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凉。”桓羿已经转了回来,拦住了她的去路,含笑道,“往后我一定事事都与你分说清楚,不让你担忧。”
    “殿下的事,跟我说做什么?”甄凉低下头不去看他,口是心非地道。
    “这话就说得没良心了。”桓羿叹气,“我的事,哪一件没有让你过问?现在倒是说起这样的话来了。”
    甄凉低着头不说话。桓羿又道,“总之,再有什么疑惑的地方,就直接开口问我,不要自己多想。”
    她想辩解自己并没有多想,但是这话说得也没有底气。再说,桓羿已经把话说得这样清楚,若再装傻,反而枉费了他的心思。甄凉面上发烫,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不要光是知道,记着才好。”桓羿还不放心地叮嘱。
    甄凉又点头。
    “那……应该不会再生气了?”桓羿这才试探着问。
    甄凉好笑地瞪了他一眼,“都说了我没有生气。”
    桓羿这才舒了一口气,笑了就好。他直觉地认为还有什么地方是自己没理清楚的,但是当下最要紧的是让甄凉不必多心,便也没有多想。
    之后又说到了别的事情上,甄凉顺便将今日发现有人在储秀宫外窥视的事也说了。话题一转开,自然就顾不上这些。
    等甄凉走了,桓羿躺在床上准备入睡时,才猛然醒悟过来。
    甄凉是从他一回来,刚刚碰上面就开始不高兴的。那时她还不知道他在外头做什么呢,按理说,应该开口询问才是,但后来说话,她却像是故意回避,若不是他主动提起,便没有探问的意思。
    她是怎么发现的?
    这个问题,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又不好直接去问甄凉。好容易这事儿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提起来。
    所以桓羿琢磨了许久,终究还是暂且搁置了。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过得十分平顺。甄凉每日到储秀宫去点卯,偶尔才有尚仪局那边的事需要她帮忙。桓羿则每天都出门,跟着那一群纨绔子弟,什么风雅的东西都尝试过了,彼此之间的关系很快亲近起来。
    有了这群人的支持,品香会的声势顿时大了不少,将一场决赛办得风风光光。
    主意还是桓羿出的,他开始频繁进出花楼之后,就由甄凉之前的提议得了灵感。皇帝不让后宫的秀女品香,那他可以让京中著名的花魁们来尝试啊!本来花楼这种地方,也是用香料的大户。尤其是那些花魁们,交接的都是王公贵族、才子词人这样的对象,自然不会用普通的香料。
    将花魁本身的名声,与一款质量上乘的香绑定,对彼此都有好处。
    这个提议一说出来,就得到了所有纨绔子弟的赞同,于是他们就以品香会的名义,赞助了一场花魁赛。
    只是品香会的话,不是喜欢此道的普通人,基本不会感兴趣。但花魁娘子就不同了,便是一辈子难得有机会见上她们一面的普通百姓,也会津津乐道。
    何况京中那么多的花楼,那么多位声名远扬的花魁,之前却一直没有评出一个行首来。如今桓羿他们要做这样的盛事,不单是百姓们翘首以待,就是各家花楼,也知道这是个扬名的好机会,纷纷踊跃参与。
    虽然现在姑娘们的名声已经很大了,但若是夺得这个魁首,那身价立刻就不一样了。
    而且,选花魁本身也是一件很赚钱的事。毕竟游戏规则是,所有人都可以花钱买花票,然后给自己中意的花魁投票,票数每日当众统计。既有噱头又有实质的好处,谁会不喜欢?
    没多久就票选出了十位最负盛名的花魁娘子,桓羿又让她们每人与一款香料绑定,就连代号都换成了香料的名字,听起来竟也十分风雅,很多花魁已经开始琢磨是否要将花名换成这个了。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知道了品香会的存在,更知道最终谁能入选花魁,她所代表的那一款香料,也就成为了品香会的头名。
    大概是与花魁有了关系,这些香料也瞬间名声大噪,订单激增。
    ——固然有人看不上这样的宣传方式,但是高端市场本来就大都被达官贵族开的香料店垄断,桓羿想抢占的是剩下的市场。
    这一通折腾,最后名利双收,品香会圆满结束的同时,跟着桓羿的这一群人,也都赚了个盆满钵满。原本在他们的想法里,品香会这种没人关注的评选,是要自己掏钱去筹办的,谁知竟还能赚钱。
    而有了钱,他们连跟家里说话都更硬气了。
    于是一群人对桓羿更加信服了,纷纷追着他问还有什么好主意。桓羿见状,自然是继续拉着他们给自己帮忙。
    宫外,品香会和花魁赛闹得沸沸扬扬。宫内,持续了数月之久的选秀,也终于告一段落。
    进入终选的秀女一共四十三位,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绝活,桓衍过来参加终选时,见了每一个都赞不绝口,恋恋不舍,曹皇后见状,便提议索性都留下来。
    桓衍还有些不敢相信,生怕她是有什么别的打算。毕竟从前曹皇后对他的女人,可没有那么宽容。虽然也不曾苛待过,但不喜欢是明明白白的。
    曹皇后看出他的意思,不由苦笑,“陛下难道以为我是有别的目的吗?我已经到这个年纪了,只怕很难为皇家开枝散叶,可是此事事关国本,更不能耽搁,多选几个人进来,也就多几分机会。难道我还会跟这些小姑娘计较不成?”
