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今日,同样是元宵节,两人在这家圆子铺中擦肩而过。
    今年,他便同她一起,以夫妻的身份,来一同喝一碗酒酿圆子。
    楚荧心中有些小小的波澜,嗔了江斜一眼,还是同他一起坐进了临街的铺子里。
    “小两口看着好生登对!”做生意的大爷很是圆滑,看见自家铺子来了两位生得跟玉人一般的夫妻,夸赞道,左手抓起一张写着菜谱的纸递给二人,右手抄起了大勺,问,“公子和夫人要喝什么?我这铺子开了这么些年,十几种口味的圆子,保证样样都好吃——”
    “那就酒酿圆子……”
    老大爷的话音都还未落,楚荧和江斜便是不约而同地一起开了口,愣了愣,又一齐红了耳根。
    老大爷爽朗地笑:“现在的小夫妻还挺羞涩!哈哈!”然后边笑边转身回去下圆子进锅。
    不过一会儿,两个装着酒酿圆子白瓷碗就摆在了两人的面前,泛着些乳白色的透明甜汤上又飘着雪白的糯米粒和几颗橘红的枸杞,里面还躺着不少玲珑饱满的圆子。
    二人瓷勺和瓷碗相碰发出的清脆响声,竟比元宵节一夜的灯火更为动人。
    楚荧正喝着碗中甜滋滋的酒酿圆子,只是一抬头,却刚好瞥见街边晃过一道有几分熟悉的身影——明明还在正月里,街上行人皆是穿着看着鲜艳的新衣,而那人却是一身暗色的粗布衣衫,裹着头巾,就连件像样的斗篷都没有披。
    虽是一身粗陋的打扮,而那女子却是用一条粗麻布当作腰带,将自己不堪一握的柳腰勾勒得恰到好处、堪称尤物,再加之这姑娘身上连件御寒的衣物都没有,让人看着便是心生怜悯。
    若不是这女子柔柔弱弱如同菟丝花一般的身姿,楚荧可真是没认出来,这穿着一身下人粗布衣衫的,可不就是自己那位从江南来的表妹——林谣么。
    可是这林谣,就算是迫不得已、自作自受才被抬入了东宫,但是再怎么说,好歹也是太子的侍妾,怎么会在这般寒冬里,让她穿一身下人的衣服,连个御寒的衣物都没有——萧端不要面子的吗?
    “在看什么?”江斜看见楚荧一直望着街上。
    楚荧问:“夫君,你可知太子今日在何处?”
    “萧端?每月十五,皇上都要同皇后和萧端在宫里一起用饭的,孙仲公公没有给我传旁的消息来,那应当就是照旧了。”顿了顿,江斜又开口问,“——阿荧怎么突然又提起旁的男子……”
    “夫君,你看那个女子……看着有点像林谣?”楚荧却没读出江斜的话外之音,只看着远处步伐有些慌张、渐行渐远的林谣,蹙了蹙眉。
    江斜顺着楚荧的视线,看见个穿着破旧衣衫的女子的身影,消失在了一个偏僻的巷口:“林谣?她不是成了萧端的妾室了么,怎么会穿得那么寒碜?”
    “我同林谣住过一段时间,应当是不会认错的。”楚荧略略犹豫片刻,开口说出自己的疑惑,“林谣向来喜好打扮……我只是有些疑惑,这大过年的,她怎么会打扮成这副寒酸模样?”
    “确实有些怪异。”江斜也发觉出楚荧话中的怪异之处,想了想,又回,“或许是去见谁?”
    “不可能。”楚荧否认掉,“她去了东宫之后,楚家同林谣就再无半点联系了。可她在京中除了楚家,便也就没有旁的亲眷可以投靠了,又何须穿成这样去见?”
    二人只是沉吟一瞬,视线落在一起,眼中皆是有些惊意。
    “等等——萧端今日在宫里?”
    萧端不在东宫,能让林谣挑着这个时候专门易容偷偷跑出来去找的人还能有谁?
    除了楚家,林谣可倒是真真在京城里还认识别人,还是那位差点就同林谣定下婚约——萧振。
    而萧振是谁,兆亲王府的世子。
    “……去看看?”
    江斜和楚荧面上有些凝重,同时站起了身。
    “怎么才吃了一半就要走?”铺子的老大爷看到二人碗里的圆子才动了一半就要起身,有些疑惑,但还是过来招呼,“难道是我煮得味道不合你们小夫妻俩的口味?”
