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他无论主持侦办哪一起案件,总有说情电话吵得他无法安宁
    武圣强没有回家,他从刑警大队直接来到老渡口国际大酒店监控邬娜瑰的据点现场督战,要求符品仁、杜瓦尔克服劳累,24小时全身心严密监控,防止邬娜瑰耍花招脱逃。一旦邬娜瑰有异常举动,就要立即报告。
    符品仁拍胸脯保证:绝不让邬娜瑰从他的视线中消失。如有毒枭与她接头,来一个抓一个,来两个捉一双。杜瓦尔也坚定地表示:邬娜瑰的一举一动全在他俩的监控之中,绝不会出现丁点漏洞。
    武圣强感到满意。他强调:两个小组要做到分工不分家,如同人体的两只眼睛,密切协调与配合。
    符品仁明白武圣强话里的含义。他态度鲜明地表示:“请老板放心。我一定主动和沈惠民搞好团结,不辜负您的一片苦心。”
    武圣强离开老渡口国际大酒店监控据点,还是没有回家,又朝蓝天公安分局走去。他惦记着很多事要做,他必须赶紧去做。他来到了他的办公室。眼下正是睡觉的好时候,整个城市都处于睡眠中,但他却没有一丝睡意。凭他多年从事刑事侦查工作的经验感觉到余非英不是一般的犯罪嫌疑人,从她对莫老板实施入室麻醉抢劫的一系列手段,从她往沈惠民的摩托车后备箱里塞钱的招数,从她面对审讯回答问题的老道技艺,从她在1路公共汽车上金蝉脱壳的变术,综合起来分析判断,她是个有着重大犯罪嫌疑的女人。此前她一定还有别的案子在身。目前她可能正在策划实施更大的案件。她能挣脱与沈惠民戴的同一副手铐逃跑,除了表明她反侦查手段非同一般以外,还足以看出她的行为不是孤立的,是有预谋、有组织、有计划、有目标的。那么,她与谁预谋?她与谁策划?她领导的是个什么性质的组织?她的组织成员是些什么人?她和她领导的组织企图达到什么目的?她知道民警没有掌握她太多的情况。她脱逃后会立即采取哪些行动?她与跨国贩毒团伙有无关系或牵连?她是不是与邬娜瑰接头的人?或是与邬娜瑰接头的人背后的人?缺乏丰富想像力的刑警,绝不是好刑警。因为没有想像,就没有推理;没有推理,就没有缜密的侦查思路;没有缜密的侦查思路,就无从破案。武圣强能够从一个普普通通的驯犬员,擢升到今天这个位置,凭的就是他与众不同的侦查天才。以往很多别人办起来已经走入死胡同的案子,他接手后像抒写一首诗,描摹一幅画,结构一部长篇小说,导演数集连续剧。他告诫做刑警的部下,世界并不缺少刑警,但缺少具有大作家、大艺术家、大哲学家气质的刑警。要做大侦探,先做大作家、大艺术家、大哲学家。
    此时,武圣强坐到他的电脑前,点击鼠标,从刑事案件档案中,搜索以前登记在案的多起入室麻醉抢劫案件,将相同作案手段的案件逐一筛选排列。他吃惊地发现,近三年来登记在册的13起未破入室麻醉抢劫案件中,有9起是食品麻醉,有4起是饮料麻醉。
    武圣强始终不解的问题是,这些入室麻醉抢劫案件发生后,大街小巷的传闻、群众的反映,都是说男人中了美女的圈套才被麻醉的。还有群众说亲眼看见过那些女人,长得妖艳美丽,一路走去,所有见到的男人都要回头多看几眼,有的甚至追上去贪看。针对社会传闻和群众的反映,沈惠民他们三番五次,寻找被麻醉抢劫的对象。好不容易按照群众提供的线索找到了,希望证实是否有年轻貌美的女子对其实施入室麻醉抢劫,结果不是吃闭门羹,就是被拒之千里之外。有几个传说中被麻醉抢劫的老年男子面对侦查员的询问,姿态很大度,作出的回答惊人的一致:家中从来没有发生过年轻貌美的女子参与的入室麻醉抢劫案。