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柠舟的视线在探入门内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变质了, 不是惊恐或者害怕,那双蓝色瞳孔里映照着一种惊叹和欣赏, 就像当初在圣堂里见到那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女人一般,他没有办法控制这种从灵魂深处传来的轻颤和兴奋。
    刚才在外面就听到硬器撞击的声音,那是两把锁的敲击声。苏勤在这个算不上空阔的地方摆放了一座精致而美丽的笼子, 长宽刚好是一间四十平米的屋子可以摆下的。笼子的设计应该是按照提鸟笼的结构, 从最上面的欧式撑蓬到滑落下来的金色丝线,笼子的旁栏是立体又精细的长立方片,上面肉眼可见的雕刻图案。底盘收了两层,一层很厚,另一层只是个虚的托盘,但设计是凸出的花纹,豪华无比。
    笼子的门只有一扇, 和围起来高达两米半的围栏镶嵌在一起, 除了门口的两把锁和金色的锁链, 其他完全看不出突兀的地方。不知是消耗了多少组织精力给他这种β(贝塔)区成员想要的东西,也不知道苏勤究竟是替组织卖了多少命才让上面的人对他放纵至此。
    戏柠舟站在这个巨型笼子的正前方, 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起触碰那漂亮的设计, 而嘴上问的问题却和眼神里写的没有一丝关系:“……两女三男, 都打不过一个瘦弱的研究部?”
    这句话一出,所有被关在笼子里或坐或站的人都像见了鬼一样往后缩,没有半点戏柠舟之前看到的样子, 他皱眉又数了一遍人数, 发现好像不是他记忆里的数据, 那个站在他身边一板凳给他砸上来的人不见了。
    情况,好像有点偏离预计?
    戏柠舟才发现这些人身上的伤痕完全不是一个普通混混就能打出来的,暴露在皮肤外表面可见的淤青,除开他们自己作死弄上的,就是另外一种一受过训练的伤痕。戏柠舟转头朝苏勤偏偏头:“学柔道的?”
    苏勤觉得这个少年真的很有意思。
    如果不是那个“他”被迫在不正常的情况下被逼出来,他也许就真的找不出扭动这个至关重要开关的契机。但尽管如此,苏勤这种在组织里能数上名次的侦查能力,换位思考,他当然知道戏柠舟在没有那段“被替换时期”的记忆时会对眼前的情况有多茫然。
    而现在……
    苏勤面对对方连生理微表情都控制得如此完美的笑脸下,当真有点同情另外那个“他”了,被发现的话,会很快消失吧?
    怪不得在帮他处理他们的时候,都把别人的伤口留在他们各自看不到的衣服下。
    “嗯。”青年没有拆穿这种怪异,他的眼神如同蛇蝎一般朝后探去,让本就处在崩溃边缘的几个人都不由得绷直了身体。
    戏柠舟不是个傻的,那么明显的警告他不可能没看见,但让人比较疑惑的是,在笼子里的那些人似乎更怕他。连他稍微的动作就让这些人紧张到呼吸停止。
    少年在脑子里噼里啪啦地盘算着苏勤会乱说些什么,他顺着自己从前的思维,也觉得那个青年不可能简单地放过他,又趁着他不清腥的时候给这些人灌输什么不可信的思想,导致……
    少年的动作忽然凝固,他金色的短发从耳畔后扫下一丝。
    导致什么呢……
    导致——他们不再相信你,觉得你才是有病的那个?导致苏勤抓住重点,虐死几个活生生的人?导致你没有机会接近他们,没有办法从这里把人救走?
    最后一条别说骗不过别人,他自己本身都骗不过,连善良都差他十万八千里,更不用说这种略带“圣父”的情节。戏柠舟自始至终不过是自私地、虚伪地把存在这些可怜虫脑袋里的看法一直延续下去罢了。
    就如他表面这样——戏师兄向来是个表面温和可亲实际高傲自负的家伙。
    戏柠舟刚想要接近锁的手忽然就缩了回来,那刚碰到锁孔的手术刀也倒回了袖口,他退开几步,再也不控制脸上那些略显病态的表情,带着欣赏的意味打量这个金笼。
    真是搞笑。
    不想改变那种虚伪的外表,不想让闲话和其他扰人心烦的东西传出去或者是不想改变掉这些人眼里一次比一次还要惊恐的变化——那死亡,不就是一种最好的方式吗?
