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将的冷汗流了下来,匆匆向颜神佑一礼。颜神佑眉毛也不曾动一下,箭都没放下,直对着他身后的人群。
    守将回身,大吼:“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整队!”扬州兵零零散散整着队,有听话的,也有真是有深仇大恨的,犹自愤愤。也有一些不安的,正在犹豫。
    颜神佑下令道:“警戒!”
    这才对他道:“约束不了?”
    守将的面皮胀紫,大声道:“这也须怪不得人,打了恁些年……”
    颜神佑道:“不出三年。”
    守将:“……”
    “三五门里,行军打仗,各为其主,我就没见过算后账的。有私怨就没脑子么?一岸之隔就是阮逆,你们这里打,不怕为人所趁?知道阮贼在京师做了什么么?要不要我告诉你?现在争斗,是收了阮梅好处了么?”
    守将可听不得这个话,梗着脖子问道:“这话可不敢这么说!我们还收留了好些京城里逃出来的人哩!”
    颜神佑一扬下巴,问道:“则眼前之事,你怎么解释?”
    守将生硬地道:“我有脑子,他们也有私怨!”这是一个五矮身材,十分壮实的中年人,一部乱蓬蓬的大胡子,看起来颇不好惹。
    颜神佑道:“你不拦?”
    颜渊之越听这话越觉得不对味儿,怎么像是要激着人生气似的呢?这不对呀!正想打个圆场,不想守将脾气上来了,语气更加生硬了:“末将本领不济,只看将军的了。”
    颜神佑道:“好说。都给我围起来,一个一个查!对着名册!查完了,我自有交待!我只问这先头两千人,余者不论!我再问一遍,后面的人,你当真拦不住了?”
    守将见她粉面含煞,再看后面玄衣是真煞,又有韩斗军在旁,昂州兵列阵。思及她的凶名,当即开口道:“末将定当竭尽全力!拼死也要让他们老实了。”
    颜神佑道:“你传令吧。”就是不放他走。
    守将自认晦气,命心腹等分头约束。颜神佑看他也是分派有度,不多时,大致就有安静下来的了。此时,却又有人放声悲哭,大喊他的父亲兄弟死在韩斗手上云云。
    颜神佑并不理会这个,只命便收军册,一个一个点名,许其诉冤,她自当有所处置。两千余人,她手上人极多,分了几个通道,不多时便清点完毕。即指南郡籍贯之人道:“南郡现在归我了,你们单列。”
    又挨个儿查籍贯,凡与韩斗军未曾踏足之地,皆问:“踏进三五门,死生由命,富贵在天!既应征来,便当知命。废帝已招安韩某,便与你们是同泽了,纵有旧怨,你们各据城之南北,他们挑衅你们了?”又指哭喊父兄死得惨的,许诺:“我不是旁人,不兴作杀鸡取卵的事情,若家中只有你一个男丁,许你归家。授田!只征租赋两样,一年服徭役两月即可。”
    守将大急,这年头,当兵是为混口饭吃。特么给了饭吃,保证不用拼命,他这手下的兵,得散一半儿。当即便嚷了起来:“将军,你这不厚道!”
    颜神佑道:“难道要让人家绝后?”
    守将:“……”
    颜神佑抬手间,就给她叔把政策给宣传出去了。颜渊之却还不明白,这侄女儿这是要干啥?这是要把扬州守军给弄没了吗?不要啊!弄没了,他怎么办?但是他不能拆侄女的台,只好跟着背书,再宣传一回授田的政策,并且表示,只要是参过军的,都比普通百姓多五亩,战死的,家属多十亩。并且表示,他手里有田。
    一时之间,欢呼雷动。守将的脸,隐隐发青。颜渊之的脸,也不太好看,不过他坚持了下来,总觉得像是有什么阴谋的样子……
    颜神佑其实没什么阴谋,就是觉得,有事,守将不能控制局势,还前呼后拥了一群人过来继续找茬,这要不是他能力太差就是他故意的。总之,在这个时候,对面太远的地方(也就百多里地)过河就是阮梅的地盘了,还敢生事,这就是眼光有问题了。
    趁早让位。
    她一向喜欢精简一下部队,在保证一定数量的前提下,走精兵的路子。打到现在,田地荒芜,光有兵,没有粮,有个P用?韩斗降得这么痛快,就是因为他的后勤跟不上了。扬州这里,因是州府,粮仓比较满,目前还能支应。再继续下去,恐怕就得啃树皮了。
    无视了守将的脸色,颜神佑的命令并没有停止。下令继续查,她是绝不相信没人煽动便会闹出这样场面的。这样的场面,煽动的人必不会即时撤出,敢煽动,就不至于这么胆小,也不会这样停,他们得混在人群里掌握局面。
    这样大的场面,除非是经营日久,否则的话,人既多,心便不会很齐。迟早有人会攀咬,她只须要引导一下……比如,唆使的人现在没事,你们出头了,是不是认罚?