至于别人家是否发生,从未耳闻。就连莫老板醒来后的陈述中,也回避漂亮女子入室麻醉抢劫这一事实。武圣强觉得越是不承认美女入室麻醉抢劫这一基本事实,越说明这里头大有文章。眼下,他决心以余非英入室麻醉抢劫莫老板案件为契机,对所有登记在册的入室麻醉抢劫案件作一次全面的梳理,力争收到最好的经营效果。他决定尽快派人赴宁乡进行实地调查核实。多年的刑侦经验告诉他,美女入室麻醉抢劫系列案,与美女跨国贩毒案,可能存在某种内在的关联。也许美女入室麻醉抢劫系列案背后是美女跨国贩毒案;也许美女入室麻醉抢劫系列案与美女跨国贩毒案是一伙美女所为;也许相互之间毫无关系。总之,要把美女入室麻醉抢劫系列案、美女跨国贩毒案同时查个水落石出。
    武圣强感到后脑有点重,眼睛有点沉,他起身离开电脑桌,走到里面的卫生间,将水龙头拧到最大排出量,伸出那颗硕大的脑袋,对准哗哗流水狠狠地冲洗。这种排除疲劳的办法,他坚持使用了几十年,效果不错。有很多人向他学习,却无法坚持。有的不但不能收到排除疲劳的效果,反而还因此感冒。
    这时,武圣强取了一条毛巾,一边用力擦干头发上的凉水,一边回到前面的办公室。他顿觉大脑清爽,浑身有力。他又重新抓起鼠标,移动光标,打开了文件夹,创建了文件名,欲将自己的想法往里面输入。突然,他的手机“嘀嘀嘀”地鸣叫。武圣强的思路被打断,他以为是沈惠民他们打来的,心想是案情有了新的进展,或许是遇到了新的困难。
    他赶紧抓起手机,首先看了看来电显示,不是刑警大队审讯室的电话号码,不是沈惠民的手机号码,也不是符品仁的手机号码。他对这号码很熟悉。哦!他想起来了。这是他在省政府工作的一位老上级的住宅电话号码。他心里不禁一阵紧张。半夜三更来电话,莫非这位老上级有什么不测。前两天这位老首长出国考察归来,还给他和他妻子分别带了香水、领带等纪念品,打电话要他去拿的嘛。老首长抓工作劲头十足,而且是个福相,身体不会出什么问题,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找他。莫非是老首长为他的升迁做了工作,有了好的消息。老首长要通过自己的口,让他在第一时间得知。武圣强赶紧按下手机绿色键,接听电话。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头先打招呼:“强强呀!你怎么对我讲的话全当耳边风呢?我不是给你讲过多少次了,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要动不动就通宵不睡觉。你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没有规律的熬夜,身体承受不了的。你懂吗?”
    武圣强很感动。他对着电话那头说:“老首长!我不是不听您的话,我也是没有办法。吃了这碗饭,如果不熬夜,就会丢饭碗。”
    那头说:“没有那么严重吧!要不你调到省政府机关来,乘我在位,给你安排一个适合的位置。充其量不穿那身警服。”
    武圣强说:“您老知道的,我就是对这身警服有感情,要是脱下它,我会大病不起。”
    那头说:“就是因为你不肯脱下那身警服,到现在还是个正科长级。不在我的直接管辖内,我有劲使不上呀!强强你不会怪罪我吧?”
    武圣强说:“您为了解决我的政治待遇问题,已经给有关方面做了很多工作。我心里非常过意不去,只恨自己没能力报答您的恩情,哪里会怪罪您呢!”
