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妃对于大皇子的判断,深以为然。
    整个帝都的权贵圈都因宁家的下场更加谨慎三分,纵是如李相这种乐得见谢太子妃念经的人,都得多想一想了。哪怕如清流中最不怕死的,自己不惜身,可还有全家全族呢。
    朝廷对于谢太子妃该不该去念经的事,陡然陷入沉默,大家仿佛默契的集体失了忆,如同完全不记得此事一般。
    东宫系就盼着此事就此过去方好,毕竟,跟着太子的老人们基本上没人希望换太子妃,太子妃一向周全,如张长史这样在太子刚开府时就跟在太子身边的,更是知道太子妃的好处。每年三节赏赐,太子妃所备都是实惠又投其所好的东西。还有各人生辰,也都有所赐。另外他们家的女眷,太子妃也会每月都有接见,说一说话什么的。没人比太子妃做得更好了。何况,这些年的君臣感情,家里女人们早与谢子妃把关系拉起来了,再换一个,能有这情分么?
    而且,太子妃在其王妃之位上,并无错处,且比大部分皇子妃做得都好。
    要是因太子妃的血统就把太子妃换掉,当初这婚事可是陛下亲赐的。而且,太子妃的血统有什么问题吗?谁敢站出来说太子妃血统有问题!
    太子妃的母系血统不仅来自于大反叛的前英国公方家,还有世祖皇帝一脉的皇室血统。
    眼瞅事情即将过去,胡太后却突然重病。
    这回不是装的,高烧,烧到奄奄一息。穆元帝都停了早朝在慈恩宫侍疾,太子自然也要跟着他爹一道侍疾。胡太后的病重让先时胡太后放出的流言愈发甚嚣尘上。
    谢莫如依旧没有任何表示。
    好在太子在慈恩宫侍疾非常得力,他简直是不眠不休,端茶递水侍奉汤药的事,他比他爹做得好。主要是,太子是从庶皇子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而穆元帝,出生便是太|祖唯一的皇子,顺理成章的册太子,做皇帝,可以说,穆元帝这一辈子都是被人捧着的。纵少时辅圣摄政,对于少年的穆元帝,他大部分时间用来学习,也没学过服侍人。所以,在服侍人上,穆元帝委实不比太子。
    且,穆元帝也是将六十的人了,太子也不忍他爹劳累,所以,大部分的辛苦活都是太子来做。太子还无师自通的学会了糊弄胡太后的本事,胡太后高烧下去,就转了咳喘,就这么半死不活的,胡太后还问呢,“太子妃可为我祈福去了。”
    太子没有半点磕巴的道,“去了,看皇祖母近来病情大有起色,可见太子妃祈福挺有用。”
    胡太后便放下了一颗心,身子一日较一日的好了起来。
    父子俩在太后宫里忙了小半个月,胡太后心疼儿子也心疼孙子,一径道,“我如今已是好了,咳咳咳……就是有些咳嗽,窦太医的汤药还是有效用的……你们……咳咳咳……只管去忙正事吧。”
    朝政也委实耽误不得,父子俩商量一番,穆元帝主持大局,太子留下继续服侍胡太后。太子道,“估计夏大夫也该到帝都了,待夏大夫到了,让他给皇祖母复诊,皇祖母这病也能大好了。”
    穆元帝把儿子的孝心看在眼里,拍拍儿子的肩膀道,“太子妃的事,继续瞒着你祖母,不要让她知道。”
    太子也应了。