    “是朕错了,皇后一向贤惠大度,事事为朕考虑。”桓衍立刻道歉,“既然是皇后的意思……”
    听听,倒成了她的意思了。
    不过皇后也不在意别人知道了会说什么。她这么贤惠,主动往后宫里添人,总不会有错。
    于是四十三人就都留了下来,张巧娘在其中自然也有一席之地。
    桓衍终选时就十分注意她,总觉得她看着有种特别的气质,有些熟悉,又说不出来是哪里熟悉,但总之是很吸引人的。于是等这些秀女入宫之后,就第一个翻了她的牌子。
    这会儿,无论宫里宫外,多少双眼睛盯着此事,就想知道皇帝会先宠幸谁。毕竟,这第一个总是特殊的。
    所以得知既不是小县主陈瑾,也不是两京出身的秀女,竟然是个江南送来的美人,不少人都暗地里唏嘘起来。皇帝这爱美色的毛病,果然改不了了。
    不过,大多数人也没太将张巧娘看在眼里,皇帝爱美人,但因为先帝的前车之鉴,他也绝不会让美色蒙蔽了自己的想法。历来都是宠归宠,但不会给太多特权,也不会让人影响他的决策。
    然而第二日一早,晋封的旨意送出来,顿时便是一片哗然。
    张氏初封婕妤。
    听乾元宫传出来的消息说,原本皇帝是想封美人的,这已经很夸张了,毕竟下面还有好几级呢。但是因为前面已经有了一个莺美人,倒也不算出格。谁知这位张氏,竟直接跪下说想换个封号,因为不喜欢被叫做美人。
    按理说,皇帝被这么忤逆,应该十分生气,毕竟这太像是不满足,想要更高的位置了。
    照所有人对桓衍的了解来看,他可不像是会纵容这种想法的人。
    谁知道皇帝听了张氏的话,却哈哈大笑,说,“既然美人不够,那就封婕妤吧。”
    轻轻巧巧一句话,又升了一级,距离九嫔之位,就只差一级了。这样的风光,这样的恩宠,都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一时间,所有人都对这位新晋的张婕妤刮目相看。
    而接下来,皇帝不但赐她居住距离乾元宫不远的清凉殿,更是连续三日都宿在她那里,仿佛把后宫还未承宠的四十几个花一般的秀女都给忘了,更是让张婕妤一时风头无俩,几乎盖住了整个后宫。
    ……
    曹皇后自从转变了心态,看丈夫的后宫,就不像是从前那样总觉得肝疼了。恰恰相反,有个没有太多牵扯的人能得到桓衍的宠爱,对她来说不是坏事。
    于是这几日,除了乾元宫的赏赐流水般送到清凉殿,就连万坤宫也送了不少,叫许多人诧异不已。
    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气愤。
    自从入宫之后,一切都跟陈瑾想的太不一样了。
    住在储秀宫里,她跟其他秀女的待遇是差不多的,顶多是可以花钱让宫女们给她行一下方便,换更好的伙食之类,但这并不是陈瑾想要的!
    她一个堂堂县主,本该万众瞩目,出尽风头,可是除了几个因为她的身份围过来的秀女之外,其他人根本不在意她。就连尚仪局那些女官,下面伺候的宫女,也都对她一视同仁,并没有任何优待。
    好吧,非要说的话,也不是没有任何特殊。以她在培训的这几个月里的表现,原本应该是要被刷下去的。但是皇后提笔一勾,她也就留下来了。
    进了终选,留在宫中,她本以为以自己的身份,皇帝一定第一个召幸,得到最特别的待遇。
    然而那个培训的时候就处处都被称赞的张巧娘,却抢走了所有的风头。
    皇帝对她更没有任何特殊,似乎已经彻底忘记了元宵节时看她的那种惊艳。——事实上桓衍也确实是忘记了,对他来说,那只是一个一时兴起的小插曲而已,并不值得费太多心思去记。没有身边人提起,自然很难记得。
    而被陈瑾寄予众望的桓安,相较于推陈瑾出去,他更愿意选择张巧娘。
    毕竟陈瑾出身太好,绝不会愿意受他一个阉人辖制,但张巧娘却不一样,这个女人在他的股掌之间,绝对挣脱不了,这样才能让人放心。再说,陈瑾那个脾气,皇帝就算一时喜欢,也很难长久宠爱,但张巧娘不一样。
    她从十岁起,学的就是如何讨好男人,如何伺候男人。跟其他人比起来,她更懂得男人想法和心态。很多人以为,男人会喜欢三从四德、贤良淑德的女人,这实在是大错特错,这样或许能得到一时的怜惜,但也很容易被忘记。真正让男人念念不忘,能勾起他们征服欲的,是有难度的女人。
    什么时候该若即若离,什么时候该给点甜头,怎么做才能让他将自己视为知心人……这些,都是张巧娘的功课。
    这样一朵解语花,陈瑾如何能比?
