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庄,顾名思义,存钱的庄铺。
    与佛寺的寺库、时人开的当铺以典当、放息、周转钱币为主业不同,这个钱庄以“钱”为主,不以“物”来周转,主要的业务便是吸储与放贷。
    在此之前,从未有人办过类似的铺子,狄丘此处百姓又绝大多数都是山野出身的土鳖,以往日日操劳,家中一年到头未必能摸到几个钱,平日所用要么是自产自销,要么是以物易物,连寺库之类都闻所未闻,更不要说什么“钱庄”。
    好在大伙虽是不懂这些,但都晓得了这铺子是厉大人的舅舅开的,厉大人便是这家钱庄的主子,大人说有余钱可存这铺子,存钱还有息可拿,便是听上去再离谱,百姓也信得过——手上这几个攥出汗来的辛苦钱,不都是大人给的?!
    大人说能存,大伙就存。
    只是百姓们手中那几个铜板,用来花销还不够,又要存粮防饥,能存到钱庄里的,不过是涓涓细流,聊胜于无。
    存款的大头,还是狄丘的司吏管事们,以及护卫、新兵这些有固定粮饷,却被圈在狄丘,无处花用的“公务员”、正兵们,偶尔有几位看好狄丘之地的行商,给供销社下定单后,定金也应厉大人的要求存入了钱庄。
    钱庄有了厉大人出的本钱和二舅支援的私房钱共两千金做底,再有了“客户”存入的这些银钱,便开始试着做小款贷款,这“贷”却不是贷钱,而是“毛贷”,贷予经考察认可的农户几只小鸡、小鸭抑或一只乳羊,待来年以市价回收家禽家畜,或是折钱归还钱庄。
    概因如今在狄丘物品短缺,分配制的“计划经济”占了大头,农户便是贷了钱,也不知如何“以钱生钱”,更无处可买多余的货物,何况这千百年来的习俗,若不是生老病死万不得已之际,一般的庄户人家如何愿意去借贷?那利滚利的各种坑法,吸血吮骨绝非妄言。
    这小额的“毛贷”便是将生发之道交到农户手上,买了畜牧司出产的种鸡种苗,再请技术员手把手地教会养鸡养鸭,以小户散养来补充集中养殖,增加狄丘肉食的供应,丰富各人的嘴巴和肚腹,同时也让一部分人先试着走出温饱之路。
    也因此,放“毛贷”的对象十分重要,要选那勤劳肯干,家中又无大疾苦的人家,否则这家禽家畜放下去,来年怕是血本无归,穷得叮当响的赖皮汉子,吃了卖了鸡鸭,躺倒任打,除了泄愤又能奈何?只是若走到这一步,就完全违背了放贷的初衷。
    如此一来,这钱庄铺子先期工作极多,人手的要求更高,郑锦调研了旬月,又忙了许久做计划,做宣传,拉存户,把自家得力的管事伙计都用上,犹嫌不足,好不容易磕磕绊绊走到了可以放贷的这一步,突然说要走,若不是有什么要事,绝无可能这般轻易撒手。
    郑锦眉头轻蹙,并未直接应答外甥的问话,轻声一叹,只道:“你在狄丘做得极好,只是锥出囊中,必有人嫉,我不在时你要小心谨慎从事,却也不必过于畏缩,”他秀眉扬起,声音清朗而自信,“在这西北的界面上,我郑阀倒还没怕过谁来!”
    厉弦嘻嘻笑着应了,很是赞叹自家阿舅的气概,只这一句豪言,就帮他摇下一树星币啊!那两个通讯器给亏出去的分都快能赚回来了。
    瞧这傻孩子笑得双眼冒金光,郑锦也无可奈何,轻扣了一下阿丑的脑瓜蹦,又说起一事:
    “并州那位驻守的壮威将军朱嵩,你可还记得?”
    “记得,肥如猪,贪如虎!”
