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嫂照顾昭昭的情绪,没和她细说,大意只说顾父奚落了老二几句,毕竟这是兜不住的。再就同梁昭分享顾某人没大没小的还嘴语录:
    嗯,又来了。乌鸦落在黑猪背上直管说别人黑。你怎么好意思的?
    你没有镜子总有尿罢!
    梁昭忍俊不禁,又不肯承认自己被逗笑了,就把腮帮揉回去,“神经。”
    “说谁神经?”突然,本尊不带征兆地闪现在身后,于她头顶清清冷冷出声,吓得梁昭一激灵。
    回过头来,就见顾岐安一身干练的衬衫西裤,领带斜别在衣襟里,颔首示意堂嫂,又低下眸来觑梁昭,看她一脸木然,就眼神再度询问:说啊,嚼谁舌根呢?
    梁昭倒也供认不讳,“你。”
    顾岐安眉头微微一浮,“啊,那亏得我是来了。要不然刚才打的喷嚏还成了一桩悬案。”
    “打了几声?”堂嫂暧昧八卦。
    他不说,只似笑非笑。
    目光再落一眼梁昭怀里的花,语带讥讽道:“哪家新相好送的?那么宝贝,不知道的还以为才从人婚礼上蹭来的捧花。”
    的确有那个味道。她今天穿着一袭波点法式桔梗裙,白底橙缀,整个人与花相辅相成的美并娇艳。且她从前就和他说过,当过不下十回的观礼人,自己又结过两次,偏偏一次没接到过捧花。
    人的通病永远是越得不到越思之若渴。而果真到手了又会发现不过如此。
    梁昭翻他白眼,她委实有被气到,“关你什么事?我收个花也碍着你了?顾岐安,你一句不惹我生气就不痛快是不是!”
    说罢,就挤开他扬长而去。
    顾岐安原本是在附近应酬,酒过三巡的功夫,听闻门面这里墙纸要改价,就下席来转转。眼前,他不无受挫且头大地同堂嫂抱歉,“你和包工谈罢,怎么改由你定。”随即三步并两步跟了出去。
    *
    这个女人永远藏不住的本性就是爱花。爱一切美且动人的小事体。
    好比她此刻孤零零沿着街道行走,一路都小心翼翼护着花。唯恐折煞了它。
    六月天,栀子花来不及经过蓓蕾就爆开了瓣。在馥郁微风里,纷纷开且落。
    梁昭一双眼睛都顾不过来。
    直到迎面冲撞来一辆车子,跟在身后的顾岐安才速度拉开她,“小心车!你不要命了?”
    梁昭错愕地栽到他胸口,“你跟踪我?!”
    “是跟踪吗?梁小姐,你从这条路走,我也从这条路走。你是买断了还是怎么着?”
    “狡辩。”
    她从他怀里挪出来,无奈又给一路人弹回他边上。顾岐安就这么看着她狼狈地反复横跳,袖手旁观,“我喝酒了,你最好自己仔细着点。毕竟按理来说我现在的反应能力应该慢过你。换言之,我才是该被照顾的那个。”
    梁昭本能嗅一嗅,“嗯。闻出来了。”
    “很浓吗?”明明这街上处处是花香。
    顾岐安不信,俯低身子来够她耳根,哈一口气,梁昭即刻推搡他,岂料手被他截了过去,握在掌心里,烫且紧。
    “老爷子和秋妈近来总念叨你。说你一向很喜欢吃茭白,现在茭白新鲜当季了,每次买来炒肉片都难免提你。”
    梁昭仰头看他,顾岐安眉眼认真,“一直是我在嘚啵嘚,你就没什么牢骚想对我犯?”
    她想了想,郑重其事道:“顾先生,你钱很多嘛?”
    “为什么这么问?”
    “多到把店开到陆家嘴这里来了。”梁昭本想说,开到我公司楼下来了。转念又感觉有自作多情之嫌,便改口。
    顾岐安凝视她双眼,片刻后意味深长地回,“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梁昭耳根好一阵燥热,赶忙要挣开他的手。
    某人不肯,来回博弈之下,到底是气力小的那个占下风。
    而占上风的人冷不丁问,“很喜欢这束花?”
    到此,关于这数日来困扰的谜面,梁昭心里已经有了谜底。
    但强自尊驱使着她双标嘴脸,“俗气。区区几束花如何能收买得了我?”
    顾岐安不理她穷狠,只单手微微用力,牵着她走进刚才吃酒的饭馆。梁昭手口并用地抗议,也捱不过他劲大,硬生生被拖带到包厢里,开门间,众目睽睽下,听他叫侍者再张罗一副碗筷来。
    等她就坐但再度试图脱逃的时候,某人终于不无示弱地撩开她遮耳的头发,贴上来耳语,“我生日。能不能不走?”
    目光二次交汇,在烈烈酒香里。对着那双懵懂且流转的眉眼,顾岐安心上突然有一块塌方了下去。
    他恨恨咬牙,“别告诉我你忘得一干二净。”
    第52章 -52-   旗袍
    其实怎可能?梁昭素来有看日历的习惯, 她喜欢数着日子过生活,也喜欢月份更替或节日到来的仪式感。
    几乎所有较亲近的戚友在她手机里的备注,起头都得缀个生日日期。
    当然, 除了顾岐安。他始终以“顾某人”存在。
    眼下,她装聋作哑地摇头, “是嘛……可是你生日不是五月?”
    “那是农历。”
    “不对呀。你什么时候开始过阳历了?”他们这代大多还是随上辈人,只过阴历的。
    屡屡翻车的人拉下脸来,拿她没辙,又苦于不能发作的样子,“我就过!阴历阳历还不是随我乐意?”
