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季真很快回过神来,出于礼貌便要行礼,说时迟那时快,王媪挥出银丝就要杀了胡季真。
    卢兆安正是心惊肉跳,却听屋里有人发出声响,俨然有人敲了敲桌,王媪即刻收回银丝,改而朝胡季真拍出一张阔大的符箓。
    蔺承佑沉着脸问:“当时在屋子里的是幕后主家?”
    “我不知道,王媪当着我的面对胡公子施了邪术,我是又惊又惧,因为唯恐接下来就轮到我。王媪说接下来的事她来处理,让我马上赶回英国公府,然后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与旁人宴饮,我依照她的话做了,等我回来,王媪和王玖恩都不见了。第二日就听说胡公子发了疯病。”
    “你就一回都没见过幕后主家?”
    卢兆安再次摇头:“近日连萼姬都没见过了。王媪说她因为彩凤楼闹妖一事被人盯上了,可能很长时日都不能出来走动了,叫我有事只管来找她,千万别去平康坊。”
    蔺承佑垂眸思索,这条长线好像越来越清晰了,又发问道:“后来你可去找过王玖恩?他来长安后住在何处?”
    “他住在蛾儿巷的一座旧宅中。”
    蛾儿巷?蔺承佑一愣,这名字好熟悉,是了,记得滕玉意告诉他,那回端福在玉真女冠观意外发现有黑氅人出没,当即追了出去,一路追到蛾儿巷,黑氅人就消失不见了。
    “你说的可都是真话?若有半句假话,我一定还会好好招待你的心上人。”蔺承佑笑着说,同时令那边的衙役们再次给王媪上刑具。
    卢兆安百般眷恋地看着王媪,只恨身不由己,挣扎了好一会,白着脸说:“别欺辱她。我、我说的都是实话。”
    蔺承佑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法子倒是好,就是忒肉麻,正要继续发问,时一位名叫黎四的老衙役进来说:“蔺评事,外头有位王公子有急事找你。”
    蔺承佑一凛,忙要起身,看看时辰,又谨慎地问:“长什么样?”
    “白白净净的,模样很漂亮,啧啧,小人头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公子。”黎四感慨道。
    蔺承佑心里的笑意差点窜到脸上,看来真是滕玉意了,并未急着走,而是故作淡然道:“她身边带了几个人?可说了是什么事?”
    “身边还有个彪形大汉,说是有很急的事找蔺评事。”
    第109章 【三更合一】蔺承佑在……
    彪形大汉?那就是端福了。
    蔺承佑点点头:“知道了。”
    他重新把卢兆安捆住,起身出了牢笼,顺手将王媪锁到另一个铁笼中,亲自给两间牢笼上了锁,交代衙役们几句,确认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这才朝牢外走。
    黎四与同僚们说笑着走到牢笼前的桌椅旁,撩袍正要坐下,眼前人影一闪,有人狠狠扣住他的喉咙,一下子把他提溜了起来。
    对方身形快如鬼魅,纵算黎四身手不差,也是始料未及,当即被掐得双眼暴突,手中那团已然探出半截的银丝,更是骤然落到地上。
    “谁派你来的?”蔺承佑眼底满是寒霜。
    黎四的五官扭曲成一团,他似乎闹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露了馅儿,眼神中有阴戾,更多的是诧异,困惑归困惑,却没忘记回击,右掌灌满了内力,大力劈向蔺承佑的前胸。
    蔺承佑抬腕就是一个手刀,重重击向黎四的手腕,同时屈起右膝猛力一撞,正中黎四的胸腹。
    黎四咽喉被锁,内力和速度均受压制,躲开了上锋却没能躲开腹部那一记,脊背往后一弓,仿佛五脏内腑都被击碎,两膝抖动不已,差点跪倒在蔺承佑面前。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等衙役们回过神来,纷纷拔刀上前。
    “别过来。”蔺承佑喝道,“盖住牢笼,防他给犯人释毒烟。”
    “是。”衙役们改而跑到牢笼外,飞快把笼周围的幕布放下。
    蔺承佑为防黎四咬毒自尽,从袖中抖出银链让其钻入黎四的口腔,等左手腾出空,便抬手撕下黎四脸上的人皮面具。
    黎四仍死死瞪着蔺承佑,仿佛在质问,我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绽?
