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香生沉默片刻:“实不相瞒,我们一开始去的也是其它药铺,但他们都不收。”
    周娘子蹙眉:“不收?”
    她跟穆掌柜对视一眼,两人好像都有些奇怪。
    周娘子:“席小哥脚边那个篓子里可是从席家村带来的药草?能否让我看看品相?”
    席二郎看了顾香生一眼,见后者点点头,方才把篓子往前一推:“喏,看罢。”
    药草摘下来之后自然是先晒过了,顾香生虽然不会品鉴药材,也觉得那些药草品相都不会差。
    周娘子和穆掌柜略略看了一下,也都点点头:“品相甚佳,能卖个好价格。”
    顾香生看她的表情:“周娘子想必知道他们为何不收我们的药草了?”
    周娘子叹了口气:“是,我明白了,他们不是不收,而是想压你们的价,等你们在城中走投无路,无人肯买,最后还是得回去找他们。”
    席二郎道:“这城中药铺不少,就不信找不到一间肯买的!”
    周娘子:“两位有所不知,邵州城的药铺分为四大家,沈、林、黄、周,这四大家,我们周家虽然名列其上,但不过是陪衬而已,到了我这一辈,家道中落,已经大不如前,只剩下邵州城这三间药铺,说来十分惭愧。至于其它三家,却掌握着南平近半数的药铺,这邵州城里基本上都是他们三家开的分号,如果他们不收,就算还有零散药铺,那些人肯定也不敢冒着得罪他们三家的风险,来收你们的药草。”
    顾香生明白了,那沈、林、黄三家,就相当于药铺行业的垄断,看准了顾香生他们是小乡村里出来的,一无后台二无背景,所以存心压价,要逼他们贱价出售药草。
    但周娘子为什么会解释得这样相信呢?
    只要稍稍一想,便不难得出答案了。
    顾香生微微一笑:“别人没胆子收,周家想必不会没有胆子罢?周娘子解释这么多,看来是诚心要与我们做这笔买卖了。”
    旁边穆掌柜一听,不由急了起来:“娘子,沈家那边……”
    周娘子抬手制止了他的话,对顾香生露出苦笑:“你猜得不错,我的确想收,但我还要仔细想想,这其中利害关系错综复杂,非寥寥数语能解释得清,还请你见谅。”
    顾香生颔首:“我明白,你如果买了我们的药草,就要冒着得罪其它三家的风险,的确应该慎重考虑。”
    周娘子有些讶异。
    不,她的内心远远不止面上表露出来的这么一点讶异。
    打从顾香生出现并自我介绍的时候起,她就有股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她不像席二郎他们,眼界有限,就算看见顾香生诸般厉害之处,也不会多加联想,周娘子自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见识不凡,这番交谈下来,就觉得对方虽然粗布衣裳,但容色清丽,谈吐文雅,浑然不似一个小乡村里走出来的。
    对方还能一语道破她现在的困境,这就不由得周娘子不吃惊了。
    她斟酌了片刻,在断定了顾香生的确是诚心来卖药,而非别有目的之后,终于决定吐露实情“你说得不错,但这件事情,牵涉的不仅仅是药铺生意,还有邵州城,乃至南平的局势,所以我方才如此犹豫不决,让你见笑了。”
    这回却轮到顾香生诧异了:“买不买药,跟南平局势有何关联?”
    ☆、第87章
    实际上,国家小不小,跟国内安稳与否是没关系的,只要有利益纠葛,再小的地方也能斗得起来。
    南平如今的皇帝是个少年天子,还未成年,便由沈太后摄政,沈家就是太后的娘家,所以底气才那么足,沈家私下经营药材生意,所以周娘子方才提到的“沈、黄、林、周”四家,以沈家为首,垄断了近半个南平。
    但南平的混乱不止于此,因为国内各州府都由宗室担任刺史,现在天子柔弱,太后当政,底下就有人蠢蠢欲动,不太安分。
    说白了,南平看上去还是一个国家,还没到各自为政的地步,但各州府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小主意,不会对中央朝廷唯命是从。
    只是顾香生之前在魏国,关注的重点是魏齐两国的局势,顶多再捎带一个吴越,至于南平,因为国家太小,反倒不引人注意。
    结果现在一听,好家伙,竟然比魏国还乱!
