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掌赞,我师父已经进京了。”潘顺顺爬起来,看着她道。
    甄凉一愣,继而就高兴起来,不过在潘顺顺面前,她自然是不会承认的,“这是好事,但与我有什么关系?”
    潘顺顺却没有绕弯子的意思,“我知道,当日师父能保住性命去凤京,如今能够找到机会回宫,都是托赖甄掌赞的帮助,您不承认也没关系,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我们师徒将来必有所报。”
    话说到这份上,见他已经认定了,甄凉也就没必要一味否认,“你怎么知道?”
    “这宫中的关系盘根错节,有心人想打听,总能打探到的。”潘顺顺道。
    甄凉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他能打探到自己的事,焉知不能打探到桓羿的事?
    潘顺顺见状,立刻道,“甄掌赞,请相信我并无恶意。当日也是在冯姑姑那里见到了甄掌赞,看出破绽,这才能寻到端倪。外面的人不知道甄掌赞的存在,一叶障目,再怎么查也是查不到的。”
    再说,他查到这些之后,也替甄凉遮掩了一番,就更不必担心了。
    甄凉稍微放松了一下,但还是有种很奇异的感觉,一般来说,后宫里的人,行事都不会像潘顺顺这样。有些事自己知道就好,没必要揭破,至于恩情……
    “潘公公既然能查到这些,也当知道,我并不是为了帮你们的忙,只是见有机会,就伸手推了一把。我不是什么好人,出手必有自己的目的,所以你也不必感激我。”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局势更偏向于自己,并不是为了帮人或是救人。
    潘顺顺笑道,“甄掌赞直言快语,但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们师徒承了恩情,却是不争的事实。不过甄掌赞也不必太过在意,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今日过来,其实也只是为了给甄掌赞提个醒。”
    “什么?”甄凉有些意外。
    潘顺顺道,“方才和光殿附近碰到了储秀宫的陈县主,她似乎在打探和光殿,想往那边走。我叫破之后,已经把人送回去了。想着此事不能没有防备,就来提醒你一声。”
    “陈瑾县主?”甄凉本来想问她去和光殿干什么,转念想到这人差点儿跟桓羿定了亲,也就不必问了。
    只是真没想到,她已经进宫成了嫔妃,不去讨好桓衍就算了,竟然要来找桓羿,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难不成觉得桓羿能帮她得宠吗?这么一想,甄凉顿时觉得牙疼。
    ……等等,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皇帝若知道她差点成了桓羿的未婚妻,说不定也会对她感兴趣。
    不过现在想这些都为时尚早,甄凉收回思绪,对潘顺顺道,“多谢潘公公提醒,我知道了。希望你师父回京之后,一切顺利。”
    “借您吉言,希望如此。”潘顺顺道。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突然发现一月份竟然有五个周末,顿时嘴里的零食都不香了。
    第063章 名声在外
    本来甄凉觉得,陈家既然已经决定将陈瑾送进宫里,那就应该在桓衍那边使力,不会再注意到桓羿。
    但是自从陈瑾当真在元宵灯节上出了风头之后,她就有些不确定了。这位县主似乎并不太聪明的样子,做事也随心所欲,根本不考虑后果,她的想法,实在不是甄凉能够揣度的。
    所以听说陈瑾在窥探和光殿,她便立刻警惕起来。
    但最令人无奈的事,纵然警惕,她能做的也有限。陈瑾如今是后宫嫔妃,在没有什么事发生的时候,总不能随意对她动手,但等真的发生了什么,恐怕就来不及了。
    所以她发愁了片刻,还是决定将实情告知桓羿。
    甄凉不由叹了一口气,如果可以,她实在不愿意让桓羿再跟此人有什么牵扯,毕竟这种事情总要避嫌的。
    她怀着沉重的心情往回走,但临近和光殿,听着殿内远远传来的琴声,甄凉的心情又重新变得明朗了起来。这支曲子也是桓羿自己作的,写的是夏日雨后,那种空旷、清新,雨水将整个世界洗得干干净净的感觉,都在琴声里表达得淋漓尽致。
    甄凉站在门外听完了这一曲,才举步进门。
    绕过回廊,转进第二进的东侧院,便见紫藤架上繁花正盛,从顶上一层一层叠下来,像是一挂紫色的瀑布,美不胜收。而这瀑布之下,桓羿跪坐在古琴之后。
    他身着一件素白的宽大长袍,头发大半披散下来,只有一小部分笼在头顶,用木簪固定住,整个人看上去有种放荡不羁的风度,仿佛魏晋名士重生。他左手边是一个小小的三层架子,上面放了一些要用到的小东西,右手边则摆了一只瑞兽造型的铜香炉,袅袅青烟从兽首之中逸出,给这个场景又添了三分飘渺。
    无怪他如今在京城里的名声越来越响亮,纵然琴技普通,单是这副卖相就足够令人喜欢,何况他的琴弹得也很好?
