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香生心头一动:“嫂嫂的意思是?”
    小焦氏:“依我之见,陛下要么只是玩笑之言,要么……”
    如今皇帝膝下五子,以思王魏临最为年长,且尚未娶妻,皇帝总不会是要将顾香生嫁给思王罢?
    小焦氏自己也被这个可能性吓了一跳,为免顾香生再受惊吓,她也不敢将这句话说出口。
    其实顾香生的承受能力并没有那么差,只是忽然之间毫无防备,被皇帝一句话砸下来,登时晕头转向,无所适从,在回顾家的这一路上,经过小焦氏的开解,她已经稍稍冷静下来并恢复思考能力了。
    自己当时的确是被皇帝的话吓到了,现在回想起来,皇帝那个语气,很有可能仅仅只是开了一个玩笑,而且天子日理万机,转过头说不定就忘了此事,退一万步说,就算皇帝没忘,但小焦氏说得也很对,皇帝真要许婚,能将她许给谁呢?
    顾香生又非庶出,更不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如果将她许为妾室,那就不是奖赏,而是侮辱了,皇帝昏了头也不可能这么做;如果是许为正妻,就算顾香生愿意,顾家愿意,男方也不一定愿意啊,如果双方不情不愿,这桩婚事就不是金玉良缘,反倒成了怨侣了,皇帝不至于闲着蛋疼去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除非这个许婚,指的是将她许配给自己的儿子。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顾香生还没自恋到觉得自己因为救了夏侯渝,就得到皇帝如此看重的程度。
    所以总结起来,方才皇帝那句话,随口玩笑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然而徐澈那边……
    顾香生揉揉额头,觉得头开始疼了。
    焦太夫人并没有出席这次会盟游猎,当顾经向她禀告发生在游猎上的事情时,她并未像其他人那样露出吃惊的神情,却屏退众人,只留下顾香生。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她问顾香生。
    顾香生:“孙女觉得,陛下很可能只是戏言罢了。”
    焦太夫人沉吟片刻:“我不这么看。”
    顾香生吃了一惊,好不容易被自己安抚下去的小心灵,又因为祖母的一句话而高高提起:“阿婆觉得不是?”
    焦太夫人道:“陛下固然有可能是开玩笑,不过既然叫你过去夸奖一番,最后却什么都未赏赐,显然他心中是有所打算的,但现在还很难下定论。”
    她见孙女被吓到,反是笑着安慰:“你也不必过分担心,反正不会是坏事,陛下不可能胡乱给你赐婚的,否则便不是奖赏,而是欺侮了,顾家虽然不如从前,可毕竟也是跟随太、祖皇帝立下汗马功劳的,就算冲着这一点,天子也不敢寒了世家臣子们的心!”
    这种说法恰恰与小焦氏不谋而合。
    天下还未一统,皇帝尚要倚靠世家,虽然中央集权,君权至上,但实际上谁都知道,哪朝哪代,天子都不可能真的就为所欲为,在顾香生原来的那个世界里,曾经就有一位宰相直白地对天子道:您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而非与百姓共治天下啊!
    如今魏国的士大夫阶层还没到达鼎盛时期,能够影响皇帝决策的是世家门阀。
    这种情况下,皇帝给臣子许婚,不是一件张口就来的随便的事情,那得是保证在男女双方家族门当户对,你情我愿的基础上,这样才能达到许以恩惠,而非逼人成仇的效果。
    但顾香生现在需要烦恼的不仅仅是这个,她犹豫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因为除了焦太夫人之外,她也实在想不出有谁能帮她排忧解难。
    “阿婆,孙女还有一事……”她将徐澈在林中对自己说的话一字未漏,和盘托出。
    焦太夫人一笑:“若非徐澈忽然要回国,你们是如何打算的?”
    顾香生有些迷惑地摇摇头。
    焦太夫人又道:“如果你决定非徐澈不可,我也可以进宫为你说项,你们身份相当,倒也算得一桩好姻缘,想必陛下愿意成人之美。但你须得考虑一件事,那就是去了南平,举目无亲,人地生疏,你是否能够适应,我听说这次徐澈之所以能回国,是因为平国皇帝之弟被遣来与他交换,而平国天子如今膝下无子,几方人马正虎视眈眈,可见内部倾轧之烈,你能保证徐澈回国之后不会被卷入其中么?”