    其他秀女也有不忿的,但大都没有陈瑾那么在意。反正只是一时的风头,这后宫,哪里有长盛不衰的花儿呢?
    先帝时倒是有,宸妃宠冠后宫十几年,六宫几乎形同虚设。但这世上,有几个宸妃?
    所以她们无非是要多等一阵子罢了,等得起。
    但是陈瑾等不起了。不单是因为她不忿自己现在的处境,更是因为没有被召幸过的秀女,全都继续住在储秀宫。虽然人数从二百多变成了四十多,但这样的居住环境,从小就锦衣玉食的陈瑾依旧受不了。
    她的这种嫌弃,所有人都能察觉到,所以几乎没什么人愿意搭理她。原本一直奉承她的那几个秀女都被刷下去了,陈瑾成了孤家寡人。
    但她并不在意,或者说,这正是她想要的。
    没人理会她,自然也就不会有人知道她在做什么。陈瑾每天早出晚归,在后宫里四处游走,遇到不让进去的地方,就好奇地打量几眼,没多久,就将整个后宫的格局都摸清楚了。
    然后她走的路线越来越远,渐渐靠近和光殿所在的这一带。
    正当她探头探脑,观察地形时,身后突然有声音响起,“小主,您在这里做什么?”
    陈瑾吓了一跳。这边比较偏僻,走过来后几乎没遇到什么人,没想到会被人发现。但她很快端起主子的架子,转过身训斥道,“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吓我一跳!”
    “小主恕罪。”那小太监立刻低头道,“但那边不是后宫的贵人们能去的地方,还请小主不要乱走。”
    陈瑾眼珠子一转,问,“那是什么地方,为何不能去?”
    小太监道,“越王殿下回宫之后,因为身体不好,住在那边的和光殿休养,因内外有别,就不让人往那边去了。好在那里地方偏僻,等闲也没人去。小主怎么走到这里来的,可是迷路了?”
    陈瑾本本来还在想借口,闻言立刻顺着他的话道,“对对对,我迷路了!你,送我回去!”
    小太监不敢反抗,果真将她送到了御花园,这才转身离开。
    但他并没有去别处,而是回到了遇到陈瑾的地方,站在这里观察了片刻,才转身往六宫局的方向去了。
    ……
    选秀结束,尚仪局大部分人就撤回来了,只留下几个女官在那边负责日常的管理。甄凉自然也跟着回来了,继续在金尚仪的眼皮底下抄写宫规。
    这本宫规本来就很厚,她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到现在都没抄完。
    虽然现在金尚仪已经接受了她,不再需要用这种方式讨好,但甄凉是个有始有终的人,便决定还是从头到尾抄一遍。
    而且这么抄也不是没有用,很多东西,她从前都知道,但要说出本来的依据,却是不能的。但现在,她已经能找到规定在什么地方了,往后再与人争执,只要将这些证据甩出来,必然能省很多事。
    抄完了今日计划的部分,时间不早,她就回去了。
    花魁赛结束之后,桓羿也轻松了很多,回宫的时间越来越早,甄凉自然也想早点回去。
    从六宫局出来,往前走了一阵,拐到通往和光殿那边的路,就没什么人了。又走了一会儿,甄凉突然听到有人招呼自己,四处看了看,才看到藏身在旁边竹林后的人。
    “潘公公?”她记性好,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潘德辉的小徒弟潘顺顺,曾经在冯姑姑那里见过的,“您叫我?”
    “甄掌赞,请过来说话。”潘顺顺压低声音道。
    甄凉迟疑地走过去,这才发现竹林后面竟然还藏着一个小空间,但在外面完全看不见。而从这里往外看,倒是能从竹叶的间隙里影影绰绰地看到一些。
    倒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不必担心被人发现。
    不过她很快就没心思注意这些了,因为她走进来之后,潘顺顺就直接跪了下去,“咚咚咚”给她磕了三个头。
    甄凉吓了一跳,连忙旋步避开,“潘公公,您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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