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陆孝严和买手店老板交谈的过程中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凌希,使他能及时发现飞速俯冲而下的手推车,危急关头,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在车子即将撞到凌希的刹那猛地将人揽进怀里,一手搂着腰一手护着头奋力向外旋转出半圈儿,这才侥幸躲过了可怕的撞击。
    手推车擦着两人衣袖“嗖”地掠过,一声巨响迎头撞在了大树上,直撞得树叶扑簌簌掉落满地,树干深深凹陷了一大块,货箱稀里哗啦滚出老远,里头的瓶瓶罐罐都摔得粉碎,石板路上顿时溢满了未经调配过的浓郁酒香。
    因为太过紧张的关系,陆孝严两条胳膊将凌希紧紧箍在怀里,直到凌希被闷得难受,毛虫一样扭了好几下,他才迟钝地松开了手。看着周遭的遍地狼藉,陆孝严不免有些后怕,这一下要是结结实实撞在凌希身上,后果一定不堪设想,偏偏凌希还在那满脸茫然,完全是没搞懂发生了什么的样子。陆孝严仍旧不放心,又扯着胳膊将凌希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摸摸头,抖抖手,拍拍膝盖,生怕凌希马虎大意连自己碰伤了哪里都不知道。
    等到确认过凌希毫发无损了,陆孝严才算顾得上数落他:“你长两只大眼睛是干嘛用的?装饰品吗?有那么多地方你不站,非要站到路当中,也不知道脑子里整天在想什么!上次是撞人家车屁股,这次是差点被运货车撞,下次你又打算玩什么花样?”
    陆孝严劈头盖脸将凌希训了一顿,本指望凌希能长点记性,慢慢学会照顾自己,毕竟他和大哥和小妈早晚有撕破脸的一天,到那时既要忙于发展壮大自己又要处处提防敌人的算计,未必有精力好好照顾凌希。谁知凌希根本没注意他在讲些什么,反而皱着眉头检查起了自己的耳麦。刚才陆孝严抱住他躲车子那一下,耳麦的连接线又被扯断了,他试着想塞回原处,没成功,大概是不高兴了吧,嘴巴鼓着一口气,脸颊被撑得圆滚滚,活像个白白嫩嫩的小包子。
    陆孝严恨不能将耳麦夺过来丢在地上踩两脚:“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到底是东西重要还是人重要?”
    凌希十分小气地翻起了旧账:“上回在公司你已经弄坏一个了,这是第二个。”
    “那又怎么样?”陆孝严瞪着眼差点骂出脏话,想想又不免有些理亏,“那……我上次不都说会赔给你了嘛!”
    凌希低头小小声嘟囔着:“又没有赔……”
    “你……好好好,赔你!这次赔你十个!不,你要几个就赔你几个!”陆孝严越想越火大,掏出钱包将里头的钞票悉数抽出来甩在了凌希身上,“拿去!去买吧!”
    因为平时出入各种场合大都不需要他亲自付款,所以钱包里备用的现金不多,他觉得不解气,又将提款卡抽出来甩在了凌希身上:“都拿去,要买多少买多少!当饭吃也好,当柴烧也好,够你折腾一辈子的!”最后他干脆将钱包也一并甩在了凌希身上。
    凌希这才发现陆孝严手背上新添了条伤口,足有两寸多长,还在往外冒着血珠儿,他好心提醒陆孝严道:“你流血了。”
    陆孝严抬起手看看,鼻子不屑地“哼”了声:“是啊,幸亏是小伤,不然等你发现我早就失血过多而死了!”