    见到她,桓羿随手勾了两下琴弦,算是打招呼。
    甄凉笑着上前,“殿下的琴艺又精进了。”
    “熟能生巧罢了。”桓羿收回手,从琴凳后起身,笑道,“以前弹琴是陶冶性情,如今弹琴纯粹是应付敷衍,琴艺怎么可能会有精进?”
    “难道殿下在这里弹琴,也是在敷衍人不成?”甄凉反问。
    桓羿便笑了起来,“原本不想弹的,难得今儿天气好,这里的花开得也好。”这样的时光,总让人觉得不忍辜负,一时想不到别的,就只好附庸一下风雅了。
    甄凉走到他身边,在旁边的栏杆上坐下,想了想,说,“殿下实在不喜欢弹琴,也可以把这些风景画下来,如何?”
    她说完,见桓羿一脸莫名地盯着自己,不由有些奇怪,“怎么了?”
    桓羿抬手点了点她,“若不是你看起来真不知道,我都要以为你是在故意促狭了。”
    过来上茶的半夏闻言,便偷偷对甄凉道,“甄姑娘,殿下的画技跟他的琴艺相比,实在是差得远了。这事儿殿下觉得丢人,从来不在外头说的。好在也没人敢要他献技,不至于露了马脚。”
    说是“偷偷”,可两人当着桓羿的面说话,他岂有听不见的?只是半夏并不怕他的冷眼,他便也无可如何了。
    只能对甄凉道,“这些丫头实在是无法无天,必是仗着有你撑腰,我不会罚她们。”
    “那也是殿下宅心仁厚。”甄凉忍笑说。
    她想了想,好像确实从来不曾见桓羿展示过他的画技,上一世没有,这一世也没有,只是甄凉以大部分世家公子的基础功课为标准,总觉得他肯定学过,既然学过,总不会太差。
    却不想,桓羿就只在绘画这一项上,不怎么开窍。
    不过他所谓的“见不得人”,自然也不是一般人的标准。既然学过,也用心练过几年,普通的绘画当然没问题,临摹也可以画得栩栩如生,但就是充满匠气,没有自己的风格,只是依葫芦画瓢而已。
    再说,他可以画得很“真”,但国画偏偏就是以写意见长,他的这种画法自然落了下乘。
    以桓羿的骄傲,不是顶尖的技艺,自然就不必在人前献丑。
    他很快就将这个话题略了过去,对甄凉道,“我见你进来时,眉间似有忧色,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甄凉点头,“方才我回来的时候,潘公公——就是潘德辉的小徒弟潘顺顺,突然拦住了我,说他看到陈瑾县主跑到这边来了,似乎是在窥探和光殿。被他叫破之后,已经把人送回去了。”甄凉说到这里摇了摇头,“但她若是有心,总会再来的,这种事哪里防得住?”
    然而桓羿的重点却不在陈瑾身上,他问,“潘顺顺?他来找你做什么?”
    总不会是特意来提醒陈瑾的事,若果真如此,反而更可疑了。
    提到这个,甄凉也不是完全放心的,“他说他师父今日已经进京了,来谢谢我在其中出的力。好像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我在给冯姑姑出主意,所以认定了此事有我的一份功劳。”
    “看来,这宫里可真是藏龙卧虎,人才无数啊!”桓羿神色莫测地叹道,“不知什么时候,咱们的行事就落在别人眼中了。”
    甄凉也说,“难怪潘德辉把其他徒弟带走了大半,只剩下这个小徒弟留在宫中。看来以后要更小心了。”
    桓羿摇头,“再怎么小心,做过的事情总会留下痕迹,落入有心人的眼中。对方若是藏在暗处,就更是如此了。”顿了顿,他又说,“不过他既然主动揭破此事,想来暂时对我们没有恶意。”
    潘德辉以前是对皇帝忠心耿耿,经过这一番遭遇之后,就未必还是了。
    他身份敏感,桓羿并不觉得自己能拉拢到他,也不会去拉拢他。但是结成松散的同盟,在必要的时刻互相助力,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反正,桓衍身边这种各怀心思的人越多,桓羿就越高兴。
    这对师徒暂时不用担心,桓羿的注意力才重新放到陈瑾身上来,“依你看,陈县主这是要做什么?”
    “那就要问殿下了。”甄凉不无酸意地道。
    “怎么说?”