    蔺承佑一哂,敢假借滕玉意的名头,也不问问自己配不配。滕玉意出门在外时比谁都谨慎,从前扮作男装时就很难让人认出本来相貌,最近出门脸上更是少不了一副人皮面具。这假黎四为了引他出去一再强调王公子貌美,殊不知恰好是这个露了破绽。
    “外头说不定还有同伙,赶快到外头把人拿下。”
    “是。”几个武功最高强的衙役领命而去。
    这边一扯下黎四的面具,黎四的嘴边就溢出一股黑血,显然来之前就已经服过毒了,不受伤则已,一旦体内气血涌动,立刻会毒发身亡。
    面具撕下来,空气里弥漫开一股不可捉摸的气味,蔺承佑瞬即屏住呼吸,果然有诈,那味道似有似无,稍纵即逝,不像毒雾,但又说不出的古怪。好在很快就消散了,底下是一张陌生的脸庞,衙役们愕叹不已:“我说黎四今晚看着比平时消瘦些,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原来竟是假的,是为了劫狱还是为了灭口?还真是防不胜防。”
    “我记得黎四之前说要出去吃个饭。”蔺承佑开始搜查“黎四”的尸身,“你们快到附近找一找,说不定黎四已经遇害了,另外赶快通知两位寺卿,说有奸党意图劫狱,狱中需重新布防。从今夜开始,几重门卡处均时刻需留人把守,不论何人进来,都需先仔细搜身和检视面容。”
    检查完“黎四”的尸身,蔺承佑厉目看向牢中的王媪,看样子,因为他网住了一条大鱼,那位一向沉得住气的幕后主家,终于按耐不住要正面跟他打交道了。
    细想刚才那一幕,委实令人胆寒。
    彩凤楼那帮伶人虽然与王公子打过交道,却不大清楚王公子就是滕玉意。
    可此人不但很清楚滕玉意就是王公子,还知道利用王公子来诱惑他。
    能想出这个主意的,很有可能是萼姬和她的幕后主家。
    萼姬本就是幕后之人的眼线,又生就一双毒辣的眼睛,经过彩凤楼那几日的相处,不难猜出王公子就是滕将军的女儿,令人费解的是,他们居然还知道现在的他很在意滕玉意。
    知道这件事的人应该不算多。
    不过细一想,此前他去摘星楼买过首饰是事实,如今案件已经水落石出,邓家为了维护孙女的名声一定四处宣扬此事,时隔一晚,料着已经有不少人知道当晚邓唯礼收到的映月珠环并非是他送的了,那么他在摘星楼买的首饰去了何处,就很耐人寻味了。
    或许有人据此猜测他的心上人其实是滕玉意,所以才有了今晚这一出?未免反应太快了。
    若不是这个假黎四自作聪明犯了蠢,他说不定真就因为一句“王公子有急事”出去了。
    很快就有衙役回来禀告:“蔺评事,门外压根就没有什么王公子。”
    又有另外几名衙役抬着黎四的尸首回来,含泪痛声道:“黎四被暗杀了。尸首就藏在旁边巷子中,救不回来了……这帮败类!”
    蔺承佑直起身检视一番黎四的尸首,默然片刻,抬手把黎四微睁的双眼阖上。
    “在我审讯完王媪之前,所有人不得擅自离开。”
    ***
    半个时辰后。
    蔺承佑坐在王媪和卢兆安的铁笼中间,静静等待着。
    同样的法子,同样的蛊虫,然而足有半个时辰了,王媪看待卢兆安的眼神依旧冷冰冰的,甚至透着浓浓的嫌恶。
    相反卢兆安看王媪的眼神仍是那么火辣辣。
    右边是卢兆安火一般的深情,左边则是一潭死水,蔺承佑夹在水火中间,不禁陷入了思索,难不成法子不对?但他用的是同样的法子,头先已经成功了一次,没道理会出错。
    忽又想,王媪这种人就跟早前的庄穆一样,不但熬得住酷刑,还很善于掩藏内心的情绪,说不定她已经对卢兆安萌生爱意了,只不过面上不显而已。
    一念至此,蔺承佑把卢兆安从铁笼中放出来,给他上了刑具,然后对王媪说:“好了,我要给卢公子上刑了。”
    王媪瞪着一双三角眼,依旧无动于衷。
    蔺承佑挥挥手令人上刑。
    卢兆安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蔺承佑在卢兆安的惨叫声中和悦地对王媪道:“只要你说出幕后主家是谁,我马上不折磨他了。”
    王媪翻翻白眼,看样子,她对卢兆安的死活全不在意。
    蔺承佑扬了扬眉,不管用?这蛊虫如此霸道……不好使的话,除非她体内另藏着别的蛊虫。一个宿主容不下两只蛊虫,只要有新蛊虫侵入心脉,立刻会被体内旧有的那只吞入腹内。
    失策了。
    再对卢兆安用刑,卢兆安体内那只相思蛊说不定会弃主而逃,那就得不偿失了,于是蔺承佑摆摆手让衙役们停下。
    卢兆安喘吁吁地说:“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别打她的主意……”
    蔺承佑忍着肉麻问:“你是进士科第一名,入仕是早晚的事,可你偏偏舍正道走邪道,幕后主家到底许了你什么天大的好处?”
