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还小,奉军没有入关,父亲带着我们驻扎在奉天,他忙着东征西伐,南征北战,我和大哥已经进了讲武堂。”
    荣音听着很是惊奇,“你们那时候才多大,就进讲武堂了?”
    “大哥十岁,我不过八岁。”
    荣音抬头,“这么小?”
    段寒霆垂眸道:“那时候还没正式成为一名军人,只是太皮了,在家里闲不住,天天带着弟弟们出去打架,惹是生非,母亲那时候忙着做生意,也没空管我们,惹了祸便攒起来,等父亲回来秋后算账,后来可能惹的祸实在太多了,父亲打也打够了,便干脆把我们丢进了讲武堂,跟着新兵一起训练。”
    他调整了一个姿势,把荣音往怀里圈了圈,“那时候讲武堂还没有形成规模,不过就是个草台班子,当时的教习师傅姓关,我的一身武艺也是他教的。”
    荣音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事,“那位关师傅,是不是也是阎三的师傅?”
    “嗯。”
    段寒霆眼眸暗了暗,“这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我不打岔了,你继续说。”
    荣音才不要听阎三的事情呢。
    “进了讲武堂,父亲有心让我们吃吃苦,便特意嘱咐关师傅不许给我们优待,越严厉越好,关师傅本来也是位严师,没少折腾我们,我和大哥便跟师傅斗智斗勇,日子过得也热闹。男孩子小时候都皮,每天一张开眼就好像有用不完的活力,练功也没觉得有多苦,就是藤条上身的时候,被汗水煞着是真疼。”
    荣音听着,心里悠悠地叹,都是被打大的孩子啊。
    男孩女孩的感受力真是不同,她也是吃鞭子长大的,到现在都觉得疼煞,学医的过程也是苦不堪言,没想到段寒霆竟然说不觉得有多苦。
    真是皮糙肉厚啊,她暗暗腹诽。
    “后来呢?”
    “后来,兴许是我和大哥太能闹腾了吧,我长到十岁那年,关师傅就不教我们了,当时父亲还以为是我俩把师傅气走了,拎着马鞭要我们跪下给师傅赔罪,我和大哥见师傅要走,也慌了,跪下认错的时候师傅把我们扶着来,笑着跟父亲说,不是他不想教,而是教不了了,我和大哥可以出师了。”
    荣音惊讶非常,“两年,就出师了?”
    她学医到现在,博士都考出来了,还不敢说出师呢。
    段寒霆眉梢轻扬,有着少年般的骄傲和自信,“当时那一拨新兵,小的十六七,大的二十几,没有一个打得过我们的,我和大哥年少轻狂,都有些独孤求败,打遍军营便出去跟土匪打架,那时候真是不知道哪来那么多力气,也挨过揍,但更多的时候是揍别人,武功也是在这样一次次的打架中增长起来的。”
    荣音又有了一个问题,好奇地看着他,“那你跟大哥,谁的武功比较厉害?”
    “不知道。”段寒霆实话实说。
    荣音挑眉,“没打过?”
    “一来我俩联手打别人的时候比较多,二来家里长幼有序,我不会跟大哥动手,真要动起手来大哥也会让着我。”
    荣音了然地点点头,有些心疼地看着他,“你们那时候,感情一定很好吧?”
    段寒霆沉默片刻,低低地“嗯”了一声。
    继而闭了闭眼睛,仰头叹道:“那时候……是真的很好。”
    都说小孩子的感情最亲近,也最可贵,因为孩童时期最简单,没那么多凡尘杂念,勾心斗角。
    她有时候回想起和荣淑荣玉的小时候,偶尔也会闪烁过几个温馨的画面,那时候虽然彼此之间也会争宠,但无非就是争一块糖果,争一件新衣服,争父亲比较疼爱谁,若没有大人之间的那些争斗,或许她和荣淑荣玉甚至荣韦也不会闹到如今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亲姐妹反目成仇,自相残杀。
    “那……大哥的腿,又是什么时候,因何伤的呢?”