    “殿下从前跟她的关系怎么样?”甄凉问。
    听说从前小县主经常跟着母亲进宫,她和桓羿肯定是认识的,既然已经到了快定亲的程度,那关系应该很亲近。
    桓羿虽然没有意识到甄凉问这个问题的意思,但还是本能地撇清关系,“我跟她能有什么关系?小时候倒是在一起玩过,但毕竟男女有别,大家喜欢的东西都不一样,等后来年长了,更要避嫌,关系当然一般。那丫头也不知道是不是背后有人授意,有一阵子倒是很喜欢跟在我身后跑,但我从没理会她。没多久宫里就出了事……”
    后面的事,自然也不用再说。
    “那或许是陈县主单方面觉得自己跟你的关系还不错吧?”甄凉想了想,推测道,“她对进宫应该怀有很大的期望,但如今你也看到了,陛下对她并没有任何特别,连张巧娘这样一个没有背景的江南美人都能爬到她头上去,她心里自然不甘。这种时候,说不定会怀念从前,怀念对她更好的某个人呢?”
    桓羿听到前面,还在点头,听到最后一句,汗毛都要炸起来了,“什么对她更好的某个人?阿凉难不成是在说我?那我可就太冤枉了,这殿里那么多人,从前都是跟着我的,你尽管去找人问,我什么时候给过她好脸色?”
    甄凉这才笑了起来,“殿下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桓羿那里还不知道她是在诈自己?他瞪了甄凉一会儿,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啊……”
    “但我的话也不是胡说的。”半晌,甄凉收了笑,道,“殿下觉得自己对她不假辞色,但你终究没把人赶走吧?”
    “那是因为母妃交代过,要对她客气些。”桓羿皱眉。
    “这就是了。”甄凉说,“听说当时宸妃娘娘是想为你们二人议亲,这件事,徐国公主和陈县主想必都心里有数。在这种前提之下,你让她跟着你只是抹不开面子,但说不定在陈瑾县主的心里,已经将这种行为美化成你也对她有意,只是生性骄傲不肯说出来。”
    若是先帝和宸妃没有去得那么突然,这桩婚事成与不成,终究会有一个结果,那也就没有纠缠的必要了。
    可是偏偏就在那个节骨眼上出了事。
    这三年来,陈家应该是早就有了另外的打算,陈瑾也未必依旧将桓羿视作良人。但这并不影响她在记忆里美化过去的事,将自己和桓羿想成一对不能厮守的苦情人。——她的婚事越不顺利,她就越是会这么想。
    这已经与事实无关了,而是一种幻想。
    当时的桓羿是最得宠的皇子,她如果嫁给桓羿,家里帮扶着桓羿登基,那么现在住在万坤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就是她了。
    这种想象,叫人如何能不沉迷?
    当她进宫之后,发现一切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美好,就会渐渐将曾经的幻想当成真实,想要从桓羿这里得到安慰。
    她不是想跟桓羿有什么发展,甚至可能并不是期待桓羿帮助她夺得盛宠,只是……
    甄凉想了很久,才艰难地找到一个比较合适的形容,“可能只是想证明自己依旧有让一个优秀的男性动心的本钱,以此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并且幻想皇帝会为自己没有看出她的好处而后悔吧。”
    桓羿:“……”
    “真的有人……会这么想吗?”他觉得很难以置信。
    甄凉沉默了一会儿,“别人或许不会,陈瑾县主就未必了。”
    在甄凉看来,徐国公主这个当娘的本来就不是什么什么聪明人,只是因为身份特殊,才能够保持两朝荣宠。她出嫁太早,算起来也是为了他们老桓家的江山,再加上太-祖和先帝两位都是比较有人情味的帝王,对她自是格外优容。
    可是徐国公主自己却看不清楚,还真以为自己公主的身份地位超然。
    之前想把女儿嫁给桓羿,跟皇家联姻,就已经够离谱的了。但那时宸妃宠冠六宫,桓羿的前程实在令人动心,陈瑾嫁给他也是正妻,将来说不定是皇后,这倒也罢了。后来桓衍上位,他们还不赶快把女儿嫁出去,竟然想把她送进皇宫。
    真以为陈瑾一个县主的身份,到了皇宫里会有任何优势吗?现在人是进宫了,结果呢?跟他们想象的恐怕天差地别吧?
    徐国公主自己不聪明,教出来的女儿也是一样蠢。
    进了宫,或是不求荣宠,安分守己低调度日,或是争着在桓衍面前表现,努力夺取他的宠爱,这都可以理解。结果她跑来找桓羿,这是什么另辟蹊径的做法?
    一旦被皇帝发现,他会不会懊悔自己没有看到陈瑾身上的闪光点不知道,但是自觉被戴了绿帽子的君王,一定会设法找回面子是肯定的。
    到时候不光是陈瑾自己要倒霉,桓羿也一样。
    皇帝抢他的女人时会很高兴自得,要是知道他在挖自己的墙角,就绝对不能接受了。
    甄凉解释了一番,回过头,就见桓羿似乎并没有在听,而是一脸的若有所思。恰好有一阵风吹过,几朵紫藤花被吹落到他身上,成了一份特别的点缀,衬得他整个人更像是一块精心雕琢的冷玉。
    这让甄凉也不由微微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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