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断了。”
    苍茫的夜色下,段寒霆的声音说不出的喑哑,“听到大哥惨叫的时候,为时已晚。”
    过去这么多年,他依然忘不了那日在寨子里,段沉渊的惨叫声,那般撕心裂肺,那般委屈不甘,他的每一声哀叫,都像是对他和父亲的控诉。
    饶是后来遍寻名医,也没能给段沉渊把断掉的双.腿接上,打那时候起,段寒霆一.夜之间变了性情,和父亲的关系也渐渐恶化。
    荣音握着段寒霆的手,努力平复着他紊乱的呼吸。
    她心疼地看着他,“你肯定很自责吧?”
    段寒霆眼睛有些涩,他苦笑一声,“不瞒你说,大哥出事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恨父亲,恨他为什么只救我不救大哥,甚至恨他……为什么要这么风.流,娶了那么多女人,生下那么多孩子,却没有能力去保护。其实,我更恨我自己,如果我能拦住大哥不那么莽撞,如果我能料到大哥在那一头……”
    荣音抱着他,抚了抚他的后背,轻声宽慰,“则诚,这不是你的错。很多时候,我们就是无能为力的,不要太苛责自己。”
    段寒霆长叹一声,说不出话。
    荣音松开他,低声道:“就像阿木尔王爷,他也一直在为波日特小贝勒的病而自责,觉得是他将儿子害成那样的,可我们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都知道那并不是他的错,也不是波日特小贝勒的错,只能说天意弄人,很多事情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而我们能做的,一个是好好活着,一个是努力顾好身边的人。”
    良久,段寒霆在她的轻声哄慰下点了点头。
    其实这些话,母亲反反复复劝过他很多次,想要打开他的心结,可他对于当年之事总是耿耿于怀,拿不起,也放不下。
    见他平静下来,荣音又试探地问,“那,大哥是出事之后,就慢慢变得孤僻了吗?”
    “嗯。”
    段寒霆淡淡应了一声,“大哥残了一双.腿,只觉得生不如死,令他更加悲痛的是那两条腿还是父亲间接给他压断的,为了救我……那段时间,整个段家都是愁云惨淡,我天天跟父亲吵,恨不得把我的腿锯下来还给大哥,闹得家里乱糟糟的,每次吵完都免不了挨父亲一顿打,后来连母亲都看不下去了,也打了我一顿,教训我说这件事不怪父亲,孟六叔也出面调和,劝我,也劝大哥,说当时确实是只发现了我一个人,听到了我的声音,并没听见大哥的喊声……”
    荣音很能理解,两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谁的腿断了段大帅都不会乐意。
    可站在段沉渊的角度来看,就是因为他是庶子,不那么重要,也不受父亲重视,才为了段寒霆这个嫡子,而不顾他的性命,害他残了双.腿。
    当年的事情,对于段家父子三人,都是一生不可磨灭的伤。
    从出事之后,这父子三人的关系就变得矛盾而微妙起来。
    段沉渊的伤心、愤慨,逐渐演变成自怨自艾,渐渐将自己从这个家中边缘出去,不再愿意见人,便是后来长大后稍微想通一些了,也只是用温柔的壳子将自己包裹了起来,对谁都是淡淡的,仿佛已经不恨、不怨了,实则那种怨愤渐渐从表面埋藏在了内心,时不时拿出来扎众人一下,自己也跟着疼一疼。
    段寒霆的自责,也让他在面对段大帅和段沉渊时表现成了两个极端。
    对于段沉渊,他是想要亲近而不敢亲近,也跟他一样将自己包裹起来,却是用一个冷漠的壳子将所有人拒之于千里之外,甚至为此和其他几个兄弟也不再亲近,便连对段寒江这个五弟都是冷冷的,只在私下里会透露出兄长的关心;而对于段大帅这个父亲,则变得无比叛逆,总觉得他是导致悲剧的罪魁祸首。
    再加上后来段夫人滑胎,与段大帅和离等种种事情的爆发,让他和段大帅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两父子到现在都是针尖对麦芒,无法好好说话。
    但在荣音看来,在这桩事件里面,其实最难受的当属段大帅。
    没有人挂念他不顾大局,为了儿子的安危不惜灭了一整个寨子,豁出去整支队伍都要把儿子给救出来,而且确实救出了段寒霆。
    救出来的儿子没有感激他,反而怪他为什么为了救自己害了大儿子的两条腿,而大儿子的两条腿也确实是他间接弄断的,对此他难辞其咎。
    亲人之间,总是不习惯感恩,反而有一点问题就会被无限放大,老父亲的心中,想必也是很苦的。
    荣音心中感慨万千,却又不禁疑惑,段沉渊跟她提及这段陈年旧事,揭出他和段寒霆之间的矛盾,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只是想让同为庶生的她感同身受长辈的不公待遇?
