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怨的话没说完,就被门外传入的声音打断。
    “大惊小怪?所以你还想着要瞒?”
    明舒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望向门口。
    丫鬟打起帘子,夜风涌入,吹得人一哆嗦,明舒抱紧了小被子,看着踏夜色而入的少年。
    来的不是曾氏,是陆家那尊镇山太岁。
    陆徜的眼,冷得像结霜的夜晚。
    第24章 心疼
    室内气氛随着陆徜的出现而陷入冷凝。烛火微摇, 陆徜印在窗上的影子也跟着摇晃,再随着他的脚步被一步步拉长。
    明舒裹紧被子,看着自家阿兄渐渐逼近的身影, 满脑袋只有一个词。
    完犊子。
    “陆兄。”陶以谦率先回神, 抱抱拳, 道, “实在抱歉, 没照顾好令妹,让她在这里受伤了。”
    陆徜止步,眼睛盯着明舒,问的却是陶以谦:“她怎么伤的?伤到哪里?”
    连一句敷衍的寒暄都没有, 审问般的语气可见他此刻怒焰多炽,然而他脸上却又眉平目敛,除了冷, 再看不出别的。
    明舒觉得事情严重了。
    “从叠石山半山处摔下,已经让大夫看过, 手臂上有两处擦伤,脚踝崴了,除此之外别无他伤。”陶以谦有些怵他,话答得规规矩矩。
    陆徜点点头,这才向明舒开口:“藏什么?把手伸出来。”
    “冷……”明舒想找个借口蒙混过关,然而还是在陆徜紧迫盯人的目光下把手从被子里伸出。
    左手手臂上缠了一段绷带,右手手腕处则是直接裸露在外的擦伤, 上过药后紫红紫红。
    明舒听到陆徜忽然间沉重的呼吸声。
    “阿兄……”她小心翼翼唤了一声, 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怵他。
    陆徜的目光又移向她的脚, 意思很明显, 却没开口。陶以谦看了出来, 自己在场,明舒定然不便露出脚来,于是告辞:“要不陆兄先与明舒说会话,我出去……”
    他话没说完,衣袖就被明舒扯住。
    明舒递去个求救的目光——陶以谦要是走了,没有外人在场,指不定她阿兄怎么训她,她怂,再者淑君的事没完,她还得交代陶以谦呢。
    陆徜的目光随之落在明舒攥着陶以谦衣袖的手上。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陆徜气场变了。
    被陆徜吃人般的眼神一瞪,陶以谦下意识自救,一把抽走被明舒攥住的衣袖。
    虽然他挺喜欢明舒,但是……他更怵陆徜。
    明舒立刻冲陶以谦蹙眉——这没义气的?!
    陶以谦回个为难的苦笑——你阿兄太吓人!
    “我先出去,你们聊,有事叫我。”陶以谦把没义气进行到底。
    “不必。”陆徜阻止了他。
    陶以谦止步,看着陆徜一步走到床前蹲身而下,从地上拾起明舒的一只鞋。
    明舒的脚还缩在被里,怔怔看着陆徜。陆徜握着鞋坐到床尾,一手探进被中,捏住她的脚丫子,再将鞋套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替明舒穿好了两只鞋。
    “阿兄……”明舒想咬被子,阿兄这举动让她觉得自己是三岁稚童,有些难为情。
    陆徜已经泰然自若地起身,他又站在床边,俯头看她,平静道:“回家,还是留下?”
    鞋都替她穿好了,这意思还不明显?明舒哪敢说“留下”,当即点头:“回家回家,马上回家。”
    说罢,明舒打算掀被下床,可陆徜动作比她更快一步。
    他俯身,轻而易举将她拦腰抱起。
    明舒怔怔落进陆徜怀中,直到头磕在他肩头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阿兄,我自己能走。”当着陶以谦和殷府老嬷嬷的面,明舒实在不好意思,前有陆徜替她穿鞋,后有陆徜抱她,就算是兄妹,她一张脸也红得透透。
    陆徜一眼望来,看着冷冰冰,眼底又似燃着火焰。
    明舒把后面的话吞进肚子——算了,丢脸就丢脸吧,总比惹火镇山太岁尸骨无存的好。
    她垂下头,由着陆徜抱自己走了两步,忽又想什么,一手攀着陆徜的脖子将头仰过他的肩膀,朝陶以谦使劲使眼神。
    “怎么了?”陶以谦立刻跟过来。
    “把我的铺盖和我屋里的东西收拾了带给我,记住,要你的人,别假手他人。还有,此前交代你办的事,你别忘了,越快越好。”
    她的小本本还扔在淑君的绣楼里呢。
    陶以谦忙点头应是。
    陆徜却停步在门前,冷道:“要不要把你抱回去,给你们沏壶茶,让你们在这秉烛夜谈?”