    顾香生没有说话。
    她和徐澈互有好感,可要说到生死相许,好像又还没到那一步,如果时间许可,循序渐进发展下去,也许感情会逐渐深厚,直至非君不可。
    但现在,要她在两天时间作出决定,跟着徐澈离开魏国,前往前途未卜的南平,这个决定似乎异常艰难。
    焦太夫人拍拍她的手:“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与阿婧不同,她内外皆柔,秉性如水,你则外柔内刚,什么事情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动摇,如今我问你的问题,你却一个都答不出来,到底应该如何抉择,你心中应该有答案了。”
    顾香生低下头:“我就是觉着,自己有些对不住徐澈……”
    焦太夫人失笑:“傻孩子,他若对你情比金坚,便不会将选择丢给你,哪怕你不愿去南平,他也愿意留下来陪你,可见不是情非得已,只是用情不够深,仅此而已。”
    这番话让顾香生深受震动,也刷新了她以前对焦太夫人固有的印象。
    好像看出她在想什么,焦太夫人调侃:“怎么,你觉得我是个精明顽固的老婆子,成日里只会计算顾家得失,教训晚辈?”
    顾香生吐吐舌头,忍不住撒娇:“您明明知道孙女不是这个意思!”
    焦太夫人悠悠道:“人生漫漫,总会遇上许多人和事,其中有些注定与你有缘无分,终将错过,最后能够牢牢抓在手里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若顾香生如今真是十四岁的小姑娘,也许还对这番话没有太大的感触,但此时,太夫人的话语中所流露出的复杂意味,也被她捕捉到了。
    想来不管如何精明强干的人,年轻时免不了都会有一些毕生难忘的际遇,就连太夫人也不例外。
    顾香生若有所悟:“多谢阿婆开解。”
    焦太夫人一笑:“我这把年纪,也开解不了你们多久,人永远要在每件事情上作出选择,选错了不要紧,只好不后悔,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顾香生:“孙女谨记。”
    当天之后又过了两天,宫里一直没有传来消息,那天皇帝在游猎上说的话,仿佛果真只是一个玩笑。
    顾香生暗暗松了口气,别人如何看法暂且不论,她的确希望皇帝早就将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
    会盟结束,各国使者陆续离去,平国天子之弟来质,徐澈与其相换,不日也要归国。
    ☆、第39章
    当城墙边上的嫩绿换作郁郁葱葱的颜色时,这意味着盛夏已然到来。
    耀眼的阳光下,一行人徐徐出城,为徐澈送别。
    “春阳,此去遥遥无期,不知何时方能再会,且干了这一杯酒!”王令举杯道。
    “这可是王郎君特意从他老爹的珍藏里偷出来的御饮,一滴都不能浪费了哟!”周瑞调笑。
    这一杯接一杯,众人陆续上前敬离别酒,徐澈不知不觉已经喝了三五杯,闻言连忙摆手苦笑:“你们就饶了我罢!这酒我喝过,入口绵软,后劲却大,你们也不希望我醉在半路上罢?”
    有人玩笑道:“醉在半路也不错,花眠柳宿,岂不风流快哉!”
    众人听了这话,便都哄笑起来,徐澈虽然也跟着笑,视线却时不时瞟向人群后面。
    他这些年在大魏的人缘不错,送行的人也不少,他本身的身份不足道哉,来者要么冲着与他本人的交情,要么冲着徐澈的名气才情,这也算人走茶不凉了。
    但他最希望出现的那个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其实早在林子里的那天,二人不欢而散时,他心里也已经有所预料。
    并非无情,而是情不够深。
    他们开始得太晚,而又结束得太早。
    徐澈掩下心头微微怅然,准备上马,却听周瑞道:“春阳不妨再等等,兴许还有朋友没来呢?”
    人群之中,知道徐澈与顾香生事情的人很少,周瑞算是一个。
    听了他的话,徐澈摇摇头,怅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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