    魏国顶多就分成魏临和魏善两拨人马,南平小小一个国家,疆域仅为大魏的五分之一,却分了好几股势力。
    所以现在邵州遭灾,朝廷拨款赈灾是不用指望了,沈家仗着是太后娘家,也拿捏起邵州刺史。
    一方面是趁机将药材抬价,私下谋取暴利。
    另一方面,州府现在要赈灾,没钱买药材,沈家就提出以税抵债,也就是说沈家现在提供药材给州府,以后州府每年的税收,要拿出一部分来还沈家。
    哪个商贾敢这样威胁官府,趁火打劫,放在别处怕是早就被镇压了,但在邵州,州府都被上一任刺史亏空完了,想等朝廷拨款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新刺史要想有所作为,只能自力更生,沈家正是看中这一点,有恃无恐。
    这种时候,顾香生他们到邵州来兜售药草,肯定是要被压价的,价格被压得很低,沈家收了过去,然后再高价出售,谋取暴利,如果顾香生他们不肯卖给沈家,那么邵州城就没有别的药铺敢收。
    林家和黄家都唯沈家之命是从,沈家不买,别家就更不敢收了。
    所以顾香生就算走遍邵州城的药铺,也无济于事。
    席二郎听罢怒道:“这简直是一手遮天啊,难道邵州刺史就任由他们摆布么!”
    周娘子微微叹了口气。
    顾香生倒没有席二郎那样愤怒,因为周娘子和他们说这么多,明显是动了心想收自己的药草的,她还担心自己会按捺不住先卖给沈家,所以才说了这么个来龙去脉,想先稳住自己。
    所以对方不主动开口,她也很沉得住气,就这么坐着。
    药铺里上的茶是药草茶,里面放了金银花,清热去火,乍一喝味道有些奇怪的酸涩,但入口之后却有股甘甜。
    果不其然,周娘子忍不住了。
    她觉得顾香生简直就是个怪胎,明明是来卖药的,倒整得好像他们求着她卖似的。
    “焦娘子,不知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顾香生装傻,“若果真如你所说,沈家刻意压价,大不了我们就不卖了,没有这样欺负人的道理。”
    周娘子没办法,只好道:“我买你们的药,而且,不压价,按照行价来,能够保证你们的利润。”
    顾香生:“你不怕得罪沈家?”
    周娘子沉默片刻,苦笑:“老实说,有点怕,所以我需要时间再考虑一下,你们能在邵州城多逗留两天么?”
    “可以。”顾香生点点头,没有说自己已经在城中租了房子。
    周娘子似乎舒了口气:“多谢,还请焦娘子将落脚处告知我,回头我派人与你联系。”
    顾香生:“两日之后我们还是到这里来找你罢。”
    周娘子:“也好。”
    她起身,亲自送了顾香生和席二郎出门,又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对旁边穆掌柜道:“这件事不能再拖了,单凭我们,根本不可能和其它三家作对,劳烦你尽快联系相熟的人,替我给刺史递个消息,就说我想尽快拜见他。”
    穆掌柜唉声叹气:“有用么,区区一个刺史,难道敢得罪沈家?”
    周娘子:“他要是不得罪沈家,迟早就要去喝西北风了,总得试试罢!”
    话虽如此,她脸上却没有什么过多的期待。
    那头顾香生和席二郎从春秋堂出来,就收到了一份请柬。
    请柬上大意是邀请她去参加明晚在福庆庄的宴席。
    席二郎在旁边跟着瞄了两眼,莫名其妙:“我们刚到邵州,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就有人送请柬上门了?”
    目光扫到落款的沈字,顾香生将请柬拿在手里,又折回去,询问周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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