    “就知道你喜欢。”苏勤看到了他的小动作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见对方退开,眼底划过一份了然,打量清楚他的表情,忽然笑开,“啧,小骗子。”
    戏柠舟回头淡淡瞥了一眼苏勤。
    苏勤略微识趣地闭嘴,他那张被活生生撕裂表情的面庞上打着一层恶劣的光芒。苏勤忽然转过身来看着几个人,戏柠舟见此闭上眼睛缓了缓就退到门口靠着,身上却早已因为痛苦和疲惫而满身大汗。
    他一点也不介意这些人会怎么死,毕竟就凭梁仟的那些队员和那个男人完全不想管的态度,现在还在手忙脚乱地处理案子吧?戏柠舟轻笑一声。
    梁仟。
    啧。
    苏勤不清楚为什么这个看上去只有十□□岁的大男孩靠在门口就像来度假一样,另外一个“他”应该给自己的身体上留下了不少伤痕,他们这样年纪的娇生惯养的人,怎么也不会忍得下来。还真是个小骗子,年纪不大,心思多到让人看不清。
    对比起这个“他”,苏勤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更喜欢另外那个“他”。这种高超又随时随地的骗术实在是——太不可爱了。
    恍若某一天,那个“他”来求他的话,说不定他会帮助“他”消除掉本尊啊?
    戏柠舟靠在门口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把身边的一切都屏蔽在身外。他不是一个很喜欢残暴动手的人,甚至说有点厌恶这类型的人,更何况血腥味对他的身体有刺激性,肺里的那些东西咳起来和脑子里的刀片一起发动,简直让人生不如死。
    算算时间。这个案件开始的时候,就是因为凶手有不专业的“催眠治疗术”,摆放尸体和留下来的暗号技术,又一个针对他本人的设计,围绕着他一贯严谨而独特的“风格”而展开。戏柠舟这倒是真想不出他身边有谁能把他了解得如此透彻,还是说有人对前世的“西婪”了解得如此透彻。
    戏柠舟不知道这几个小时是怎么度过的,他只知道,身边的温度越来越高,自身的温度越来越低,脑子也越来越不清醒。五月快六月天,睦城的天气就已经这么反常了吗?还是说在山上,有什么比较特殊的东西?
    戏柠舟前世算是个从来没有上过学的文盲,因为后天疯狂努力自学才学到比别人要高出很多的成绩。这一世他倒是有个好的条件用来安心学习了,只可惜某件事导致他十二岁就出国,学业上的东西他走的是理,钻研的不是反心理侦查手段就是犯罪心理学,凭着上世的知识一去不复返。
    以至于对于文科的东西,戏柠舟和大部分理科生一样,两眼抹黑。除了西婪时代的东西还记得一点,生活常识温度气压那完全就是半个白痴。
    换个别人来,站在山上这么热,早该发现不对了。
    那些关在笼子里来满足苏勤那点变态欲望的人不知道又说了什么话,乱七八糟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好像是骂他又好像是骂苏勤,不过一会儿又变成了求饶,再后来混杂着别的东西,就真的让他们叫不出来了。
    戏柠舟整个人处于麻木状态,他不知道自己在看到苏勤一次又一次的动作,一次又一次诡异的笑容时是什么心态。是不是西婪那个时候也这么丑,威胁着另外一个人,让他边观看这种“残暴”的手法,又一边展露内心的变态和扭曲。
    苏勤杀人了,是犯法的。
    他知情不报,算帮凶吧?也是犯法的。
    戏柠舟又笑起来,他也不懂自己在笑什么。那些乱七八糟的尖叫声混杂着血腥味儿又开始抨击他的大脑,让整个人的神经从舒缓绷起来。碎肉血液蹦跳在他的脸上,而眼前这个人挥舞着手上特意放在这里的东西,尖叫、兴奋的猎叫混杂吵闹紊乱。
    好像又看到了一些不想回忆的东西,不是应该通通忘记了吗?被丢在记忆深刻里的东西,又被乱七八糟的东西搅动起来,把那些痛苦又自讽的东西挑起来。
    他们这些棋子身后的操控者真的很有意思啊,非要逼他不停地来见证这个世界上的肮脏、不公、残暴、疯狂,来不停地见证人性的丑陋、扭曲、自私、贪婪。
    明明……
    明明,他好不容易都忘掉了很多东西啊,明明这个世界上还有温暖、无私、互助、公平,人性里还有善良、平良、诚信、聪颖。
    从负面打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冲击他的视线里达到目的吗?或者说非要把他逼到调动起那些变态因子和这个社会上被排挤的污秽搅和在一起?
    不知道他是连环杀人犯吗?
    这种手段还真是……
    该死的有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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