    “进士第一名又如何?”卢兆安满眼嘲讽,“你是天之骄子,怎能体会我们这等寒门之士的苦楚?我自小家贫,不知遭过多少白眼,这世道什么样,我比谁都清楚。一个人若是在朝廷没有靠山,纵算入了仕,也只能从小吏做起……我熬了这么多年,怎甘心久居人下……我就是想出人头地……谁能助我青云直上,我便同谁打交道……凭我的才华,只要给我施展的机会,总有一日我卢兆安会权倾寰中,门生广遍天下。”
    衙役们纷纷啐道:“寒门之士那么多,有几个像你一样见利忘义?就你这副厚颜无耻的小人嘴脸,只有败类才会愿意做你的门生。”
    “还权倾寰中?用那种下作蛊虫祸害无辜女子,你的心肝比臭水沟里的泥还臭。若叫你这种人做了宰相,整个朝堂都要被你带臭了。”
    蔺承佑却从卢兆安这番话中琢磨出了点意思,令人把卢兆安捆好了重新送回牢笼,对王媪道:“你那位主家跟静尘师太认识很多年了?”
    王媪不吭声。
    蔺承佑思忖着说:“难怪朝廷当年没能捉到皓月散人和文清散人,原来他们就藏匿在长安的某个角落,收留他们的,应该就是某位长安的贵要。假设他们三个是逃亡之初就认识,你主家年纪可能也不小了。他们之间交情很深吧?所以上回你那位主家得知静尘师太事败,拼上三十四名死士的性命也要把她的魂魄抢走。”
    面前的王媪如一口枯井,无论蔺承佑说什么都激不起半点波澜。
    蔺承佑出其不意道:“你体内的蛊虫是皓月散人下的,还是文清散人下的?”
    井底终于起了微澜。
    蔺承佑笑笑:“他们给你中蛊,是不是怕你出卖他们,你也是当年无极门的某个弟子么?抑或是后来被这两位散人拉入邪途的?”
    王媪闭上眼睛。
    蔺承佑同情地说:“为虎作伥的滋味不好受吧?若是有人能帮你解蛊,你是不是也想过上几天安生日子。”
    王媪眉峰微微耸动,那表情很古怪,仿佛在说:好小子,我熬得过酷刑,敌得过诱惑,万万没料到你会想出这种法子诱我开口。
    蔺承佑心知这回下对了药,他笑道:
    “当年朝廷一共抄没了无极门的数十本秘籍,其中最出名的当属《魂经》,这是乾坤散人的拿手好戏,上头记载了好几种拘魂的邪术,但同时被没收的还有几本《蛊经》,我师公研习了这么多年,早弄明白对付无极门蛊毒的法子。只要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可以马上为你解蛊。”
    王媪直勾勾地看着蔺承佑。
    “不信?”蔺承佑面不改色地扯谎,“以我为例,我体内的蛊毒已经解了一多半了,具体怎么解的,暂时不能告诉你,只需最后一步,我身上的蛊印就能完全消失了,你们能知道王公子,想必早就打听过我身上的种种,这可是最有说服力的例子,对我师公来说,你体内的蛊毒同样不成问题。”
    王媪低头作沉思状。
    蔺承佑谆谆善诱:“体内蛊毒一解,日后便没人能控制你了,只要你能帮大理寺抓住你的主家,我可以酌情帮你减刑,出狱后你可以过上寻常老百姓的生活,究竟是继续在‘阴间’做邪魔,还是重回‘阳间’做人,可全在你一念之间。”
    王媪依旧不答。
    蔺承佑耐心十足:“给你半个时辰,你好好考虑考虑,等你想明白了就告诉我。”
    忽听外头有些喧闹,原来是两位寺卿和同僚们听说有人意图劫狱,从家中赶来了。
    严司直和宽奴也在其中。
    宽奴还带来了萼姬的尸首。
    今晚从卢兆安口中审出关于萼姬的线索后,蔺承佑当即让自己守在大理寺外的暗卫去通知宽奴收网,然而等宽奴带人闯进去,萼姬早已服毒自尽了。
    “看死状,今天一大早就死了。”宽奴擦了擦汗,“这几日萼姬足不出户,几班人马轮流盯着她,整整两天,萼姬只在早上去菩提寺附近的一家饆饠店买过饆饠,想必是听说卢兆安落网,知道很快就会查到她头上,回来后不久就在屋中服毒自杀了。”
    “可马上派人将那家饆饠店看起来了?主家是谁?”
    “不知道主家是谁,但这家店在长安开了五六年了,位置很偏僻,平日去的人不多,我们赶过去时店铺早已关门了,小的暗中留了两拨人马在附近盯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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