    如夏青城这样的神医,皇室当然希望夏青城留在太医院任职,但夏青城拒绝了,说他医术尚未大成,还需磨练。碍于彼时夏青城刚把穆元帝从鬼门关拉回来,而且,毕竟是薛帝师的弟子,又有薛帝师在边儿上看着,皇室没好意思强留人家。不过,穆元帝为了表示对夏青城的感谢,派了十个侍卫给他,随身保护夏青城,还给了夏青城许多便利,譬如每到一地,可去官府支百两纹银之类的。话说回来,如夏青城这样的大夫,还真不缺银子,他现下广有名声,到哪里都多的是人招待,毕竟谁家能保证自家没有病人呢,而交好一位神医,在关键时刻兴许就能保住性命。
    穆元帝怕就是因此打算,才给夏青城派的侍卫,这样,一则保证夏神医的安全,二则也可知道夏神医的神踪,只要不是什么急病,等个十天半月,总能把神医叫回来救命。
    胡太后这病还要不了命,但,穆元帝是孝子,自然要给亲娘宣最好的大夫来诊治。
    这些天,太子不辞辛劳的在慈恩宫侍疾,当真是把穆元帝侍软了心。这位皇帝本就对儿女颇多宠爱,太子更是其中翘楚,想也知道,要是不喜欢,也不会把这个儿子立为储君。儿子这么辛苦的服侍,一则是诚心孝敬祖母,二则怕就是担忧谢氏了。虽然穆元帝自己对谢莫如印象平平,可儿子重情重义,这并不是错处。
    一个有情义的,不会单独对某一人有情有义,他必是对所有人都如此。
    太子这般,穆元帝已经在想,待太后大安,好生劝一劝太后罢了。日后到底如何,就是太子操心的事了。至于皇朝千秋万代,穆元帝相信只要太子贤明,谢氏再有才干,也越不过太子去!
    穆元帝都这做这般想了,转眼帝都城却发生了一件震动朝廷的血案!
    事情是这样的,胡太后半死不活,谢莫如虽不肯去静心庵念经,也不好不做些表示,便邀了江行云去西山寺一行。谢莫如与文休法师是旧交,交情足有三十年了,文休法师是有德高僧,也是见多识广之人,与文休法师相谈,也能令谢莫如心胸开阔。
    原本,谢莫如心情极佳,自文休法师这里告辞时,还指了文休法师身畔的青年僧人笑道,“记得我初来贵寺时,念远还是法师身边的小沙弥,如今这些年过去,他也是有名的高僧了。”
    文休法师笑道,“时光长短,唯心所造。一切苦乐,随境所迁。”
    谢莫如微微颌首,示意文休法师不必再送。文休法师年事已高,便住了脚步,让念远送了谢莫如一行到寺门口。
    谢莫如心情不错,并未坐轿,而是与江行云一道步行下山,经万梅宫时,还进去喝了盏去岁制的暗香茶。事情发生在五皇子府所在的皇子街,这条街原叫长宁街,不过,因此处是皇子公主府所在,故而,百姓又称皇子街。车驾刚转弯进入皇子街前立着的巨大汉白玉牌坊时,忽啦啦跑出十来位穿青色官袍的官员,还未等前面的仪仗队反应过来,这队官员就扑通通跪了一地,当头的一位青衣官员高声道,“下官翰林院李墨,有事救见太子妃娘娘。”
    侍卫只得过去回禀一声,谢莫如没什么表情,江行云便对外头的侍卫长道,“朝臣有事,当去朝廷上与陛下说,从未见过当街拦太子妃仪驾的!让他们回去!”
    这些官员哪里肯走,侍卫长也不是吃素的,直接就上手抓了,那李墨立刻高喊,“武官欺负文臣啦!”
    等了片刻,外头竟越发吵嚷起来。江行云掀帘子就下了车驾,这一下去,倒把江行云气笑了,几个侍卫竟给几个翰林抓破了脸,尤其侍卫长,还受到了围攻。江行云一声怒喝,“你们好大的胆子,敢袭击太子妃身边的侍卫!”说着,身形如轻烟一动,接着就是几声脆响,围攻侍卫长的几个官员一人挨了一记耳光。
    要是打人的是侍卫也就罢了,毕竟,这几个小官也对侍卫动了手。但打人的竟然是个女人,小官们儿捂着火辣辣的半张脸,当下就火了,尤其当头一人蹿至江行云面前,怒道,“士可杀,不可辱!我等堂堂朝廷命官,今竟受尔等一介女流所侮!就是太子妃,也要给我等一个交待!”
