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舒一听李氏这话,便知其实她心中并没完全相信淑君,然而做为一个母亲,不论淑君做了什么她依旧想庇护女儿。明舒垂下头,她人微言轻,短短几句话改变不了人心中的固有看法。
    其实有些失望的。
    她说那番话的初衷,更希望得到的结果是殷立诚能够下令彻查飞雪之死,然而这个目的并没实现。
    一只猫的份量,在殷家长辈心中无足轻重,为了猫而彻查全府,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所以飞雪之死,盖棺定论为飞雪误食野外毒物。
    然而这样和稀泥的遮掩,成全的不过是高位者的脸面,却无法令人信服半分。殷皓宇心里的刺,只会越埋越深,对长姐的仇怨也只会越来越重。就像两年前死去的那只猫和兔,虽然用同样的方式压下了舆论,但有些东西,被永远留在人心之中,成了无法拔除的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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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雪之事过去后,殷淑君变得更沉默,偶尔看明舒的目光,也格外复杂矛盾。
    大概是对她又爱又恨吧——明舒是这么觉得的。
    她冲殷淑君望来的目光抛了一记春波,殷淑君怔了怔,随即又沉下脸撇开头去,像极了一个别扭的小孩。
    明舒是不会和小孩子计较的。她最近很忙,忙着和殷府中的人继续唠嗑。
    “嘘!你小点儿声。咱们这不能提玉莺这个名字。”修剪花木的王婶手里的剪子一停,做了噤声的动作,待明舒捂紧嘴点下头后才又拉着她往花木后一缩,神秘兮兮道,“玉莺就是那个跟了娘子十年的丫鬟,后来因为一点小事被娘子狠狠鞭打了一顿,赶出府去了。我听说出府的时候,背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这手下得也忒狠了。”
    “十年啊,娘子也舍得?”明舒往王婶手里塞了把花生,和王婶一块蹲在地上吃起来。
    偷懒八卦让人愉快,王婶也不例外。
    “谁知道娘子在想什么?玉莺从娘子七岁起就到她身边服侍,一直都是娘子身边最得力的丫鬟,两个人姐妹一般处着,哪能想到后来娘子性情大变,连玉莺都不放过。”
    “她们感情很好?我瞧咱们公子对这玉莺也极熟稔。”
    “那是自然。公子和娘子就差了两岁,从前娘子没变的时候,都是娘子在照顾幼弟,姐弟两特别要好,这一来二去,公子和玉莺也就熟了,也拿她当姐姐看待。”
    “原来如此,难怪那日公子提起玉莺语气不一般。”明舒恍然大悟。
    “你啊,跟在娘子身边可要小心行事,别落个与玉莺一样的下场。”花生吃完,王婶的话也掏得差不多,起身准备继续干活,一转身却像被雷打般定在当场。
    “娘……娘娘子……”
    竟是殷淑君悄无声息地站在二人身后。
    “陆!明!舒!”殷淑君几乎是咬牙切齿喊出她的名字。
    明舒拍净花生屑站起,对上殷淑君的眸,她眸中除了怒火,似乎还有些难过。
    明舒想解释什么,殷淑君却折身就走,明舒两步跟上,殷淑君已是俏脸怒火,指着她的鼻头道:“滚!你别靠近我!你和他们没有两样!”
    一边骂,她一边怒冲冲进了园子,开始唤人:“把她的铺盖给我扔出去!”
    下人们面面相觑,殷淑君见使唤不动人,索性亲自冲进明舒屋内,把她的铺盖往地上扯,明舒进去时,已然满地狼藉,而殷淑君的举动仍未停止。
    “啪——”
    一个巴掌,盖在殷淑君脸颊上,清脆的声音让所有人头皮一麻。
    世界陡然安静。
    殷淑君瞪大眼,吃人般盯着明舒。跟着进来的人都和她一样,石化了。
    难以置信,明舒甩了殷淑君一巴掌。
    明舒抖着微微发麻的手,道:“冷静下来没?冷静了咱们就来掰扯掰扯。我是你母亲请回来的伴读,可不是卖身你家为奴的人,你想让我走,可以,去找你母亲,只要你母亲开口,我马上走。否则……”明舒蹲下身,慢条斯理拾起被褥扔回床,人也跟着坐在床沿。
    “我就赖在这里了,你奈我何?”
    “……”殷淑君气疯了。
    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
    ————
    殷淑君对明舒发脾气,却被明舒甩了一巴掌的事,很快传遍全宅。
    没人关心殷淑君如何,倒是对这位伴读新的壮举十分佩服。
    陶以谦自然也听说了这桩事,佩服之余他又担心明舒,便寻了个空隙找到明舒。
    “放心吧,我没事。”明舒听完陶以谦的话,反过来安慰他,说了几句,她又提起另一事来,“你来得正好,刚巧我也有事想找你帮忙。”
    “何事?”陶以谦问她。
    明舒从袖中取出张折好的纸递给陶以谦,低声道:“帮我查几个人。”语毕附耳而上,在陶以谦耳畔说了几句话。
    陶以谦越听越诧异,诧异过后又露出些微为难:“其他事都好办,可就是宫中……”
    皇宫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地方。
    明舒挑挑眉:“怎么,不行?”
