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砚里看到这一幕不知怎么心头一股无名怒火烧了起来,他手中一直捏着玩的木签被一簇火苗裹挟,被他随手一震,凝成锋利的剑意。
    “魔龙,从他身上离开。”云砚里冷冷看着他。
    顾从絮好不容易将闹个不停的相重镜哄好,云砚里这句话出口,相重镜被惊醒,迷迷糊糊地说了句什么,想要抬头看看是谁。
    顾从絮还记得相重镜不想让云砚里看到自己的脸,转瞬化为人身,将相重镜的脸按在自己怀里不让他起身,冷淡地看向云砚里:“我若不离开,你待如何?”
    他这个姿势占有欲十足,几乎将浑身发软的相重镜抱在怀里,俊美无俦脸上全是冷傲。
    世间所有人对真龙来说皆是蝼蚁,就连云中州之人也不例外,这是真龙自骨子里带出来的傲气,睥睨桀骜。
    能让真龙另眼相待之人,只有千年前将自己养大的主人,以及朝夕相处六十年的相重镜。
    虽然相重镜此人可恶至极,但对顾从絮来说,总归是不一样的。
    云砚里心高气傲,自小到大哪里被这个眼神注视过,手指猛地一紧,沉着脸二话不说朝着顾从絮一剑劈了过去。
    顾从絮冷笑一声,根本没把这道灵力放在眼里,他抬手将相重镜的面纱招来,飞快戴在相重镜脸上,而那带着火焰的剑意堪堪到他面门。
    真龙的身体便是最坚硬的兵刃,若说顾从絮在之前还只有一颗龙骨时或许对上云砚里有些吃力,但他这三日将另外一块还残留主人灵力的龙骨炼化后,被压制住的修为回来了一半。
    顾从絮眼睛眨都不眨地抬手,用骨节分明的五指一把抓住那带火的剑意,草草束起的长发被冲势带起来的狂风吹得往后漂浮。
    云砚里没想到他竟然能接住,手指一动,冷然看他。
    顾从絮轻飘飘接住那抹剑意后,手指一丝损伤都没有,还垂着眸看了半晌,似笑非笑看向云砚里:“你们云中州的灵力果然和九州地脉不同。”
    他闭着眸将掌心的云中州灵力吸纳入身体中,之前在御兽大典中松动过一次的元婴封印竟然又有动的架势。
    顾从絮这才终于确定了,云中州的灵力的确能解开相重镜的封印。
    想到这一茬,顾从絮将相重镜轻轻放在软榻上,瞥向云砚里。
    他要想办法多弄些云砚里的灵力来破除封印,否则两块龙骨的身体束手束脚着实难受。
    云砚里冷冷看向顾从絮,眸光倏地在眼睛中转了一圈,他似乎瞧到了什么东西,竟然笑了起来:“没想到九州这种贫瘠的破地方竟然还有魔龙存在,且还是一条被封印的困龙。”
    顾从絮对其他人就没有对相重镜那么客气了,他一垂手,五指化为锋利的龙爪,盯着云砚里的眼神几乎像是在看一盘菜。
    云砚里有恃无恐,他抬起两只手指轻轻放在眼睛上,细看下能隐约瞧见那只瞳孔仿佛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水膜片。
    那似乎是件灵器,上面皆是密密麻麻的法阵,运作时连瞳孔都有些泛红。
    “我父尊怕我折在九州,特将「衔听」交给我。”云砚里淡淡道,“衔听不光能为我规避未来片刻的危机,也能让我看清某些……你并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东西。”
    “是吗?”顾从絮眼尾全是冰冷的寒意,阴冷道,“那你瞧见片刻后我将你的头削下来的危机了吗?”
    云砚里大概觉得这句话极其可笑,纵声笑了起来:“就凭你两颗龙骨凝成的身体也想杀我?痴心妄想。”
    顾从絮的爪子一僵,漠然看他。
    那叫衔听的灵器,果然有些用。
    云砚里突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慢悠悠道:“我不光能看出你现在是用两颗龙骨凝成的躯体,我还能瞧见你身上……那用神魂强行固定住的一半生死契。”
    顾从絮瞳孔剧缩,再也听不下去,整个身子宛如离弦的箭骤然冲向云砚里,真龙的利爪狠狠一滑,直接将云砚里那化为剑的小木签直接击成粉末。
    云砚里倒退数步,见这条龙竟然真的打算杀了他,狠狠一甩手将灵剑召出,嘲讽道:“哟,恼羞成怒了?你主人都已死了,你还耗费神魂留下那无用的生死契做什么,当花儿看吗?难道你还妄想着他能起死回生不成?”