    说完他气呼呼转回头大步流星走向车子,一拉门跳了上去,连招呼也不打,就这么带着沐夏开走了,只留给凌希满地的现金、钱包、提款卡和一鼻子的汽车尾气。
    凌希不知是被骂懵了还是反应太慢,直到陆孝严离开好一会儿,他目光仍旧注视着车子开出去的方向,表情严肃若有所思。林广乐见状赶紧过去拍拍肩膀安慰道:“没事没事,孝严脾气就是这样,喜怒无常的,非得全世界都顺着他说话才行,你不用管,一天半天他自己就好了……”
    话音未落,凌希忽然伸手朝街对面一指:“乐哥,那边新开了家铁板烧,我们午餐就在那解决吧。”
    林广乐恍然大悟,原来凌希盯着看的不是陆孝严的车,而是对面新开的餐馆。既然凌希都不把陆孝严大发雷霆的事放在心上,他更加懒得理会了:“铁板烧火气很大的,你不是快开始筹备新专辑了嘛,平时要注意护嗓,不如去吃海鲜怎么样?我请客。”
    凌希摇摇头,坚持着自己的提议:“这间铁板烧新店开张有八折优惠,米饭不限量。”
    “啧啧,真可怜……”林广乐“噗嗤”笑出了声,忍不住抬手过去揉了揉凌希柔软蓬松的头毛儿,“一哥啊,要不要我拿公司的财务报表来给你过过目,让你长点底气?咱们公司就算规模再小,底子再穷,养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们二人不紧不慢讨论午餐意向和公司资本的功夫,宝妹很勤快地蹲在地上将钞票、卡片逐次收回了钱包里,末了还用袖子将钱包上不小心沾染的浮灰擦了个干干净净,简直跟新的一样。为了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她先将钱包摆在脸侧做亲吻状,又将手机举到斜上方四十五度的位置,“喀嚓”,愉快地自拍了一张……
    陆孝严那手只是被车子边缘突出的铁刺刮了一下,伤口并不深,没多久血就自己止住了。倒是沐夏为了表现出对他的关怀备至,非拖着他去医院就诊不可,看沐夏那一脸担忧的神情,好像他不是被擦破点儿皮,而是被斩断了手脚一样。
    实在忍受不住沐夏的“脉脉温情”,陆孝严只好中途临时找间诊所去做了处理。医生见没大问题,就只简单帮忙消了消毒,又贴上块纱布防止伤口受到污染,之后就将人打发了。
    中午和冯安的一餐饭吃了很长时间,因为母亲孔繁珍的关系,冯安对陆孝严一直另眼相看,这次还特地带了两位圈内好友过来给陆孝严认识,话里话外多少有那么点让人帮忙提携陆孝严的意思。众人边吃边聊,饭后尤不尽兴,又去咖啡馆小坐了一下,整个过程轻松而愉快。遗憾的是,冯安照旧对沐夏没有表现出丝毫兴趣,中间陆孝严几次试图把话题引向冯安的新电影,都没有成功,冯安就像刻意要忽略掉沐夏的存在一样。
    虽然早已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陆孝严仍不免有些小小的失望,他是生意人,一件工具在自己手里没有得到充分利用,丢掉的时候终究显得有些浪费。
    喝完咖啡,冯安和他的朋友们起身告辞了。陆孝严刚想离开,手机响了,拿起来看看是金石,他毫不避忌地当着沐夏面前接听了电话:“什么事?”
    金石也不啰嗦,直接进入了正题:“陆先生,刚才我按照您的意思去查过了,手推车之所以会失控,是因为有人拿走了垫在车轮下的方砖。但那里是摄像头的盲点,看不出到底是谁动的手脚。”
    陆孝严点点头:“知道了。”
    看来他的直觉没错,车子滑下来那一瞬间他眼角的余光意外瞄到有个人影从旁边晃过,按照当时的距离和位置推断,应该是沐夏没错。可令他想不通的是,两人之间并没过节,沐夏出于什么理由会想去伤害凌希呢?现在没有证据表明沐夏做过些什么,希望只是他多心了吧,如果最后证明真是沐夏做的……想到这陆孝严不自觉抬头瞥了眼沐夏,刚刚好沐夏也在目不转睛注视着他,四目相交,陆孝严极为自然地眨眨眼,露出了一个透着挑逗意味的笑容。沐夏显然读懂了他的暗示,立刻故作矜持地扭过身去假装摆弄起了做工精美的雕花糖罐,只眼神儿还在不安分地一下一下幽幽瞟着他。
    金石进一步请示道:“那接下来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暂时不用,”陆孝严轻描淡写地答道,“人你看好了,类似的状况我不想见到第二次。”
    金石会意:“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陆先生放心吧。”
    挂断电话,沐夏立刻热乎乎地贴了上来:“又是谁啊?自从回到腾华你越来越忙了,一天到晚电话不断,看来是有大生意?”