    果然揪出数人来,被一致指认了。
    守将的脸色更差了,他自然是知道的,他早有所觉只是不指出而已。万万没想到,除了他觉得“心中有数”的几个人,别还有他没有察觉出来的人。他原想着,就看着这几个人闹一闹,如果新来的上司有本事,压住了,他能拿这几个人当替罪羊。压不住,他正好弹压一下,也算是给新上司一个下马威。蒋刺史提拔的他,他也有些想还人情。
    没想到,事情居然不在他的控制之中。
    颜神佑一点也不客气,在征得了颜渊之的同意之后,当场就把扬州守军给拆了。整军,依旧是按照旧制,有父子、兄弟俱在军中的,必命一人归家,为家中独子的,可以回家。百姓重授田。
    有军官不想留的,照此办理,并且,更加条件更加宽松——不愿意干的,就可以走,不拘于是否有兄弟父子同在军中服役。你敢退伍,我就敢给你授田,并且,根本级别的高低,分别有比士卒更多的田。
    守将都要傻了,这TM是什么事儿啊?眼瞅着兵就要散了一半儿了呀!韩斗没把他的兵给折腾完,这小娘子一来,折腾下去一半?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他强撑着,问颜神佑:“我亦受朝廷之封,乃是本地守将,你奈何散我军士?”
    颜神佑很冷静地告诉他道:“你现在不是了。”
    守将:“……”
    颜神佑对颜渊之道:“正好,上阵父子兵。”
    守将大悟,将要叫嚷起来,却被颜神佑一个眼色下去,玄衣将人扣住。一个字还没来得及吐,已经被堵了嘴使一条麻绳捆了。
    颜神佑亲往扬州兵驻地去,再宣将令,分营,将可归家务农的,另立一营,留守的,再立一营。以颜希礼为将,与他五百玄衣护卫,驻扎进来,开始练兵。
    守将则被她一本参到虞堃跟前,以纵容哗变、不识大体、不堪大用为由,强行发到了昂州去看管。守将自是不服,颜神佑却也不理,只说:“大敌当前,无能是罪、内哄是罪。”却许他携带亲信士卒同往,倒也消弥了许多反对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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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事毕,已至深夜。
    回城路上,颜神佑向颜渊之解释了情由。颜渊之自嘲道:“我原还在愁,要如何弄来这许多粮草,现在一看,倒是省心了。”
    颜神佑道:“并非为了这个,这个人,本来就有些不妥。单说今日这事,他有本事,自然能约束得住。纵有疏忽,也不至于这里已经打完了,那里他还在看热闹。”
    颜渊之沉思道:“这倒也是。布告已经贴出去了,文书交割完毕,我正在看籍薄,年后便要重新授田呢。如今,正好再说一回。只是有一样,我还是不明白,从来只有天下太平了,才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你怎么现在就……”
    颜神佑道:“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了,养不了那么多兵了。天下一乱这么些年,原来的底子都耗得差不多了罢?战乱之地,供养兵马太多,总有一天要被拖垮的。不如趁此机会,就颁授田之令,愿走便走,愿留且留。走的,发给口粮,明春支给种子、农具等,令种田。余者严加整训,使成精兵。”
    颜渊之想了想家底子,也有些泄气。昂州已经到了要发动妇女的地步了,扬州这里,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默默点头,又问要将韩斗如何。
    颜神佑道:“我原也不打算让他在扬州常驻的,只是现在还要用到他而已。收拾对岸那些人,我的人马还不大够。”
    颜渊之惊道:“你待如何?”
    颜神佑道:“先试试水吧!”
    颜渊之没有想到的是,颜神佑说试水,那就是真的试水。她命韩斗整军,年后与她一同往河岸赶去,先在岸边扎营,再观察河流的情况。韩斗有些踌躇,决心倒是下得很快,向颜神佑请求,他的兵,也按着扬州兵的待遇来办。
    颜神佑笑道:“你却是躲不了清闲的,你的兵,可精简,你本人还是留下来罢。你又不是不识大体之人。减人、加饷,依昂州兵例。无论去留,都不会亏待他们的,放心。”
    回得城内,颜希礼居然有几分模样,将城内约束得一片安静。颜神佑回来,便即开了坊门,道是已太平无事。颜渊之重宣授田之事,颜神佑向颜渊之建议,紧盯城内之士族。
    颜希礼听闻要让他领兵,欢喜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刻到城外去。颜神佑道:“他们原先可是有主的,让你去,你可得能降得住,不能犯浑!”
    颜希礼道:“阿姐放心,我省得。我与他们同吃同住,老实人,我也待他们好,不老实的,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颜神佑道:“我与你五百玄衣,你小心着用。这几日,先随阿胡学一学。”
    颜希礼欢快地答应了。颜神佑又将她暗中记下的原守将心腹的样貌、名字,都告诉颜希礼,颜希礼记这个倒是很快,拍胸脯说:“阿姐放心,我自会看好他们。”
    颜神佑却又要去应付南郡守一行人等,颜渊之见状,对她道:“你且去忙,我亦有事。”他还得去整理出授田的具体事宜来,不止是条例,还须安排能用的人手。这件事,最好是跟剿匪同步才好。一面推进,一面巩固,这样才好。这事儿,他跟儿子就能商量了。
    颜神佑这里,轻描淡写一句:“已经没事儿了。”就招呼大家吃饭,完全不像是解除了六千人的武装,搞翻了一个守将之后应有的态度。
    南郡守等也不敢多问,既然无事,他们便吃吃喝喝,休息完了,赶回去过年。南郡守倒是关切地问了颜神佑一句:“使君新年,可以动身往陪都朝见?”
    颜神佑道:“不啦,对岸还有一群人等着我去弄死呢。”
    南郡守:“……”=囗=!好可怕!喝菜喝菜,吃汤吃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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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郡守等人走后,颜神佑却着手整顿韩斗军。不几日,已裁汰完毕。因有韩斗配合,反比扬州兵那里顺利得多。韩斗的部队,比扬州兵留下的居然更多些,扬州兵只剩下七千余人,韩斗军却好有九千来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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