    “袭击太子妃仪驾,形同谋逆,你要什么交待!如尔等哗众取宠的鼠辈,我见多了!”江行云冷笑,嘴里吐出一声厉喝,“还不滚!!”
    李墨其实不傻,他虽不认得江行云,但看江行云头戴金冠,腰围玉带,心知此女应该有些身份。可现下有身份的都在慈恩宫侍疾,但琢磨着,此女虽有身份,想来身份也不会太高。经此分析,李墨心下大定,上前一步,指着江行云道,“我乃朝廷正七品御前,此次过来是有要事回禀太子妃娘娘,你一介无知妇人,竟也对朝廷命官不敬,你可知是何罪过!”
    江行云近来本就因谢莫如不能册封太子妃之事,心有不顺。江行云要是个性子好的,先时不能去了战场,她见这等小人竟将手指伸到自己脸上来,还不停的点啊点的,江行云右手在腰封上一划,接着一道寒光如同闪电掠过,继而就是一篷鲜血喷出,江行云一个闪身接着脚尖在车辕上一点,就坐回车内,冷冷道,“把刺客尽数拿下!”
    此话落地之后,李墨那只手方才落在地上。
    跟着李墨一并前来的几个小官都吓傻了,侍卫长这会儿也不会不敢下手了,立刻把人尽皆捆了,然后送到了刑部去。至于李墨,他早痛晕了过去。侍卫长很好心的为他止了血,然后又用冷水把他拍醒,乍一转醒,李墨痛到惨嚎。其嚎叫之惨,听得几个同伙面色惨白,两股战战,一时连话都说不俐落了。
    他们,他们原是想好好的过来同太子妃请命,让太子妃顾全大局,暂且去庙里念几天经的。
    只是,话还未开口,怎么就被送到刑部了呢?
    这,这可怎么办哪?
    谢莫如到府里换过衣裳,接了侍女奉上的热茶方问,“是什么人?”
    “一等小人。”江行云道,“要是别人,我兴许还不认得。这个李墨原是靖江旧臣,在靖江时,就见过的。据说此人早就有这伸出手指指人的毛病,敢指到我面前来,看他是拿我当软柿子了。”
    谢莫如记性也不错,道,“哦,就是他在朝臣中第一个请立太子的。看来又想借势出些风头什么的。”接着,谢莫如吩咐道,“紫藤,取我的帖子来。着二管事去刑部说一声,就说有人当街拦我车驾,袭击我的侍卫,问一问刑部该怎么判?”
    手剁了就剁了,谢莫如根本没当回事,有什么事不能正经求见来说,非要当街拦驾,明显是要将事闹大的。谢莫如又不傻,哪里会听这些官员说什么?真是脑子进水了,竟想出当街拦驾的招术来!
    但,舆论上,谢莫如不能被动,她反要先行一步,问罪诸拦驾之人!还有,被殴打的侍卫,就是活生生的证据。
    真是昏头啊!
    连御史台的大BOSS,左都御史铁御史也没有半点要为手下救情的意思,背着他做出这样的事,自己寻死,他也没往外捞人的意思。而且,这些人,大部分与李墨一样,都是靖江降臣出身。你说你一降臣,还不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你这么跳来跳去的是要做什么?
    还有,人说“艺高人胆大”,原来使昏招的家伙们,胆子也不小啊!