    “阿丑!”郑锦温言道,“慎言。言为心声,阿舅却是望你能‘讷于言而敏于行’。”
    看看外甥抓耳挠腮的孩子气,他轻叹了口气,笑道:“罢了,也不指望你做个温雅公子,只须知祸从口出,出言必三思。”
    厉弦嘿嘿一笑,听着阿舅继续叮嘱。
    “上次大哥带你拜见朱嵩,听说此人略有微言,大哥不放心,又放了个管事打探,这壮威将军原不过有些贪心不足,听得狄丘秋收之后,就有些意动。大哥让人打点了这朱嵩身边的几个幕僚,却是起色不大。驻防之兵要出动,必有上命。他若是个循规蹈矩的,自不必怕他,就怕蠢货闷头胡来,找你麻烦,这节不可不防。”
    郑锦谆谆教导,恨不能一言之间将自己的经验都教予孩子,厉弦心中温热如汤,伸手轻轻握住了阿舅的手。
    “我知晓了,人惹不犯我,我必安分,人若犯我,我必痛击!阿舅,你放心,我长大了,再不会鲁莽冲动行事,凡事必三思。”
    郑锦听他这番话,也自莞尔,如何他也这般婆妈起来,哈哈一笑,不再多言。
    “我此次回郑阀,确是有些麻烦事,不过也许是好事,‘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阿丑乖乖待阿舅回来,”郑锦洒脱地挥挥手,又悄悄挤眼笑道:“与仲衡别耍得过了,年纪轻轻要懂藏精养肾,莫待老来空悲切!”
    厉弦哭笑不得地送走阿舅,自己也踏上了为柴密探送通讯器之途。郑阀许是有些小麻烦,但阿舅既不愿明说,他便安心等待,狄丘一地总是敞怀欢迎阿舅的。
    快马加鞭、轻车简从,花了两日赶到安成,厉弦竟也只觉得微有些疲乏,果然电电更健康,如今他日日锻炼不辍,身体虽是看上去不如那些肌肉虬节的壮汉,骨子里却已比一般人健旺许多。
    正一身光鲜,混迹“江湖”四下钻营的柴密探,在住所里见着突如其来的厉大人,倒是被真真唬了一大跳。
    待得厉神仙摒开左右,秘密将那“钢钱”传讯的法宝传授于他之时,柴东城一头冷汗涔涔而下,结结实实趴在地上磕了九个响头,哪里还记得往日心中隐隐“敬鬼神而远之”的想法,自诩厉神仙座下首徒,定为师尊打探各路消息,秘法传之。
    转念一想,咝~这等法宝能千里顺风传讯入耳,未必没有法定能千里观人入眼,他这些日子打探虽是尽心,可那兜里的银钱也花得十分尽兴,这……
    柴东城只觉汗流浃背,下定决心往后一定从俭从廉,再不敢刮公款一丝油花。
    这一趟安成快去快回,顺路的,厉弦也带回了十几个看上去瘦弱老实的流民,塞进车厢里带回狄丘。
    安成的街面上,流民也越来越多,这北边的战事也不知何日是个头,蛮族战罢,臃肥却羸弱的大燕又何去何从?
    厉弦骑在马上,摇摇头,将这对他的而言过于沉重的大问题抛之脑后,且顾好当下,怜取眼前人罢。
    第108章 筑基
    “举!”
    仲衡大喝。
    哨长忙听命吹响尖锐的铁哨音,手中的小红旗上下一挥, 排首排长喝令“举!”
    四排如林长枪瞬间放倒平举, 新兵们个个怒目直视前方, 齐声暴喝“战!”
    “刺!”
    仲校官慢慢踱步,边查看士兵们的姿势边喝令。
    哨长又急忙用哨音和旗语将命令立时传递下去, 一哨百来人,其下又以二十人为一排, 设立排长,再下为什,一什十人, 如此层层传递。
    战场之上杀声震天,士兵很难听清口令,因而一般都是鸣金擂鼓, 以旗帜为号令, 仲衡得了《纪效新书》也并未对传令的方式多作改变,只是借用了厉大人教给的简易“旗语”、“哨语”,让中层和下层士官,从哨长至排长、什长都需要下死功夫记会, 做到上命者号令一出,不假思索地便能正确喝令兵士。
    为了做到这一条,哪怕士官们个个都让神仙大人摸过顶,仲校官的军法板子还是折了好几条, 好容易才让几十个中低层士官个个令出即明,传递正确。
    如今新兵营里还只是千把人, 若是以后实力雄壮,这些士官都将是支撑军队的重要骨架,如何能让仲衡不重视?
    “当——”
    随着营食堂门口一块长铁条被杂役敲响,午饷时刻到了。
    “全体止息,列队用餐!”
    一声尖利的长哨响起,新兵们气喘吁吁地列队,将武器放到指定的地点,再排队进入营食堂,除了偶尔长矛相互碰触发出些声响,没有一个人说话,这都是几个月来棍棒底下抽出来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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