    段寒霆睁开眼睛,眼底有星光在闪烁,“那是关师傅走后的事情了……”
    那时,他才十岁,段沉渊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他们当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快快长大,可以跟着父亲和各种叔伯上前线杀敌,建功立业,那时候不懂党派之分,只知道奉军死了很多的兵将,都是所谓的“敌人”杀死的,每次看到他们的尸体被运回来,他和大哥的眼圈都会红好久,和其他的兵哥哥们一起把死去的战士埋葬,再看着新一批士兵奔赴战场。
    功业都是一堆堆白骨累积起来的,但当时他们不懂,只有一腔悲愤,想要为死去的亲友们报仇雪恨。
    “那时候终究是太年幼了,以为自己很厉害,读了几本兵书就以为自己大将军了,却不过是赵括,纸上谈兵而已。”
    段寒霆自嘲一笑,年少轻狂,总是要摔跟头的,只是这个跟头摔的,太狠了。
    那时段大帅正在和一群马匪谈判,想将他们收为己用,编入军中,扩大势力,然而马匪头子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占山为王自由惯了,不想当兵过刀口上舔血的苦日子,最重要的是当山大王当惯了,怎么能屈尊于人下呢?
    便负隅抵抗,双方僵持不下。
    段沉渊急于立战功,觉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段寒霆也想要助奉军一臂之力,只是当时觉得计划不够周密,想再观察两天形势。
    就这样,兄弟俩产生了分歧。
    段沉渊觉得段寒霆胆小怕事,讽道:“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这次马匪一旦剿灭,父亲便又立下一功,咱们奉军名声大噪,入关指日可待,你是嫡子,父亲入关后你就是少帅,坐在家里便能坐享其成,又何必跟我去冒这个险。我跟你不一样,我是庶子,想要父亲青睐于我,便只能靠战功,所以我非去不可。”
    “当时父亲在奉天炙手可热,人人都巴结着他,说只要入了关便是皇帝,无论是军中还是家里都开始谈论嫡庶的问题,大哥也因此上了心。”
    段寒霆低低地说,“我是嫡子,当时并不觉得嫡庶是什么问题,大家都是骨肉兄弟,何必去在乎那么多,可是有些东西,不是你不在乎就不存在的。”
    荣音道:“嫡庶关乎出身,而出身原本就不是个人能够决定的。很小的时候阿娘就告诉过我,虽然我是庶女,但并不代表我天生卑贱,人决定不了自己的出身,但可以决定自己的未来,所以我很小就想通这个问题了,不管荣淑怎么在我面前拿乔,不管外人如何拿庶女的身份羞辱我,我都没觉得我低人一等。”
    “你有一个好娘亲,从小就教给你自尊自爱,可很多人并不像你内心这么强大。”
    段寒霆眼眸微微眯了眯,“大哥是父亲的私生子,父亲和母亲成亲之后他才来到家中,那时我已经一岁多了,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儿子,父亲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悦,母亲更不用说了,大哥的出现对她而言简直就是晴天霹雳,更别说父亲后来不顾母亲的反对强行纳了大哥的姨母,也就是二妈妈为妾,此举更是在母亲的心中扎下狠狠一刀,也让他们的关系从那之后就变得恶化起来。大哥从小就格外懂事,也格外要强,或许就是想要证明他也是父亲的儿子吧。”
    荣音点点头,轻叹一声,“可以理解。父母做的孽,伤的往往都是孩子,唉。”
    她猜想,段沉渊之所以把当年的事情告诉她,不过是以为他们都是庶生,她能够理解他,她是理解他,但心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偏向了段寒霆。
    “所以,大哥只身一人去了马匪窝?你没去?”荣音继续问。
    段寒霆摇摇头,“不,我去了。我怎么可能让大哥一个人深入险境呢?所以,我俩当时都被马匪困在了寨子里。”
    “什么?你也被困住了?”
    荣音惊讶之余,猛地翻身坐起,紧张地看着段寒霆,“那后来呢,后来谁去救的你们?”
    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模样,段寒霆轻拧了下她的小脸,道:“还能有谁,自然是父亲……原本父亲还想和他们再僵持一会儿,可一听说我和大哥被他们绑走困在了宅子里,当即就带领孟六叔他们不管不顾地将寨子给平了,马匪头子为了报复父亲,用一块大石板子将我和大哥都压在了下面,想让我们陪葬。”
    荣音心倏然一紧,虽然段沉渊和段寒霆都活了过来,可她想到当时那一幕,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心慌,也预料到接下来发生的悲剧。
    段寒霆双眸沉痛,“我不服输,更不认命,拼命地在石板底下挣扎着,爬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匆忙赶来的父亲,下意识地便喊了他一声,殊不知当时大哥也在喊父亲,只是他原本就被马匪打了一顿,又被石板压的说不出来话,父亲只听到了我的喊声,便带着六叔他们奔过去救我,将石板子硬撬了起来……”
    荣音眼睫猛地一跳,看着段寒霆通红的双眼,艰难地替他说完后面的话。
    “所以,大哥的腿,就这么……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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