    你一外臣,拦太子妃车驾本就不合礼数,关键,你还敢打伤太子妃的侍卫,现下被剁只手还敢来哭诉,哭诉个头啊,你这是烧了高香呢。遇着江伯爵不过是被剁手,惹恼太子妃,怕现下命都不在了。
    不得不说,太子妃不愧是出身刑部尚书府,这时机分寸拿捏的,简直绝了。还有,李墨等人的话,说出来还好,偏生正经事一样没提,就给江伯爵收拾了。
    还有江伯爵啊,这是正经因战功封爵的狠人,御史台玩嘴炮流的文弱书生,你们去跟拿刀剑的人较劲,这不是找死么?
    当然,铁御史也得说一句,江伯爵你好不好就剁人手什么的,也过了啊。
    江行云不觉着自己有何过错,苏不语带着手下主事去她府里询问案情的时候,江行云大大方方的道,“那一起子歹人,非待袭击太子妃的侍卫,还把手指到本官脸上来,苏大人你是文官,不大知道武功之事。起码,在我看来,这样的距离,如果刺客搏命一击,我自身安全会受到威胁。当年我击杀赵阳,也不过一个照面而已。有人要杀我,我必然要自卫的。如果自卫也有错,那以后咱们做官的,也只好凭人杀到眼前了。”
    苏不语倒不是多愿意来,只是,职责所限,江行云身有爵位,不去刑部,只得他这个刑部侍郎亲自前来了。苏不语真不愿意来,可李相那老狐狸是死都不来的,另一位侍郎老大人也是六十出头的人了,于是,这事最终还是落在苏不语身上。苏不语问,“江伯爵当知道,那李翰林,不过一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人罢了。”
    江行云道,“哪家刺客会明刀明枪的过来搏杀?不要说文人,当年我在江南,还见过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刺杀的,要依苏大人所言,那些还不过是孩子呢。”
    苏不语连忙道,“我这也只是一问,有劳江伯爵为下官解惑了。”
    江行云摆摆手,“苏大人客气了,帝都承平日久,苏大人未久经战事,自然不大了解刺客的危险。在本官看来,就是太子妃的护卫也松散的紧,本官已写就‘皇室官员出行护卫安排’的奏章,明日就递上去。就是苏大人你,出门也当带几个得力下人,要是遇着那什么跪地拦路喊冤的,别自己闷头闷脑的过去,这种行刺手段,虽低级,可也少不了有人上当的。”
    江行云给苏不语科普了一通,安全出行注意事项,便打发苏不行几人去了。
    江行云委实不愧谢太子妃的闺密,谢太子妃擅先发制人,江行云转天就给朝廷上了份奏章,说了安保工作的重要性,还有这种当街拦驾刺杀的方式有多危险,基本上只要被拦驾的人略一发善心,刺客便十之**都要得手的。江行云提出了,就她近年观察,不要说朝中百官,便是皇子公主的侍卫安全工作也安排有诸多漏洞,更不必说朝中百官了。所以,江行云呼吁大家,要注意安保啊。不然哪天给人杀了,也是白死。
    江行云这么一说,不少人心下腹诽,看江伯爵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谁要敢娶她,哪天惹她不快,都不必自己出手,就能把那倒霉催的男人干掉。
    谢太子妃与江伯爵把事往高大上里一说,然后,李墨等小御史的事就这么过去了。于是,江伯爵剁了当朝御史一只手,硬是啥事没有。倒是那些拦驾的小御史们,十之**都被免官,带头的李墨还收到了永世不得为官的处罚。好在,李墨觉着失了圣心,还能去靖江旧人那里得些同情,他腕上的伤还没好,就去靖江郡王那里请安。小郡王听说李墨来了,与教授自己的先生道,“这位李先生,听说早就爱拿手指指人,以前还指过我父亲。我父亲性子好,不与他计较。如今敢去指江伯爵,也是他没打听好这位江伯爵的性子。”吩咐身边内侍道,“我正在念书,不好中断。你拿二十两银子去给他,让他走吧。”
    小郡王完全没有得罪东宫的意思,他年纪小也知道江伯爵与太子妃相交莫逆。
    这么一场震动朝廷的血案,就这般波澜不惊的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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