    那头说:“不怪罪我就好,我还会继续使力。强强你要记住:土豆会有的,面包会有的。你要坚定这个信念,千万不要灰心。”
    武圣强连声说“好”,心里暗暗默想:这个时候来电话,难道就是为了谈这个话题。不等他继续往下想,又听得电话那头说:
    “你这个官虽然上不了品位,但实际权力还是蛮大的嘛!要抓哪一个,要放哪一个,都由你一句话。”
    武圣强说:“您知道我这人胆子特别小,手中有权,不敢乱用。一旦乱用,犯罪分子没进监狱,我自己倒先进去了。那样我老婆孩子就会喝西北风。”
    那头说:“你别说得那么可怕。真有那么一天,叫你老婆孩子都搬到我家里来,与我们同吃同住,既不会饿着,也不会冻着。”
    武圣强心里越来越感到奇怪,老首长为什么把话题扯得这么远。他说:“老首长您放心。我会给自己把好关,不会落到那一步。”
    那头说:“你是我最信赖的人,我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刚才这么说,是跟你开个玩笑,使你清醒一下大脑,免得太紧张。小强呀!我跟你说一件正经事。”
    武圣强知道老首长绕了好大一个弯子,就是为了说下面的事情。他想,总算切入正题了。他作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他不明白老首长今天到底要为谁说情。他说:“您老有事只管交办,只要我能办的,我一定竭尽全力。”
    那头说:“我就知道小强对我交办的事不会马虎对待。是这样一件事:有一个叫做余非英的宁乡人,骑摩托车不小心撞倒了一个人。撞的不是老人,不是妇女,也不是小孩,而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没有撞伤筋骨,余非英赔了对方300元钱,应该说问题就解决了。这时候,你们局刑警大队姓沈的大队长正好路过那里,把余非英抓走了。有群众反映他参加你们局里的竞争演讲失败,就要下岗,因此心情不好,看谁都不顺眼,找个借口乱抓人,发泄他心中的不满。”
    武圣强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他没想到余非英这么一介村妇,竟然有人替她在老首长面前颠倒黑白,混淆视听。他想给老首长解释。
    他说:“老首长!事情真相不是那样。”
    那头没有留给他解释的余地,语气强硬地给他下达命令:“小强!我现在不追究事情真相,反正就是摩托车撞人这么屁大一个事。你给那个姓沈的大队长发句话,见好就收,不要再为难余非英了。”
    武圣强说:“老首长您放心,我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
    那头说:“我说了嘛!强强虽然脾气犟,很多人的话听不进,但我说的话,强强还是听的嘛!强强!天就要亮了,抓紧时间休息吧!我也很累了,也要躺下眯一眯眼睛了。”
    老首长那一头刚把电话挂断,武圣强还没来得及把手机放下,手机又“嘀嘀嘀”地叫个不停。武圣强看看显示号码,心想今天怎么尽出奇怪事情。这个打进的手机号码他很熟悉,以前都是他主动拨打这个号码,对方几乎没有主动找过他。今天为什么主动给他拨电话呢?而且是在这半夜三更时分。会有什么重大事情。难道也是出面为余非英说情。他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
    武圣强赶紧按键接听,并吸取上次的教训,抢先发话:“我的财神爷呀!这个时候,你怎么想起我来了?你不会是拨错电话号码了吧!”
    对方说:“我哪里会搞错呢?我时时刻刻都想着武大局长呀!没有武大局长运筹帷幄,全城的人都莫想过上平安舒心的日子。我报告你一个好消息,你们的皇粮问题基本上解决了。人平5万元,够吃够花了吧?!”
    武圣强激动地说:“我代表全局民警向你致以崇高的敬意!”
    对方说:“此话差矣!这是领导班子集体决定的,并非我一个人的功劳。小武呀!这都是我在这个位子上该做的事情嘛!群众安危,社会稳定,国家安全,公安系于一半。只有让公安吃饱了皇粮,才能很好地挑起这副重任嘛!我在班子成员会上就是这样强调的。大家的认识基本一致。即使个别班子成员认识水平不高,经我这么一强调,一宣传,也都投了赞成票。小武呀!这是我跟你私下透风,千万不要外传。”
    武圣强表态:“我不会对外乱说。你给我一个机会,安排一个清闲的时间,小范围的聚一聚,我给你敬酒表示谢意。”
    对方说:“机会有的是。眼下你给我解决一件事。”
    武圣强问:“什么事?你只管吩咐。”
    这时,手机掉线了。武圣强知道是自己手机的毛病,他将手机在掌上拍了拍,再看看显示屏,又有了信号。他想了想,还是礼貌地回拨了对方的手机。他解释说:“实在对不起!我这手机有毛病。”
    对方说:“我以为你嫌我啰唆,不想听了呢!”