    顾从絮耳畔传来阵阵嗡鸣,云砚里那尖酸刻薄的挖苦却像一道惊雷似的往他耳朵里钻。
    主人已死了……
    无用的生死契。
    起死……回生?
    恶龙死死咬着牙,一直安安静静的漆黑瞳孔此时已蒙上了一层血雾,魔瞳森然冷厉,就连那俊美的脸上也逐渐浮现一片片漆黑的龙鳞。
    杀意盈满周遭。
    小凤凰吓得毛都炸了,作为同宗灵兽,能结结实实感觉到真龙身上那让人窒息的威压和愤怒,若是他这个不着调的少尊真的将魔龙惹怒了,恐怕没有好果子吃。
    “少尊!少尊啊,您可闭嘴吧!”小凤凰站在他肩上蹦来蹦去,焦急道,“你没看到他马上要魔化了吗?!把他惹怒了你有什么好处?!”
    云砚里太过自负傲慢,方才被顾从絮挑衅得够呛,能出一口气是一口气,根本不计较后果是什么。
    他双手环臂,冷笑道:“本尊主我高兴,我愉悦,这就够了。”
    凤凰:“……”
    凤凰差点叼他耳朵狠狠晃他的脑袋,看能不能晃出水来。
    那恶龙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若是化为龙身翻江倒海,整个去意宗八成都能被他压塌,更何况是一条失去神智被心魔操控的魔龙了。
    凤凰焦急得要死。
    就在这时,一直安安静静躺在软榻上的相重镜小声嘟囔了句什么,声音细若微闻,顾从絮却听到了。
    他在说:“三更。”
    本来已在魔化边缘的顾从絮身体一颤,瞳孔中的血雾飞快散去,脸颊上的龙鳞也重新化为光滑的皮肤,杀意顿散。
    正等着顾从絮发飙的云砚里微微挑眉,诧异地看着。
    魔化的龙这么容易恢复神智吗?
    第41章 一母同胞
    云砚里并不相信。
    魔龙之所以被称为恶龙,便是因为他魔化后会变成失去理智只知杀戮的野兽,被心魔操控欲望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快恢复神智?
    顾从絮看也没看云砚里,沉着脸朝相重镜走去。
    面纱下的相重镜正枕着小臂,半眯着眼睛看他,不知是还醉着还是已经清醒。
    云砚里见顾从絮满身煞气还没消散,还以为他要伤相重镜,快步上前:“住手!”
    话音刚落,迷迷糊糊的相重镜就从那狭窄的软榻上轻轻一翻身,整个身子摔了下来。
    顾从絮速度极快,一把上前接住相重镜瘫软发烫的身体,眉头都要拧成一团了。
    他心情阴郁,平日里温和的眉眼仿佛如刀锋冰冷,方才云砚里的话让他一时半会缓不过来,但对着相重镜还是尽量不冷着脸。
    将相重镜抱回软榻上,顾从絮尽量语调平和问他:“怎么?”
    相重镜哪怕差点摔下去也不知道害怕,瞧见顾从絮还吃吃笑了起来:“你怎么不来缠我了?”