    “您煮得很好吃,只是我们二人突然有些急事。”楚荧连忙解释。
    江斜放下一颗碎银子,却是笑了笑,道:“我们二人明年还来。”
    “约会的?——看你们的样子,小两口才刚成亲吧?赶着去玩?我年轻时候也……”
    楚荧和江斜扣着手指穿过人头攒动的街道,追向林谣消失的方向。
    进了巷子,江斜便也不必藏着自己的功夫,揽着楚荧飞檐走壁,却也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很快,二人就沿着方才林谣消失的巷子,看到林谣消失在转角的衣角。楚荧和江斜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也是迅速追了上去。
    林谣一路左顾右盼,穿过无人的小巷,最后却是停在了兆亲王府附近的那个园子前。
    楚荧怎么能不记得这个园子——五年前,林谣可就是在这个园子里,被江心一脚踢进池子里的,而当年也是萧振在这里救了林谣的。
    两人将身形隐藏在园子附近的一颗树上,刚好能看清园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林谣站在池子边上,虽是带着头巾,却刚好露出一张被冻得通红的小脸,穿着一身下人的粗旧衣裳,林谣抱着自己的双臂微微颤抖,在寒风中显得摇摇欲坠、羸弱不堪。
    不过她未等太久,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萧宸也是来了。
    楚荧不由地有些疑惑,二人早在宫里除了那事儿之后便是情缘已断,如今却掩人耳目约出来私会,究竟是为何事?
    正逢年节,无人在冬日游园,园子中只有萧振和林谣二人。
    当年萧振在宫殿门口,看见堂兄萧端精壮的臂膀和林谣白净的手臂紧紧贴在一处的时候,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可真真是让令人看着心疼。
    自林谣被抬进东宫做了萧端的妾室之后,萧振整个人便是颓废了下来,尽日在府中酗酒,一连数月,京中许久都没有人再见他出过兆亲王府。
    人们心中都是同情萧振的——年少时候一见钟情的女子,好不容易多年之后有缘又在京城中相逢,人们都以为能传出一段佳话,谁能想到,就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自己中意的女子竟和自己的堂兄,颠鸾倒凤不知世间为何物……
    “你叫人给我递消息来,是找我何事。”
    看见林谣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萧振虽然话语冷淡,但是语气中还是不由得有几分心疼。
    ——毕竟这个女子是他年少时候倾心的,且……她定然不是自愿的。
    萧振今日穿着一身精致的锦衣华服,披着黑色的大氅,腰间挂了华美的玉佩。面上虽是掩不住的憔悴颓废之意,却还是认真地梳了发冠,又将胡子刮得干净清爽。
    再见自己初恋的女子,萧振还是用最体面风光的样子。
    “振哥哥还在记恨阿谣吗……”林谣眼眶通红,就在寒风里扑簌地落下了泪,“阿谣本以为自己能和振哥哥相守一世的,却……”
    “是阿谣对不起振哥哥……”林谣哭得梨花带雨,话音颤抖,“可是、可是阿谣的心是属于振哥哥的,我们那么早就认识了,阿谣也是倾慕振哥哥的……”
    听林谣这么说,萧振有些颓唐的双眼中猛地又亮起来,赶忙接道:“谣妹妹,这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阿谣母家那时都给阿谣来了书信,说振哥哥是阿谣可遇而不可求的好夫君……谁想到……”林谣说着,便是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哽咽起来。
    “谣妹妹,别哭了……这也不能怪你,本是我们两个有情人有缘无分罢了。”看到林谣在自己的面前哭成这副模样,萧振感觉自己心疼不已,看着穿着单薄的林谣,萧振微微犹豫,还是把自己的双手搭在了林谣的臂上,“谣妹妹,他……对你可还好?”
    本还是捂着面孔小声啜泣的林谣滞了滞,然后身子便更是剧烈地颤抖起来,看着险些是要哭得脱力摔倒了去。
    萧振手足无措地去搀面前哭泣的美人儿,林谣虽是穿了下人的衣服,那一张江南女子清秀却泪痕斑驳的脸却依旧是惹人疼惜的,伸手扶住林谣时候,手掌却是碰到了林谣纤细的腰肢,萧振身子一僵,却还是道:“谣妹妹,你这么怎么了,你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却没想到,林谣却是突然疯了一样地甩开萧振的手,寒冬之中,林谣突然伸手扯开了自己本就单薄的衣领,然后露出了自己脖颈和锁骨,一直往下再到那处堪堪被肚兜遮住的饱满。
    萧振先是被林谣这番大胆的动作惊得羞红了脸,然而,在看清林谣的身子之后,脸上又不无震惊之色。
    就连坐在树上偷偷看着下面的楚荧和江斜都来不及为林谣的这番动作羞涩,皆是露出讶异神色。
    林谣先前穿着高领衣物的时候看不大清,如今没了外衫的遮掩,少女原本应该细腻雪白的皮肤之上,却布满了密密麻麻、或红或青的痕迹——甚至就连林谣的脖子上,有同江心和秦穆尧成亲之后脖子上落的暧昧红痕相似的,也有一些不需多想,却也能清晰地分辨出,那是掐痕,且极其地用力。
    冬日的寒风之后,林谣的肌肤泛红,纤细的身子更显瘦弱孤苦,泪水顺着林谣的面颊往下淌。
    “这……这……”萧振又哪见过这般凄惨的痕迹,还是在自己满心倾慕的女子身上,“这都是怎么回事?”
    林谣却是看着萧振,又哭又笑,说:“振哥哥猜不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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