    说着, 扔下揩手的帕子偏头去招呼别人。他们今天是给一家药代还席, 席上也有科里不少同事, 包括纪正明。
    老纪出去如厕折回的功夫, 发现冷不丁多了个人,还是梁家囡囡,好家伙。他笑得讳莫如深,“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心想就能事成。”
    其余人纷纷附和,“是的,好日子。您也不看看是谁过生日。”
    老纪这才主张, 给爱徒订块蛋糕送来。
    即便顾岐安表示不需要, 他已经很久没有正经地庆生了。但纪主任坚持,没别的,纯粹是视如己出地疼惜这小子,从小到大,连亲生父亲都不甚上心他生日的。
    老纪和大家说笑,说这祖宗原来和他儿子是同校,“有一年年级家长会, 老顾好容易出席一次。结果人到了地方,得,不晓得儿子在哪年级哪个班,到头来还得问我。我说你呀,便宜儿子是从胳肢窝里掏出来的。”
    大家笑也难免心酸。
    顾岐安:“我不是。我是他割包.皮赠送的。”
    梁昭闻言心上像倒了五味瓶。她一点也不忍心听到这样的顾岐安,去听他被父亲摧残的往事。因为轻易会去恻隐、共情,久而久之就是心软。
    女人同情男人该是多可怕的事。
    换言之,她不能因为可怜他就去海涵他所作的一切。他身上有疤有战损,也盖不住曾经“侵略”过她的事实。
    蛋糕最终在某人的迁就下,改成一份长寿面。
    面还没上,他先替梁昭汰洗餐具,一碗水来回晃,盏碟相击作声。
    梁昭伸手去抢,“我自己来就行了。”
    顾岐安视而不见,反倒发落她,“去洗手。你知道手上会有多少细菌,也不需要我现场科普。”
    “我不准备留下吃的呀!”
    此言一出,他才停下动作,转脸来看她。梁昭再接再厉,“是你剃头挑子一头热,我几时答应要留下来了?你的饭局,你请人吃酒,你过生日,试问这三样哪件与我相干?”
    有人听到她的动静,忙问顾岐安何事。
    某人:“不要紧。她是二十四个月养下来的,格外特殊些。”
    说罢,双手从餐具上撤下来,按住她的手。顾岐安低低的声音来反问她,“人前你也要同我闹吗?”
    “我没有想和你闹,”梁昭再冷静不过,“顾先生,讲讲道理吧,好嘛?我下午还要回公司上班,一不能沾酒二没个得体身份,你留我下来何用?”
    她再度与他言明,我不喜欢强人所难。任何己所不欲的事都别施加在我身上。
    “你想和我叙旧,叙过了;匿名送我花,我也统统接了;但是该不该陪你过这个生日,是不是我的自由?”
    也许这样的梁昭才最最让顾岐安爱恨交加。哪怕他曾经毒誓过,梁昭这类女人就是活生生在他雷点上反复横跳,他明明只钟意秦豫那类的,懂得服软也万事知情识趣。
    可偏偏熬鹰的人被鹰给熬死了。他不得不承认,拿不定梁昭有多叫他挫败,眼睁睁放她走又有多不甘心。
    又或者,年少绮梦终是敌不过后来的举案齐眉日夜相对。
    我们每个人关于爱情婚姻都有相应模板。但再理想化,实践的时候照着临摹也是少数。
    气头上的顾岐安只能儿戏般刁蛮,“你今天从这里出去试试看!”
    “动辄就玩威胁那套的人最最没出息!”
    “要什么得体身份?前妻,还不够得体?”
    “你也知道我是你前妻?”梁昭抽不出手,就低头一根根掰掉他的指头。无奈他又很快攥回,恼得她只能下下策地张嘴,要啃他。
    岂料顾岐安无所谓地把手送送,“嗯,给你咬。咬完了记得报销破伤风。”
    啊啊啊啊,气死了!梁昭把狗爪子一拍,“你怎么这样?”碍着人太多,众目睽睽之下,她还是要面子的,就只能小声数落,“算了,择日不如撞日。确实有必要好好聊聊,关于我们现在高不成低不就的关系。其实顾先生,我大概能理解你,毕竟我是结过两次离过两次的人,很清楚那种失去后的黯然与悔恨。可它终究会过去,也不等于爱。遗憾或者意难平都不该算作是爱。”
    顾岐安旋旋被打疼的手腕,工工整整扣回袖扣。一时他反倒不恼了,她越气鼓鼓他就越淡定,“你分析这么多,头头是道句句在理,可哪一样你自己做到了?”
    梁昭果真一愣神,某人再打蛇随棍上,“头,抬起来。”
    她不听,他自顾自蜷着食指捞起她下颌,用纸巾擦擦她嘴角。
    梁昭这才发现自己曲解了。
    “你以为我让你抬头是要做什么?”只是揩口水而已,顾岐安谑,“有人当真属狗的呀,张嘴咬人前先流哈喇子。”
    “滚!”
    他才不滚。经此一役,顾岐安更确信他有多开心和这样的梁昭相处了。仿佛过去只把她架在戏台上、云层间,或者供在冰箱里,现如今她思凡起来、活泼起来,又叫他如何舍得放手?
    “梁小姐,你不能连机会都不给就急急说不行的话。我那天就说过,让我追你。”
    “我可没答应。”
    “可你明明问我,追多久你都愿意?”他学舌她彼时怯生生的口吻。
    是的。有人傻而不自知,明明很觊觎却偏偏学心如止水那套。
    当她选择问出这个问题,四舍五入就是默许了。默许他来追她,更是绸缪怕他追个几回合就半途而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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