    陆孝严低头用手指点弄着触屏,假作不经意地随口答道:“啧,哪有什么正经事,真是一个比一个烦,尤其女人……”他好像忽然意识到什么,自己生硬地打住了话头。他又不跟女人结婚,又不跟女人上床,身边能烦到他的,无非就是小妈和姐姐了。
    沐夏凑得很近,下巴几乎搁在了他肩膀上,陆孝严很自然地将手垂到身侧,在沐夏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直捏得沐夏触电般整个人扭动起来,腰身灵活又柔软,散发着与生俱来的骚气。
    换做以前,陆孝严是最吃这一套的,每次只要沐夏软绵绵哼唧两声,就能勾得他精虫上脑,恨不立刻把人按倒在地扒掉裤子干上一炮。可现在不同了,亲眼见到过某种事物内里腐烂生虫的样子,任谁都不会再对它光鲜诱人的外表产生丁点食欲。
    沐夏不知道陆孝严内心的真实想法,还在抓紧一切机会努力向他展示着自己的柔情蜜意。闻着沐夏身上略带侵略性的男士香水气味,陆孝严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又尽量温柔地说道:“我去下洗手间,你稍等我一下。”说完起身走向大厅另一头,很快消失在了拐角处。
    “叮叮——”陆孝严刚离开,遗落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听起来应该是新邮件的提示音。起初沐夏没打算理会,可很快屏幕自动亮了起来,上头还显示出了邮件预览,惹得他不自觉多瞄了两眼。发件人是林广乐,因为内容滚动过快,只隐约看到了“交易,秘密,重要”等几个字眼。这倒让他不由产生了几分联想……腾华的事他或多或少知道一些,那个五星级院线计划涉及到旧街区收购,而其中最大的地主正是林家,至于邮件的内容,会不会也与此有关呢?
    自从陆孝严进入腾华,大哥陆孝诚就将和林家沟通交涉的任务交给了他来负责,毕竟他和林广乐是朋友,很多事参杂了情分在里头总归会容易许多。可大哥每每问起事情的进展,陆孝严总是装傻充愣不肯明说,让大哥想插手都无从入手。
    大哥一直忍耐着,自然有他的打算,他是想等陆孝严这头谈到个八|九不离十了,再跳出来坐收成果,然后一脚将陆孝严踢开。功劳他要领,威信他要立,腾华他更是要牢牢握在手里一丝一毫不能放松。所以从很早之前大哥就曾叮嘱过沐夏,要密切留意陆孝严和林广乐之间的互动,任何消息都不得放过,哪怕是些无关紧要的耍贫斗嘴。
    沐夏有心点开邮件偷看,可又不敢,一旦点开了,邮件的状态会变为“已读”,陆孝严很快就会发现。这段时间能碰手机的人只有他,岂不是分分钟暴露罪行?正准备放弃的时候,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既然林广乐会跟陆孝严通过手机邮件商量正事,那类似的邮件肯定不止一封,说不定之前还有。为了验证自己的推断,他赶紧向前翻阅了一下,果然,近期陆孝严和林广乐的邮件来往十分密切。陆孝严只是去趟洗手间,很快就会回来,沐夏没太多时间对邮件进行筛选,干脆批量转发到了自己的手机上,再将转发记录全部删除,这下应该不怕留下蛛丝马迹了吧……
    其实所谓的手机“遗落”在桌上,当然是陆孝严故意为之的,至于里面的所有内容,也都是为大哥精心准备的。如果沐夏老老实实等他回来,对手机不理不睬,他反倒白费力气了。
