了一身的香味儿,等到三更鼓众人都睡了。
    人家这也是个胆大的,就悄悄起身出屋,沿着贴墙的假山她就上了墙。
    可,万万没想到的事儿,她才刚攀上去,那墙头竟还坐着一个巧。
    宇文小巧。
    宇文小巧老日子没在燕京出现了,她听了长辈的劝阻,说好的夫妻最起码也得琴瑟和鸣,莫不静好?
    这就是说,必须要学个乐器才能支应这种情景。
    她想了很久就选了萧,主要这玩意做成铜的,携带方便还可以御敌,遇到那碎了她心肝的冤孽,她就能随时拿出来与他静好。
    如此这位实实在在学习了一番,好不容易吹出一首完整的了,她便去寻他,结果不在衙门,不在郡王府,不在亲卫巷。
    又四处一打听,原来又有了新地方躲她了,啧,这小宁脾气也是可以了。
    如此,宇文小巧便在宵禁之后,拿着腰牌找到宫家,坐在院墙上,预备等到天明吹给胡有贵听。
    恩,她才坐了没一会子,便看到身后的院子里来了敌情……哼!她就说么,自己这冤家生的这般好,如何没人来抢?
    可算给她等到了。
    那谢俏上了墙,便看到黑漆漆夜色里,一对大眼白子对她一顿翻。
    攀这墙头本耗尽谢俏一生的勇气,惊恐之下,这姑娘当下就尿了,却不等她尖叫着从墙头掉下去,那鬼却气哼哼的说:“呔!你个采草的瘟货,也不看是谁的人你也敢动!?”
    这宇文小巧绝不是个好东西,真的,她看到这位描眉画眼一身香,直接上脚对着人家姑娘就面门便是一记大脚。
    第158章
    管四儿跟胡有贵半夜就逃离了,甭管那事儿怎么处理他俩面上都不好看,那两位到底是姑娘,宇文小巧没皮没脸胡有贵习惯了。
    可另外一个姑娘,已知她下场不会好,看旁人倒霉落难本就非君子所为,再添油加醋更使旁人不幸,便非人哉了。
    不回避作甚?怒斥宫家没规矩,怒斥那小姑娘竟然肖想自己身……咳,那啥么?
    赶巧手里的兼差忙完,管四儿就住回亲卫巷,连着四个休沐他都没回宫府看看,其实本就对家没有什么情谊,那边亲戚常来常往他就越发不想回去了。
    那头李氏等不回儿子,便带着两个儿媳妇颠颠的来了,这头她们也住过,人到了就简单收拾下,李氏便带着大媳妇任氏到了七茜儿这边。
    她其实嘴挺笨,来了就盯着人家的两个孩子看了好一会子,这才满面愁容的对七茜儿说:“哎,他嫂子,我们家老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枝散叶,好能有个人疼他。”
    七茜儿笑着安慰:“早晚的事儿,好饭不怕迟,三素再熬熬就回来了,咱不急这几天呢。”
    李氏苦笑:“话是这么说,为人父母的,看到孩子不如意,该愁还是愁,就我家里的那些事儿,他嫂子,我家,我家老三都跟你说了吧?”
    七茜儿微楞,眨巴下眼睛摇头:“何事?我家臭头他们几个从不在家说这些,我只当他在燕京住腻想回来了?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什么内情?”
    李氏面露羞愧,可陈家这边在三儿眼里是比她亲厚的人,如此她也不能瞒着,就一股脑的都说了。
    说完她掉着眼泪道:“他嫂子,那姑娘第二天就被送回老家了,不瞒你,我长到这个岁数,也是头回见到这种胆大包天的女娃儿,我,我家这边亲戚确实多,麻烦也多,彦儿最近也不回去,我就像,可是,他,是厌烦我们了?”
    李氏很忍耐,说这话肩膀都是抖的,伸出手想够茶盏,手也是抖的。
    七茜儿看她这般,赶紧上前拉住她的手安慰:“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婶子您快别多想,这样的事儿他见多了,才不会在意呢。我家老幺那心,大的能放十亩山地,您多心了。”
    李氏收了眼泪看着七茜儿,满眼的不相信。
    七茜儿对四月抬抬下巴,四月安静的带着婢仆们下去。
    看没外人了七茜儿才说:“您家那个算是什么手段啊,真不是事儿!婶子可不要忘记,您儿如今在殿前听令,那么大皇宫就那么几个爷们,有些女子与其在那里生熬青春,又靠不到上面,自要想些法子,他们兄弟几个见天遇这种事儿,手段都不知道见了多少了,您家那个攀墙的且不算什么呢,这还只是在外宫。”
    “真的?真没有生气?”李氏拿着帕子抹干眼泪,拉住七茜儿追问道:“我家里惯常乱着,这次又波及到了他,我以为他不想回去了。”
    七茜儿摇头:“您可别瞎想了,早晚都是要回去的。他就是别扭几日呗,谁家孩子不这样?那姑娘做了这样的事儿,又是实在亲戚家的小姐,小七既不能救也不能罚,避开却是正确的,您也说了,您那边乱,他们几个却是最爱安静的,不说旁人,就我家那个回来总爱一个人呆着,他不出声我们都察觉不到这个人。他们又是一起长大的,脾性就都差不离。”
    李氏更心酸:“他也从不跟我说这些,我也不敢问。”
    到底中间从无交集,怕要花上更多的时间,才能慢慢补好人心上的洞了。
    七茜儿没吭气,倒是拐弯说起陈大胜他们经常遇到的事情。
    老刀们年轻有为,又颇得圣宠,又有佘青岭护着,还控制着那么大的衙门,怎么可能无人使手段往上靠?