    陶以谦不愿被她看轻,拍着胸脯咬牙答应:“成,你开口,我必给你办成。”
    明舒一笑:“如此,就先谢过了。”
    这一笑,甜得勾魂。
    ————
    与陶以谦道别后,明舒自去寻殷淑君。
    殷淑君已经不在学堂,也没回绣楼。明舒找了几处都没找到人,不由觉得奇怪,走到半道上时,却正好碰上双雁。她拉了双雁问话,双雁却欲言又止,磨蹭了半天才说:“娘子去妙胜小境的幽香馆了,不让我跟着,也不让我告诉人,你……你别说是我说的。”
    妙胜小境是殷府后宅一个用太湖石垒成的叠石假山,山上有座幽香馆,是夏日纳凉的好去处,但如今是早春,上去了得冻死。
    殷淑君去那里做什么?
    明舒来不及多想,她的责任就是盯紧殷淑君,当下便往妙胜小境跑去。
    ————
    早春的傍晚,夕阳微沉,天际薄染一层霞色,似少女脸颊的红晕。
    殷府的园子,因着这抹霞色显得格外明媚。
    殷淑君带着双雁在卵石铺的曲径上走着,一侧是嶙峋叠石山,石隙里生出的迎春花开了一片又一片,黄灿灿的好不迷人。殷淑君唇边带笑地看着,心情颇佳。
    “娘子,咱们这样做不好吧?”双雁却神不宁道。
    “不好?有什么不好?”殷淑君勾唇。她接连在明舒手上吃了三次亏,早就想报仇回去,琢磨了半天总算琢磨出个办法来,把明舒骗去幽香馆。幽香馆的门动过手脚,只要她推门进入,就会被顶在门上的水盆浇得通透。她衣裳湿透必不敢往外跑,就得身在幽香馆中挨冷风。
    “天还这么冷,明舒被水浇透后让山顶的风一吹,万一冻出病来可怎么是好?”
    “那也是她活该,谁让她老与我作对。冻出病来最好,就可让她滚回去了。”说归说,殷淑君走的方向,还是往妙胜小境去了。
    毕竟只想教训一下明舒,她也没打算要人性命。
    “啊——娘子,快看!”
    才走到一半,双雁忽然指着某处失声惊叫。
    殷淑君顺着望去,脸色顿白。
    叠石山上挂着一个人。
    “娘子,那是明舒!”
    殷淑君早已认出,不用她说已经往山下跑去。
    一阵风吹过,挂在半山处的明舒摇摇欲坠,看得人胆颤心惊。
    对面的卵石道,又有一行人走来,却是今日殷老大人宴客,正邀了客人逛园子,打远也看到这幕,殷老大人与殷家众人的脸色,立时都沉了。
    殷淑君已顾不上外人眼光,只往明舒那处跑,然而明舒已经憋得满脸通红,攀在石壁上的手再也撑不下去。
    “啊——”
    “快救人!”
    几声慌乱的惊呼响起,殷淑君眼睁睁瞧着明舒从半山腰摔下。
    ————
    摔下山的那一刻,明舒只有一个念头。
    老天爷可能就和她这脑袋过不去,失忆不够,还得摔傻。
    所幸妙胜小境不是真的山,只是用太湖石垒成的假山,并不算高,明舒从半山腰坠下,中间手扯了把迎春花藤减缓坠势,并没摔得太厉害,不过落地时脚狠狠一崴,人栽在地上。
    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意识虽没彻底失去,但也起不来身,只听身边闹轰轰的,有惊叫声,有斥责声,还有人掐她人中……很快有人搬来春凳,把她抬上去。
    明舒浑浑噩噩,也不知被人抬到哪里。
    很快,身边的声音小了下去,她迷迷糊糊似乎睡着,黑暗里忽然伸了只手出来,在她背后一推,她猛地从梦魇中惊醒。
    天旋地转的晕眩感已去,她发现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妥当。
    屋内有人自言自语:“都怨我,明知表妹性情顽劣,当初就不该推荐你来给她做伴读。”
    “五公子莫自责了,这事谁也料想不到。”另一个声音劝慰道。
    明舒认出这二人,一个是陶以谦,另一个是府内嬷嬷,她挣扎坐起,道:“陶以谦……”
    陶以谦霍地转身,见她醒来很是欣喜,冲到床边道:“你醒了?大夫已经给你看过了,除了脚踝扭伤外,都是皮外伤,你可还觉哪处不适?”
    明舒挣摇头道:“没有。”说话间她又看眼屋外天色,“我晕了多久?”
    “没有很久,约半个多时辰。”
    “淑君呢?”她又问道。
    陶以谦却误解她的意思,恨恨回道:“外祖父发话,已经把淑君关进佛堂了。先前还当她只是脾气坏了些,到如今竟还害起人命来,你放心,这件事,家里会给你一个交代。”
    “不是……”明舒掀开被,“不是淑君做的。”
    “你还替她说什么话?她那丫头双雁都招认了,是她们将你诓去妙胜小境的。”
    “总之不是淑君,你带我去见大太太,我自己同她说。”明舒急道。
    “大太太也被罚禁闭了。”老嬷嬷回道。
    “不是,我才是受害者,你们都不用问问我的意见就给人定罪?”明舒捏着眉心道。
    “明舒,你就别操心了,先把身上的伤养好。已经派人通知你母亲,一会就把人接过来照顾你,你安心在这住着。”陶以谦劝慰道。
    明舒差点跳起来:“你说什么?通知我母亲?谁让你通知的?”
    “是外祖父……他说好好的姑娘在我们府上受了伤,是要给人家一个交代,于是……”
    明舒重重抚额:“这有何可说的,我又不是受了什么重伤,你们真是大惊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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