    可她即便感同身受,又能怎样呢?
    荣音有些想不通。
    ……
    汪拙言从厨房里拿出酒杯,便见客厅中两个女人在大眼瞪小眼。
    他蹙了蹙眉,看向汪雨菲,“你怎么还不走?”
    “大晚上的,我一个妙龄女子在这荒郊野外,你就不怕我出事?”
    汪雨菲没好气地瞪着他。
    “你来的时候不也没出事?”
    汪拙言话说的一点也不走心,把酒杯放在茶几上,抬眸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冯婉瑜,下一句话说的便很走心了,“你在这,我们约会很不方便。”
    婉瑜:“……”
    现在要是有个洞,她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去。
    丢人丢大发了!
    大晚上的,一个穿着浴袍,妩媚动人的女子湿着发站在门口,任谁应该也不会以为是他姐姐吧,更何况鉴于他过往那种种风.流韵事,她想歪也很正常。
    “呦呵,我弟弟出息了,不仅有女朋友了,还知道跟人家约会了,真是千年铁树开花的盛景啊。”
    汪雨菲说着,还忍不住额手称庆,兴奋地问道:“你们发展到哪一个阶段了,本垒打,还是全垒打了?”
    汪拙言:“……”
    冯婉瑜:“……”
    她小脸一下子红了个彻底,火速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低着头道:“我、我还是走吧……挺晚了,我爸妈见我不回家肯定不放心……”
    婉瑜绕过茶几想走,却被汪拙言一把握住手腕,淡淡道:“一会儿给你家里打个电话就成,又不是第一次。”
    “……”冯婉瑜都无语了,回头瞪向汪拙言。
    这厮怎么在自家姐姐面前一点也不知道避讳,什么都往外说,他就不怕他姐姐回去告诉家里人吗?
    看着汪拙言那一副冷清中又透着傲娇的模样,她就知道,这厮不怕。
    可她怕啊!
    她才刚刚告别一段失败的婚姻,现在就想好好谈个恋爱,之前应付段家那一大家子就已经很让她头疼了,这汪家内宅的人际关系比段家还要复杂……
    她都能想象,如果汪家知道汪拙言在外面和一个离过婚,还怀过孕的女人在交往,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汪拙言拉住冯婉瑜不让她走,却再一次对自己的亲姐姐下逐客令,“你走不走?”
    “好好好,我走,春宵一刻值千金,我懂得。”
    汪雨菲见弟弟真有些恼了,也不再开玩笑,又偷瞄了冯婉瑜一眼,笑了下,踩着拖鞋上楼换衣服去了。
    她一走,冯婉瑜就气得踹了汪拙言一脚,“你疯了?不是说好了地下恋情不能曝光的吗,见你外婆就罢了,这怎么连你姐姐也见了?”
    汪拙言道:“没让她来,我回来的时候她就在这儿了,说是为了躲家里的相亲,总之是个意外。你放心,她不会在家里乱说的。”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婉瑜一副不信的模样。
    汪拙言面无表情道:“因为我手里有她的把柄,她不敢得罪我。”
    “……”
    婉瑜认真地问,“你们真的是亲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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