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琴生婚事将近,她本身性格也是喜静不喜动的,便没有一起过来,顾画生则因为上回的事情,现在仍被禁足,为防她又在外面闯祸,说什么不该说的话,焦太夫人严禁她出席这样的场合。
    顾经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见顾香生回来,表情更是一沉:“阿隐,你过来。”
    顾香生走过去,跪坐:“阿爹找我?”
    顾经板着脸教训她:“你可知你方才救夏侯渝之举有多鲁莽?齐魏之事,岂是你这种小女儿家能掺和的!”
    还未等顾香生有所回应,那头就来了一位内侍,说天子想要召见顾香生。
    顾经吓了一跳,忙对内侍道:“小女无状,御前失仪,还请陆内官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陆青失笑:“定国公多虑了!”
    他也不多解释,只让顾香生跟着自己走。
    顾经:“那可否让我同行?”
    陆青:“陛下并未点召定国公。”
    顾经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个离开。
    顾香生也不知皇帝叫她过去,是不是为了救夏侯渝的事情兴师问罪,心里不免有些忐忑,来到御前匆匆抬眼一瞥,却见天子近前,除了各国使臣之外,魏临也赫然在列,正冲着她微微一笑,又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这个举动令她顿时放下半颗心。
    “这就是顾家四娘子,听说跟魏十娘一般,是个活泼好动,英姿飒爽的人物,怎的到了朕跟前,却变得这般拘谨了?”头顶传来呵呵一笑,不需要抬头,顾香生也知道这就是皇帝的声音。
    在此之前,她从未与皇帝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虽然生在世家,没少听到关于皇帝的种种传闻,但当亲身站在这里,与当朝天子面对面谈话时,顾香生发现自己就算多了一世的阅历,也做不到完全镇定和冷静。
    不过这种紧张感只是对她自己而言,在别人看来,这个小姑娘已经足够淡定了,她并未乱了分寸,还能中规中矩地行礼:“拜见陛下,方才过来之前,家父曾再三叮嘱,是以香生不敢放肆。”
    皇帝好笑:“朕还当顾子寿在朝上拘谨,私下应该是个随和风流之人,枉费他辞赋文采飞扬,对待儿女也如此婆妈迂腐。顾四娘,你可知朕找你来,所为何事?”
    顾香生:“请陛下明示。”
    皇帝点点程载:“她还装傻呢,你来说。”
    程载对着顾香生沉下脸色:“你方才贸然带着夏侯渝离开,难道不是御前失仪?”
    顾香生恭谨道:“回禀陛下,夏侯渝在大魏长居,与我等俱有情谊,他年纪尚小,胆子亦小,我怕将他受惊过度,贸然在陛下失礼,所以才先将他带来,以免御前有所闪失,坏了陛下的雅兴。”
    皇帝不见怒色,反是对程载笑道:“你瞧瞧,她这是舌灿莲花,都把你的因果颠倒过来了!”
    此时蒋琮笑道:“齐国崇尚强者,瞧不起胆小懦夫,顾小娘子固然是好意,但像五郎这样的表现,若是放在齐国,我们却不会出手,他要么自救,要么等死,不会有第三条路了。方才千钧一发,顾小娘子为了救五郎,将自己也置于险境,你这条命比起五郎可要贵重多了,若我国陛下知道了,只怕也不会给你任何奖赏。”
    众人听得毛骨悚然。
    虽也知道齐国皇室祖上有北方蛮族混血,民风剽悍,可也没想到蒋琮会当着夏侯渝的面,将一番弱肉强食的话说得如此直白□□。
    再看夏侯渝,他就坐在蒋琮旁边的位置上,一言不发,微垂着头,更显脖颈柔弱,与高大的蒋琮形成鲜明对比,明显更像文雅的南人,而非勇猛的北人。
    顾香生目不斜视,并未去看蒋琮,而是依旧朝向皇帝,回应道:“奴虽年幼不晓事,也明白忠孝的道理,救夏侯渝,是为全朋友之义,更是为魏国颜面,而与齐国无关,贵国陛下知道与否,更与我分毫无干。”
    皇帝哈哈大笑:“蒋侍郎,你那一番话可算是白说了,顾家小娘子看来并不买你的账啊!”
    话虽如此,他的笑声却表明主人心情舒畅。
    蒋琮并未因为顾香生的顶撞而露出不悦之色,也跟着笑了起来:“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娘子,可惜是女非男,否则指不定能成为苏秦张仪一类的人物呢!”
    皇帝笑罢,又问顾香生:“你既然救了夏侯五郎,可要什么赏赐?”
    顾香生道:“能全朋友之义,又为大魏挣得脸面,便是最好的赏赐了。”
    皇帝微微一笑:“你虽然谦让,朕却要赏罚分明,听说你年将十五,尚未婚配,这样罢,便赏你一个如意郎君如何?”