    那花样多了去了,手段也是多了去了,只他们从不提这事罢了。
    不然回来怎么说?今日同僚送了个我个妾,被我义正言辞谢绝了?
    这话绝讨好不到媳妇儿,说不得害人家日子都过的心慌意乱,就什么都顾不得成日就想这事儿了。
    可陈大胜不提,七茜儿能不知道么,这世上有乞丐的地方,便有七茜儿的耳目,她知道了却也不提,就心里美滋滋的加倍对陈大胜好呗。
    那一个个很是洁身自好了,咳,主要是抠!有钱想买实在肉吃,不想花冤枉钱贴桃花肉。
    李氏在七茜儿这里得到了安慰,想了半天才不好意思道:“孩子,我们彦儿小,又吃了大苦,私心讲~我,他哪怕不回家,我,我想你们多偏偏他。”
    她这一辈子少说这样自私的话,可为了儿子,她偏就说了。
    七茜儿点头:“那当然,他是老疙瘩,不止我们几个做嫂子的,就他几个哥哥,只要得了好东西,肯定都是先紧着他!您不知道,前段时日皇爷得了好马,看他们差事办的好就赏了他们一匹黑白花的,那可是上万贯的好马,从异邦出来的时候有上百匹,这是走一路死一路,到了燕京也就十几匹的意思,我们郡王府都没有呢!那马牵回来,不用说,只要是只有一个的东西,那就是小七的。”
    管四儿过的不差李氏才为难,不说旁个,她家是有钱儿,可管四儿要宅子有宅子,要钱儿人家嫂子早早就给置办了家业,根本不像他两个哥哥,如今拖家带口还在家里伸手拿月例。
    往日他回去,身上穿的戴的,使唤的那些东西,那都是有钱都买不到的,一问他,不是宫里萧娘娘贴补的,就是六皇子给的,要么就是亲卫巷几个嫂子给置办的,就满嘴都是我哥说,我那个哥说,这一看就是被家里惯着的孩子。
    宫府上下是真心想对这孩子好,可你想贴补他点啥,人家也是啥也不缺,这就为难死人了。
    他爹想重新教他读书,他便说,我跟着六爷在御书房读着呢,回头一打听,还真是皇子读什么他读什么。有时候皇爷给皇子批文章,捎带也看他写的东西,还会罚他写大字。
    这要如何是好?如何去暖?
    李氏想坐下跟儿子说说话,交交心,偏偏母子坐下,便相对无言,你熟悉的他不熟悉,他知道的你这辈子不可能知道。
    憋的狠了,做父母的就只能每次见他走,至多可怜巴巴说一句:“儿,你要好好的啊。”
    他也应你,可看那个样子,是不会放到心里去的。
    想到心里的这些为难,李氏眼泪就扑簌簌掉,七茜儿看她有些伤心脉,便拉住她给她顺气。
    好半天李氏才缓和过来,就咬牙切齿的说:“我只恨我是个傻子!怎么就把他丢了呢?”
    说完又掉泪。
    任氏跟婆婆最久,看她难过就过来搂住她安慰,好半天儿也是很难过的对七茜儿道:“您不知道,我才嫁进来的时候,其实也回娘家埋怨过这边规矩乱,成日子这个亲戚又那个亲戚,偏我公婆从来不生气,凭哪回都是满接满待,生怕一点儿不好。”
    李氏从未听过媳妇抱怨这些,闻言诧异的看着任氏,任氏却不在意的笑笑继续道:“后我罗嗦的多了,便被我父亲叱骂了,我父亲说,你们这些人就成日子看着表面的恩怨去计较,却压根不去考虑,为何宫家从不跟亲戚计较……”
    任氏有些别扭看看婆婆,看她也是满面好奇,就一咬牙对七茜儿道:“其实是有原由的,我被骂回去,就喊了家里年纪老的仆人多方打听,这才知道我们小六房历来人丁单薄,一直被族里照顾着。
    从前阿祖没了之后,偌大家业竟无半个族亲打主意,不说旁个,只说我公爹,他是老生子,身边也没有兄弟帮衬,族里便不许他出门行商,生怕断了小六房的根儿,就早早送他出去读书了……”
    七茜儿将这对为难婆媳让到炕上,与她们倒茶,又把自己儿子塞进李氏怀里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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