    明舒马上闭嘴,松开手,老老实实靠在他胸前。
    陆徜却又道:“抱紧,免得掉下去。”
    “?”他抱她跟抱枕头一样轻松,明舒觉得他怎么也不可能让她掉在地上,但……她还是伸手环绕他的脖子,让自己紧紧挂在他怀中。
    总之,这个时候顺着阿兄就对了。
    门帘挑开,陆徜抱着她迈出屋子,夜晚的凉风一吹,明舒觉得冷,情不自禁抱紧了陆徜,嘟囔了声“好冷”,便将脑袋龟缩到他襟前,淡淡草木香气与温暖贴颊而来,让人没来由安心。
    陆徜脚步微微一滞,神情变了几变,却全都被这浓厚夜色遮掩,再迈步时,他走得更快了。
    ————
    明舒就这样被陆徜给带回家了。
    二人到家时夜虽已深,但屋里的烛火依旧亮着,曾氏在楼下边打呵吹边做绣活边等他们回来,招宝听见外头的动静立时警醒地冲到门前,曾氏也将手中活计一丢,见陆徜抱着明舒进来,只当明舒受了重伤,提了心问道:“这……这是伤哪儿了?”
    “没事,阿娘别担心,就是崴到脚,是阿兄大惊小怪,非不让我下地。”明舒又越过陆徜的肩头朝曾氏笑道。
    观她神情轻松,应该是真没大碍,曾氏这才松口气,又瞧着自己儿子那张绷得死紧的臭脸,想了想,决定不上去触霉头。毕竟明舒进殷府做伴读的事,她也有份帮着瞒儿子,今天儿子回来问起明舒时,她还帮着骗了儿子,谁想一天没过完,殷府就派人前来通知明舒受伤之事。
    这下,她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去,只能全部交代。
    陆徜心里,估计也气着她这老母亲呢。
    “你们先上去,我给你们烧些热水,煮些吃的,想吃什么?”曾氏站在楼梯底下问道。
    “我想吃阿娘包的甜圆子。”明舒照旧笑嘻嘻。
    “成,等着。”曾氏二话不说去了灶间。
    ————
    回到屋中,陆徜将明舒轻轻放上床,顺手扯来被子盖在她腿上,这才转头去脱明舒的鞋。明舒缩了缩脚,没能躲过他的魔爪。
    两只鞋都扔到地上,陆徜犹未收手,捏起她崴伤的脚。
    “别动!”陆徜垂头道。
    白袜一去,浓重的药草味散开。白布从她小腿根一直缠到腿后跟,也缠住了半个脚背,但仍旧没有全部盖住她脚上磕得青紫的淤伤。她皮肤本就白,因此那伤显得犹其触目惊心,更别提被白布缠紧的地方,特别是脚踝处,已经高高肿起。
    明舒只觉得陆徜捏着自己小腿的手突然间紧了紧,她道:“阿兄……只是小伤,不碍事……啊,疼疼疼!”
    陆徜只是轻轻捏了下她的脚踝就松了手,听到她的痛呼,不由气到笑:“不是小伤?不是不碍事?现在又喊什么疼?”
    明舒不说话了,把脚倏地收进被里。
    瞧她那副老鼠见了猫般的表情,陆徜更气,目光不经意又扫过她的手,愈发觉得那伤刺眼,替她将被子盖好后坐在床沿盯着她直看。
    “阿兄,你听我解释,我去殷家做伴读而已,不是有意骗你……”她觉得不能沉默下去,于是出言解释。
    解释的话才开了个头,陆徜蓦地倾身向她俯下,明舒往后一倒,靠在床头上。
    “咚”一声响,陆徜双拳从她两颊处擦过,重重落在床头木架上,明舒被他禁锢在小小空间内,只觉得周围热度瞬间攀升。陆徜的脸离她很近,仅仅一个拳头,她能感受他呼吸间的气息拂过脸颊,像火焰的尾巴般,烫人。
    “陆!明!舒!”他声音很低,微哑,眉心蹙着,不是在殷家时的冷静模样,“我很生气!你现在什么都别和我说,我也不想和你扯嘴皮子。”
    这么直白的表达气愤,却又克制隐忍着不发作,陆徜是真的气坏了。
    气得他肺都疼。
    瞒他骗他是小事,最关键的是她身上那些伤,跟要命似的戳他心,让他回忆起在江宁刚救下她时,她那副焉焉一息的模样——遍体是伤,昏迷不醒。
    那些让人余悸犹存的景象,至今想起都会让他内心难安。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她救下,带她进京,是希望她能平平安安、无忧无虑地呆在他身边,不是为了重现那日景象。
    她怎就……不明白?!
    明舒愣愣瞅着他,把解释的话全都吞下。她在他眸中,读到的是恐惧,而非愤怒。
    她的阿兄,在意的也许不是她的欺瞒,而是其他。
    “阿兄,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她不再解释,轻声道。
    陆徜的气息,随着她的道歉平缓下来,但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变,目光流连在她脸上,迟迟不语,也不知在想什么。
    “咳咳!”
    打破僵局的,是曾氏的咳嗽声。
    陆徜如梦初醒般收回手坐直。
    “圆子好了,都来吃点吧。陆徜,跟我下楼把热水端上来。”曾氏把圆子放下后,又召唤陆徜出去。
    母子二人下了楼,曾氏一边从灶上舀水出来,一边斜睨陆徜,慢悠悠开了口。
    “阿徜,你在想什么?上头那个,是你自己亲口承认的妹妹。”
    “……”陆徜默。
    ————
    陆徜出去后就没再回来,换成曾氏照顾明舒。
    明舒松口气,吃了碗热腾腾的圆子,又在曾氏帮助下洗漱更衣,一身轻快地窝进被中,才躺了片刻就又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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