    武圣强说:“我哪里敢呀!有什么事您只管吩咐吧!”
    对方说:“我说你那破手机也该更新换代了,你这大局长莫舍不得那几个小钱,少吃一餐饭就在里面。你听到了吗?”
    武圣强说:“听到了。我正等待您给我交办的事呢!”
    对方说:“也没别的大事。你命令沈惠民不要再纠缠那个叫余什么英的农妇了。”
    武圣强一怔,问:“那是为什么?”
    对方说:“骑摩托车不小心撞了个人,又没有撞伤,更不要说撞死,干吗非逼人家承认是违法犯罪行为,还拘留十五天,这不是小题大做吗?小武呀!关于皇粮的问题,今天上午你过来一趟,趁热打铁,把该办的手续给办了,免得夜长梦多。”
    武圣强来不及答话,对方啪的一声把手机挂了。他盯着自己的手机,呆呆地出神。
    “嘀嘀嘀!”武圣强的手机又发疯般地叫了起来。
    他想,这个电话应该不会是为余非英说情的吧!他看看显示屏,又是一个非常熟悉的手机号码。平时,这个电话隔三差五地拨过来,不是恳请武圣强上天风宾馆聚一聚,就是诚邀武圣强到天韵大酒店泡一泡。这电话屡屡地来,武圣强屡屡地推。武圣强每推一回,电话那头就不厌其烦地向他宣传解释一回:“天风新推出一款鲤鱼胡须炒乌龟蛋,那可是大补呀!你吃了只是回味在嘴里,嫂子可是快乐在心里哟!”“天韵来了几个白俄罗斯姑娘,真是风情万种,不仅能歌善舞,喝酒也很豪爽,特别是下到水池里,比美人鱼不知美多少倍。你不来尝尝鲜,那将成为终身的遗憾。”武圣强内心很讨厌这个人,也看不起这个人,但在表面上还得与其保持和平共处,友好往来。要是将其得罪,其在姐姐面前一说,其姐姐向姐夫吹吹枕头风,武圣强个人受点损失算不了什么,关键是局里的很多事就休想办成。所以,武圣强总是以极大的耐心与这个人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表面上从来不敢得罪,有时甚至还要千方百计使其高兴,以便借其的嘴在姐夫面前替公安局美言几句,达到提高公安机关地位的目的。
    此时,武圣强的手机在不停地鸣叫。他接,还是不接?接了也为难;不接照样为难。接了,必须听他天南海北胡扯一通,白白浪费光阴;不接,日后他会说他架子大,故意回避,不接他的电话,看不起人。
    这时的武圣强左右为难,他把一肚子怨愤全发泄到了沈惠民的头上。沈惠民真的没卵用,连个余非英的基本情况、社会关系都没有掌握。他明明听沈惠民说,余非英只是宁乡县花明楼镇天仙村的一个普通村妇,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出面为她说情,且说情的都是他武圣强不敢得罪的重量级人物,都强调余非英是他们老领导的什么特殊关系。究竟是哪类关系,谁都没有对他明说。看来沈惠民根本没有把情况弄准确,掌握的都是些表面现象。他不免对沈惠民有几分责怪。他打算下次见了沈惠民的时候,首先要把他狠狠地批评一顿。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已,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已,每战必殆。不善于彻底掌握对手情况的侦查员,是不配干侦查工作的,也是注定要吃败仗的。武圣强真没想到余非英还有这么大的能耐,还有这么多的社会关系。
    武圣强的手机仍然在鸣叫,他恨不得把这破手机砸了。他对沈惠民的不满、埋怨在继续提升。他回头一想,也不能全怪沈惠民,他无论主持侦办哪一起案件,每到夜晚,总有为犯罪嫌疑人说情的电话接二连三地打进来,吵得他一刻也没法安宁。对这个电话,他接听,还是不接听,仍然没有打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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