    顾香生大吃一惊,心脏几乎要跳了出来,忍不住抬起头。
    瞧见她一脸惊愕的模样,皇帝禁不住开玩笑:“方才英勇无双的顾四娘,怎的忽然就胆小如鼠了?”
    顾香生完全没想到皇帝不按理出牌,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仍反应不过来。
    再看旁边众人,似乎也毫无预料,虽然不像她这样吓了一大跳,可也都露出意外的神色。
    蒋琮事不关己,凑热闹道:“不知陛下要将顾四娘许给何人,小臣留在此间数日,说不定还赶上喝杯喜酒呢!”
    皇帝:“只怕估计顾家舍不得她早嫁,会将她留到及笄,这杯喜酒,看来蒋侍郎是赶不上了!”
    话虽如此,他也没有透露究竟自己要把顾香生许配给何人。
    这年头不像戏文,皇帝也不兴给臣子做媒,顾香生从来就不担心赐婚这种稀奇事会落在自己头上,谁知道如今最不可能的事情却反倒成了现实。
    她被这个消息震得七荤八素,脑子里一团浆糊,连什么时候从御前告退也有些浑浑噩噩,完全少了一半的心思。
    等回到顾家的座席,顾经迫不及待问她:“陛下到底与你说了什么?”
    顾香生深吸了口气:“陛下说要给我赐婚。”
    “啊?!”顾经的反应同样没比她好上多少,喜不见多少,惊倒是震惊得很。
    “陛下为何忽然说要给你赐婚,你到底说了什么!”顾经直觉顾香生过去之后没说什么好话。
    顾凌和小焦氏他们也回来了,夫妻俩也不知在林中谈了什么,行止看上去要比出来前自然一些,许是两人解开了多日的心结,不过顾香生现在已经没空去关心他们的事情了,她自己的未来都被皇帝一句话牢牢攥在手中。
    顾凌点出一个可能性:“陛下会不会,想要四娘入宫?”
    所有人都被这句话惊了一下。
    皇帝如今年过四十,这个年纪自然不能说很老,他自己也还年富力强,虽说现在随着年纪增大,容颜有些衰老,但还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个美男子,老夫少妻对民间或许是个话题,但对于皇帝而言绝对不是。
    九五至尊这四个字,首先就有了超然物外,与众不同的特权。
    再说了,如今中宫虚悬,太子之位也空着,这意味着只要是皇帝的儿子,就人人都有机会……
    顾经心头微动,看向顾香生的目光也多了一丝不同。
    顾香生没注意到父亲神情上的变化,但针对小焦氏的话,她却摇摇头:“我看陛下好像不是那个意思。”
    刚刚还没从徐澈的事情缓过来,又要陷入对自己未来命运的担忧,顾香生发现这种身不由己的滋味实在并不舒服,她第一次意识到,就算生在公卿世家,锦衣玉食,也会面临许多不确定的事情。
    对顾画生的作死,她可以直截了当反击回去,对同安的暗设陷阱,她也自忖可以一一化解,但皇帝的旨意呢,难道她能当面反抗吗?
    自然是不能的,顾家给了她生下来便比平民百姓优渥百倍的生活,让她不必操心生计,四处奔波,她自然也要为这份优渥付出一定的代价,对男儿而言,这份代价就是努力向上,保护家族,对女子而言,这份代价则是婚姻。
    像顾琴生,如果她喜欢的对象不是王令,而是哪个落魄家族的子弟,可以想见他们的婚事一定不会这样顺利。
    最重要的是,顾香生讨厌极了皇帝这种自以为幽默的卖关子,自己究竟要被发卖,啊不,是被赐给谁啊!
    她有种抓狂的*,恨不能摇着皇帝的肩膀问个清楚!
    游猎结束,皇帝带着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地离开,顾家的车队跟在后面。
    小焦氏与顾香生同乘一车,仔仔细细询问了她与皇帝的对答,然后安慰道:“你别被你大兄的话吓坏了,陛下应该不会要你进宫的。”
    顾香生唉声叹气:“我一点也不想将我的未来托付给一个不知底细的男人!”
    小焦氏扑哧一笑:“我嫁给你大兄,已经算是知根知底了罢,可到头来,我不也料不到七夕的事情?所以啊,许多事情别总计算得清清楚楚,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呢?我看陛下对你救了夏侯五郎之事很是称许,应该不会随便给你赐婚的。”
    顾香生还有些犹豫:“话虽如此……”
    小焦氏道:“赐婚一事,我素闻是将女子赐与臣下为姬妾,还从未听说皇帝将谁赐给臣下为妻。只因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自前朝以来,世家势力盘根错节,连天子也轻易不敢得罪,以你的身份,和方才的表现,绝然不可能被赐与谁为妾,但若是为妻,没有对方的同意,陛下肯定也不会贸然许下这个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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