    顾从絮微愣。
    相重镜应该还是在晕着,手指不自觉地在身下的软榻上画圈,看着顾从絮的眼睛里盈满了笑意。
    顾从絮愣了好一会,耳根有些微红,轻声道:“等会缠,我在办正事。”
    他说完后,唯恐相重镜当着外人的面说出“办我啊”这种虎狼之词,一把捂住他的嘴,道:“你就在这里好好待着,别乱动。”
    相重镜想让云砚里带他进云中州,且云砚里此人虽可恶但不出意外应该是相重镜的血亲,顾从絮就算再暴怒也没想将人给一口吞了。
    顾从絮见相重镜乖乖枕着小臂不动了,才将阴鸷的视线看向云砚里,眸中全是嗜血的杀意。
    小凤凰哆嗦着道:“少尊,你看吧,龙真的生气了。”
    云砚里:“……”
    顾从絮已经不想听云砚里那张欠撕的嘴说多余的话,确定相重镜不会迷迷糊糊自己翻下软榻后,还未收敛的利爪轻轻一拨,利爪相互摩擦,竟然能发出剑刃相撞的金石声。
    云砚里也是个不肯吃一点亏的,见状握紧手中的剑,挑衅道:“来。”
    尾音还未落下,顾从絮已经身形如雷霆般重重冲上前,利爪比剑刃还要锋利,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彻耳畔。
    云砚里手中灵剑不甘示弱,运足灵力抬起,锵锵两声碰撞,利爪和灵剑相撞,竟碰撞出一簇火花。
    短短几招交手后,两人错身而开,一旁书架被直直切成五段,轰的倒塌。
    云砚里养尊处优,虽然对战无数却从未和恶龙交手过,那真龙身上的威压竟然能让人类修士也隐隐发憷。
    “得速战速决。”云砚里头一回产生了危机感,握紧灵剑,狠狠一别,打算快些结束,否则对上身躯强悍不知疲倦的真龙,他很吃亏。
    好在现在的顾从絮没有魔化,还好对付一些。
    念头急转间,两人浑厚的灵力已经再次交锋,魔龙的人身虽然高大,但身形却灵敏如鬼魅,云砚里一个失神的机会,竟然捕捉不到他的身影。
    周围一片死寂,只有相重镜指甲在软榻上轻轻画圈的声音隐约响起。
    云砚里警惕地看着周围,顾从絮已不知什么时候凭空消失了。
    顾从絮也想快些收拾他,等到云砚里背对着他的一刹那,真龙再次凭空出现,利爪闪现一抹寒光,冷冷朝着云砚里劈下。
    云砚里反应极快,飞快转身,但顾从絮的利爪已经到了眼前。
    云砚里眸中的衔听法阵倏地疯狂运转,在那微缩的瞳孔中,他瞧见魔龙几乎转瞬便到他面前,利爪挥下,从他脖颈处直直滑到腰腹,留下五道深可见骨的鲜血。
    鲜血留了一身。
    衔听运作只是一瞬间,云砚里窥见刹那后的未来,甚至来不及去将触手可及的灵剑抬起,脑海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一圈结界转瞬出现在他面前,将他整个身子囫囵裹住。
    凤凰尖啸一声,化为翎羽华美的原形,朝着冲过来的顾从絮吐出一口凤凰火焰。
    相重镜正歪着脑袋迷茫地敲着两人交锋,在他颠倒摇晃的世界中,那两人仿佛是在玩过家家一样,动作慢吞吞的,仿佛放慢了无数倍,根本见不到任何刀光剑影。
    他只看到有一簇火焰似乎要烧到顾从絮了,有些呆呆地想:“不是两个人打架,怎么还有外援的?”
    相重镜屈指轻轻一点,两簇幽火也冲了上去,轰然一声巨响,拦住了凤凰火。
    火星子碰撞,仿佛流星坠落,簌簌落到地上。
    伴随着外面一声旱天雷,火焰熄灭后,顾从絮长身玉立,黑色宽袖垂下,手中的利爪堪堪穿破那如乌龟壳似的结界。
    云砚里瞳孔几乎缩成一个点,怔然看着自己眉心半寸处悬着的龙爪。
    这道结界是他的护身禁制,这么多年云砚里还从未遇到过这种被直接戳破禁制的时候。
    顾从絮站在他前方,明明利爪还再进一步刺穿他的灵台,他却好像算准了距离,半寸不多半寸不少。
    仿佛在故意羞辱。
    不对,他就是故意羞辱。
    云砚里瞪着顾从絮,恨得眼圈红了,他一边觉得耻辱,一边又后知后觉冷汗浸湿了后背。
    这是天之骄子云中州少尊主这辈子输得最惨的一次——连上次对战相重镜,他都没这么狼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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