    很多东西摆在明面上大哥未必会留意到,反而是这种模模糊糊的冰山一角,才让人有兴趣花精力去调查一二。只要将那些邮件拼凑在一起,大哥不难得出结论,目前跟腾华抢生意的竞争对手不止一家,且各个财雄势大,想靠砸钱脱颖而出简直是痴心说梦。那要怎么做才能顺利从林家拿到至关重要的待改建街区呢?感念于多年友情,林广乐偷偷给陆孝严指了条明路——林家有意收购一间名为“ra”的高科技环保材料公司,以支持和政府合作的新型住宅投建计划,如果腾华能抢先一步将这间公司弄到手,再以此为筹码和林家进行利益置换,相信林家一定很愿意交出腾华需要的地皮。
    大哥是个奸诈精明深藏不漏的家伙,如果由陆孝严出面把这些消息直接告诉他,他一定不会轻易相信,但通过沐夏之手偷到的情报就又有不同了,尤其这消息还是隐隐约约残缺不全的,反而更显逼真,更会加叫大哥深信不疑。
    至于那间“ra”公司,只是陆孝严设下的一道陷阱,存在大量潜在问题,不管大哥是投钱也好、入股也好、大手笔买下也好,只要沾上就别想轻易脱身了。老话常说“偷鸡不成蚀把米”,陆孝严倒迫不及待想看看大哥是如何亲身演绎这句话的。
    除了林广乐私下知会的情报,陆孝严手机里还隐藏着另一个重大秘密……有关于一个神秘而陌生的男人,不,确切说只是一个男人的零星资料。那男人是陆孝严千挑万选帮小妈找来的,不但长相身量与父亲有几分相似,连血型也和父亲一模一样,简直是最佳的“借精”人选。陆孝严自然不会蠢到直接将人送到小妈面前,那样只会适得其反,他采取的是迂回战术,先想方设法将人送到小妈的心腹好友庄医生身边,再一点一点透露给庄医生知道,这小子急需用钱,只要能赚到钱不管用任何方式付出任何代价都来者不拒,并且他一年后即将移民国外,从此会在里岛彻底消失,再也不回来了。至于小妈会不会顺利就范,暂且交给时间吧。
    鱼饵这么香,不知道鱼儿又几时才会上钩呢?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到最后会不会幸运地钓上来一串儿呢?
    傍晚时分回到家,陆孝严先是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就自在地坐在沙发里边看球赛边远程监控起了沐夏的一举一动。
    他自信地以为事情会如他预期那样按部就班进行着,谁知派去跟踪沐夏的人打电话来说,沐夏原本确实是和大哥约好见面的,可人都到约定的会所门口了,却迟迟没有走进去,也不知在犹豫些什么,看神情似乎还有要离开的打算。
    陆孝严闻言不禁有些疑惑,猜不透沐夏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是怕情报信息量少不足以向大哥讨要报酬?还是想拖延时间向大哥索取更多报酬?该不会是良心发现不愿再出卖自己了吧?想到这陆孝严赶紧摇摇头,暗笑自己太过自作多情了,沐夏是条毒蛇,前世今生从未改变过,身为冷血动物,又哪里来的感情?
    总之沐夏要是出了岔子,那接下来大把计划都要跟着泡汤了,不想节外生枝就必须逼着沐夏把资料交到大哥手上。陆孝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圈,左思右想,最终抓起手机打了个电话给沐夏:“下周末我朋友的店有活动,还缺个表演嘉宾,你看你能不能过去帮忙充充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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